——公元180年——
由長安至扶風的官道上,正有斷斷續續數百支或步行,或騎馬,或乘車的軍伍向西而去。
若是不明就裡的人看了,多半會認為這是一批正在換防的士兵,而且期限還很寬鬆。
然而,他們卻是正要趕去扶風救援的河東與河南騎士,不提扶風早已發至的告急文書,甚至「蕩寇將軍率軍冒進,折損人馬近萬」這等最新緊急軍情也未能令他們把腳步加快一分。
原因無他,著實是鎮西將軍張溫不許他們加快速度,還搬出孫子兵法中「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來自證觀點。
對於這明顯亂來的命令和胡扯的論據,征西將軍皇甫嵩竟然毫無意見,還令手下諸將「聽命行事」。
「莫非那皇甫嵩是個草包?」一支騎兵隊伍中的某架車仗中,換了一身淡黃色輕盔輕甲的袁紹正扒著窗口向外看。
你有資格說別人草包嗎?身著藍黑相間甲冑的曹操嘆了口氣,把他扯了回來:「小心隔牆有耳。」
「哪裡有耳?!」一旁的典韋直接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還好夏侯兄弟不在這架車上,不然定然更加熱鬧……曹操捏著額頭看向無論這邊怎麼鬧,依舊一派雲淡風輕的荀諶:「友若,你怎麼看?」
荀諶字友若,為荀氏八龍中第二龍荀緄的長子,體格健壯,少有賢名,此次隨曹操前往西涼,是以外出遊學的名義,若說和曹操有什麼關係,也止於「同路人」——在這種事情上,荀氏明面上是不會給人把柄的。
荀諶本人似乎對毫無必要的奢侈非常反感,也較為愛護百姓,曹操當日拜訪時,他對著曹操的衣著和攜帶的禮品斥責了一番後準備下逐客令,結果惹惱了性子比較直的袁紹,他咔嚓咔嚓拆掉了曹操攜帶的禮物包裝露出頓丘的土特產,又扯開曹操的領子讓他看那料子不怎麼樣的裡衣,最後用不知哪裡學來的方言斥責他「持才傲物」,「有眼無珠」,「瓜娃子」。
最終,荀諶表達了歉意,並表示自己還有許多東西要學,願隨曹操前往西北一行。
關於這個……曹操能說他如果拜訪荀氏族人的話肯定不是這種寒酸禮物,而裡衣則是家裡那對全都不擅長女工的妻妾縫出來的試驗品嗎?
如今仔細想想的話,那個牽著小女孩的少年出現的時機和所說話語簡直無比恰當。
總之,曹操已經決定在荀諶同行的時候保持簡樸,夏侯兄弟和自己不算熟識,蔡琬不在,而典韋幾乎沒可能注意到這種和平時稍有區別的細節。
「孟德何必明知故問?」荀諶笑道:「你命令夏侯兄弟將裝備做舊,所有人不得展現出訓練有素的樣子,便是早知這兩位將軍不和罷。」
雖然是「替身」探聽來的情報,但被誤會為曹家勢力龐大,也不能說是壞事……曹操略頓了頓,嘆道:「只是沒想到他們會當真將國家大事棄之不顧。」
「啊?什麼意思,什麼意思?」袁紹聽得一頭霧水,連連發問。
「皇甫嵩與盧植、朱儁並稱為本朝三大名將,豈會看不出張溫這等見識不足的小人扯後腿之行為?」荀諶似乎對袁紹有極大的耐心,詳細解釋道:「如果他對此表現得毫無作為,只能證明他已經在暗中布置完畢了。」
「哦……」袁紹看起來仍然十分迷茫。
「眾人皆知,『蕩寇將軍』周慎雖名為慎,卻毫不慎重且自視甚高而暴躁易怒,雖然是個進攻與突擊的好手,但卻不適合援護以及守城,」曹操見荀諶朝他望來,便也接話解釋道:「張溫執意要派此人率先鋒前往時,皇甫嵩大約早已安排好後續支援,那所謂戰敗並折損一萬人馬的軍報,應當只是一部分而已……」
「報告——」「嘿!你給俺就行了,主公在商談要事,不准任何『耳朵』接近。」車仗外傳來傳令兵和典韋的聲音,似乎有新的情報被典韋給搶了下來。
片刻後,光頭典韋掀帘子走進車內,將一封軍報交給曹操,而後說道:「看那小子似乎挺高興的,應該是捷報。」
「如果那麼容易猜到,各位將軍多半都會改用不苟言笑的傳令兵了,」曹操說笑了一句,除去封泥打開軍報:「唔,還真是捷報。」
軍報前半段抄錄了扶風郡守關於「周慎大敗而歸」情報的後續補充,說雖然周慎因冒進而遇伏大敗,但多虧著名遊俠董卓屬下私兵前往救援,令周慎僅損失了不到一半人馬,只不過由於駐紮在杜陽休整未曾歸來,所以沒有在上一封戰報中解釋,同時,由於兩隻部曲外出,叛軍主力趁機攻城,但被嚴陣以待的董卓成功擊退。
後半段則是張溫給曹操的軍令,命他「繞南方小路,星夜兼程趕往扶風,占領陳倉。」
「陳倉?」曹操似乎有些印象,但不甚清楚,取來地圖仔細查看後,和荀諶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扶風郡前往益州的必經之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若扶風附近的叛軍主力被擊敗,除了繼續向西逃竄之外,還可以選擇南下暫避,然而如果陳倉被官軍占領,選擇南下的那批人將直接被堵死在半道,前後夾擊之下,必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這個張將軍,大約與孟德有恩亦有仇,才會如此安排,」荀諶連連搖頭:「此等險地,若守得住便是大功,若守不住便是全軍覆沒。」
「呵,確實,他雖然是受十常侍賞識才能達到如今的權勢,但最初卻是我祖父將他提拔到『可能被賞識』的位置上的。」曹操似乎對此毫不擔憂:「所以,我們不但要勝,還要勝的漂亮,同時打兩個『十常侍』臉的機會可不多。」
「可是,那裡是山地防守戰啊?」湊過來看地圖的袁紹抓抓腦袋:「我們帶的是『突騎兵』吧?」
「……」
車廂內一時靜默。
「嘿,我猜你一定想不到,董卓手下有個叫呂布的,訓練出一批叫做『陷陣營』的重步兵,救援周慎的同時還擊破了一萬多的叛軍,憑一己之力,全程無傷把扶風之圍給解了——」此時,被曹操派出去偵查「周慎大敗詳情」的「替身」趕了回來,仗著旁人聽不見而大聲吵嚷著,直到穿過車廂感覺到氣氛詭異之後才停下來:「哦?本初又說什麼真話了?我回來得不是時候?」
不能更是時候了,曹操朝「替身」比了個誇讚的手勢,這就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荀諶再怎麼精明,沒有相應的情報也無法分析出對策來,而自己在得知答案後進行反推,要容易得多。
「咳,」曹操清清嗓子引起了車中人的注意,而後才道:「戰況具體如何不論,但這張溫可是個做事不留把柄之人,目前他所有拖後腿的行為全都有冠冕堂皇的解釋,如果此命令會令我們全軍覆沒,他的罪責是免不掉的,所以……」
「正是如此!」荀諶得了提示,思路似乎驟然打通:「定然是皇甫嵩將軍有相關的命令傳出,張溫雖然無法理解,但抱著有功就分,有過就推的想法,才會讓孟德你同樣趕往陳倉,即——我們會和一支差不多同樣規模的友軍同往,故而不必擔心無法防守的問題!」
「不愧是孟德/主公!」袁紹和典韋異口同聲說道。
「噗哈哈哈!」「替身」大笑。
呃,我若是說我其實沒想到這點你信嗎?面對荀諶和袁紹以及典韋佩服的目光,曹操只能做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模樣,笑就讓他笑去吧。
————
是夜。
對於一支大軍而言,只要能及時驅趕敵方斥候,相關情報便很難暴露,但對於內部有傳令兵四處奔走的各部友軍來說,在有特定目標的情況下,想要知道其他部曲的動向完全不是什麼難事。
曹操很快得知,有一支從河東招募,正牌騎士混編了自發應徵的義勇兵的萬人部隊,將從南方繞路,加速趕往扶風「填補周慎損失的人馬」。
當然,曹操很清楚這支隊伍是一同去占領陳倉,斷絕叛軍後路的,在私人帳篷中翻閱其詳細資料時已經完全把他們當做自己人看待了。
「漢室宗親,中山靖王之後,曾在盧植門下求學,於司隸瘟疫期間有卓越貢獻……如果不是他跑來軍中的舉動,我幾乎以為他是衝著那個位置去的,」曹操嘆道:「可惜,一旦插手軍務,那些把持皇帝人選的傢伙絕不會把他列入考慮範圍。」
「還有來自幽州公孫家族的公孫瓚,此次立功之後少不得被封為一郡尉,如果這個劉備想要謀求一個封國國主之位,起步可以說相當不錯。」「替身」表示贊同。
「至於最後這個,他剛剛從解縣招募到的猛將,」曹操的目光在情報中「關羽」的條目上流連不去:「雖然我們身邊的武將已經太多……」
「但正常的太少了,」「替身」應道:「要是我的話,願意拿袁……呃,拿元讓跟他換!」
我替本初謝謝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