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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衛星軌道,「地平線」空間站。
7:00
這是一處大約二十平方的單身宿舍,有單獨的廚衛,室內的主色調是灰黑色,桌椅柜子床鋪全都是量產型的標準配置,書架上有不少關於機械保養和星際戰爭之類的書籍,屋子角落裡有一隻因為東西裝滿而無法閉合的工具箱。
此時,床頭柜上的鬧鐘開始播放音樂。
「【蒙娜麗莎~她是誰~她是否也曾為愛尋覓好幾回~】」
宿舍的主人幾乎立刻就被鬧鐘快節奏的音樂聲吵醒了。
他有著卷翹的金色短髮和一對灰色瞳孔的眼睛,容貌硬朗且樸實,身材結實而強壯,會給看到他的人一種「這是個不好惹的老實人」之感。
「【她的微笑那麼神秘那麼美~或許她也走過感情的千山和萬水~】」
「【才發現——】」
咔嚓。
他抬手將鬧鐘按掉了。
「呼……還好,沒讓我的蒙娜麗莎流眼淚。」他隨便理了理睡得有些亂的頭髮,翻身下床開始洗漱。
7:30
半小時後,男人已經洗漱完畢,但他的早餐還沒有準備好。
「我大概還要五分鐘才能把麵包烤好,」他一邊看著烤麵包機一邊把工作牌掛在胸口:「或許我應該去買一台新的。」
工作牌上的內容是:
【伊萬·約翰斯坦格(Ivanjohnstinger),機械工程師,地平線空間站機械維修和設備保養部。】
「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外星人派大使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他對著烤麵包機自言自語:「拜他所賜,我不得不每天加班到晚上八點確保所有設備運轉正常才能下班。」
7:40
「嗨,伊萬~還是那麼早啊。」
伊萬剛剛推門走出公寓,旁邊剛剛鎖上門,穿著和他同樣款式制服的男子便朝他打了個招呼。
「我準備逛去商業區新開的小吃街吃早餐,你一定是直接去單位吧。」
「是的,」伊萬點點頭:「雖然九點才是工作時間,但我們必須提前處理好自己的事,那些傢伙在上班後發現哪裡出問題之後一定會立刻讓我們去修理,那樣的話我們預定的安排就會被打亂。」
「反正有你呢,我們放心,」同事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去吧,我等會給你帶你喜歡的『油炸麵團裹白糖』。」
「糖糕。」伊萬糾正道。
「沒差別~等會見~」同事衝著上班方向的反方向飛快地跑掉了。
8:10
伊萬通過安檢之後,進入了「機械維修和設備保養部」。
進入部門正門之後,可以看到牆壁的數據屏上刷出了醒目的標識:
【部門職責:】
【1,定期維護空間站通訊、能源和維生系統,保證其正常運行。】
【2,對損壞的工程機械、炮台、交互裝置、監控等設備進行修復。】
【3,更換已無法修復不得不報廢的零部件。】
【4,上級安排的其他事項。】
「外人一定想不到最多的工作其實是4。」伊萬嘀咕一句,朝自己所在的大型辦公室走了過去。
他走到一半的時候,數據屏更換了內容:
【為迎接沃勒人大使的訪問,星聯將於17日下午15:00對我部所有工作人員逐一進行單獨談話和登記,請根據情況合理安排自己的工作時間。】
「……」伊萬稍稍停步,看了數據屏一眼:「他們有藉口提前下班了。」
9:03
伊萬所在的大型辦公室整體呈一個巨大的,大約能供十幾人辦公的半圓型,它有弧度的那一側緊挨著空間站的外殼,說的好聽是「可以隨時看到星空」,說得不好聽就是「如果出了事故連救都來不及。」
此時,十幾張白色辦公桌和隔間基本都是空的,只有伊萬在擦桌子。
「哇哇哇,差點遲到。」
之前號稱去品嘗新小吃的同事匆匆衝進門,四下張望一番後鬆了口氣:「什麼嘛,我竟然是第二個來的。」
「第三個,」伊萬抬頭看了他一眼:「納沙夫人之前來說了一句『今天請假』之後又走了。」
「理解一下嘛,她的兒子來空間站了,如果等到下午被那些安全部門的傢伙絆住,可就沒那麼容易走了,」同時走到伊萬的辦公隔間,放下一個餐盒:「給,你的『肉夾饃』。」
「……」伊萬看了看餐盒裡的東西,抬頭說道:「如果你也想提前走的話,可以把活轉給我。」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同事搓搓手:「至少上午的工作我還是會自己做的。」
【錚——嗡——】
便在這時,辦公室的對講機響了,伊萬接通時,一個雖然語速很快,但聽起來一點都不著急的聲音響起:
「【設備維修部,港口那邊的監控壞掉了,派人去看看。】」
「我們不叫『設備維修部』,而且為什麼不用萬用工具直接發任務?」同事嘮嘮叨叨地抱怨。
「理解一下,許多上了年紀的人不習慣隨身戴著個『手套』,直接喊人也比通訊聯絡更有氣勢,」伊萬放下抹布:「我去吧,如果有新任務幫我看著點。」
「哦哦……」同事隨意應著,打開了他自己帶回來的食盒。
11:30
滴滴,嘟嘟,唰唰唰,錚——嗡——
臨近正午,原本「認真嚴肅」的工作氛圍蕩然無存,伊萬忙完一次修理任務回到辦公室時,十幾個同事裡至少有八個已經收拾好了辦公桌準備開溜。
當然,空間站里不存在什么正午,但總有什麼地方此刻是正午。
至於那些動靜,萬用工具里沒有裝遊戲的伊萬不太清楚都是什麼,但很顯然,他們都處於「關鍵時刻」,自然是沒空來接通任務通訊的。
「您好。」伊萬取下牆上的對講機。
「【伊萬?告訴你那邊的人,下午準備提前走的現在就走,要不然就別走了。】」對講機里傳來維修部上級的聲音:「【安全部的人搞突然襲擊,打算把去吃午飯的人全部攔住登記。】」
整個辦公室忽然變得極度安靜。
「明白,頭兒。」伊萬應道。
咔噠,隨著通話被掛斷,辦公室里的人們仿佛被按下了暫停後又再次重啟,立刻一個不剩的收拾東西準備提前下班。
「伊萬,麻煩你了。」「下次請你喝酒。」「他不喝酒不抽菸的~」「我下午有個重要的工作,轉給你了啊。」
不到五分鐘,原本滿滿當當的辦公室瞬間變得空空蕩蕩。
「重要工作?」伊萬調整了一下他的萬用工具:「藝術展區的燈光出了問題?好吧。」
————
13:45
就像上級所說的那樣,在大約下午一點的時候,軍方派遣了大量人員對「地平線」空間站的某幾個場所進行了檢查和疏散,任何逗留在這些場所中的人,都被嚴禁離開。
地平線空間站本身屬於星聯軍部,只是開放了民用區域,這導致了他們不但不能抗議,還得積極配合工作。
此時,伊萬作為「設備維修部」唯一的工作人員,正在被一名有三名普通士兵保護著的嬌小女性軍官詢問——或許是軍官。
她褐發棕眼,身穿一套黑底金邊,沒有軍銜的奇特軍服,頭上戴著一頂寬檐黑色貝雷帽,看上去似乎剛剛成年,但基於現在的科技,單憑外表判斷對方的年齡是比較愚蠢的行為。
「你好,」少女軍官環視著空蕩蕩的辦公室:「我想你們『機械維修和設備保養部』應該不止你一個人吧?」
「我們在不久前對空間站進行了一次全面維護,長官,」伊萬說道:「大部分人正在進行為期三天的休假,我是提前銷假來負責日常維修工作的。」
「我們不是來進行安全檢查的,不對,好像就是安全檢查……」少女軍官似乎把自己繞暈了:「總之,你先把身份登記一下,兩天之內不得以任何理由離開『地平線』空間站,明白嗎?」
「明白,長官,緊急條例。」伊萬接過少女軍官身旁士兵遞過來的登記表,略看了看內容之後,開始逐一填寫。
咣當!
填的差不多時,一隻大號扳手隨著他的動作從口袋裡掉了出來。
「!」幾名士兵警惕地按住腰間,其中一人更是直接繞向伊萬後方。
「我是一名工程師,隨身攜帶修理用扳手是很合理的。」伊萬說道。
「哦?扳手?」少女軍官饒有興趣地問道:「我以為現在絕大部分修理工作都可以通過萬用工具完成。」
「那樣會浪費萬用膠,長官,」伊萬撿起扳手:「在許多隻要敲一敲擰一擰的地方,用萬用工具且消耗萬用膠是非常浪費的行為——至少我個人認為如此。」
「您看一下,拉維西亞長官,」繞後的士兵打開了伊萬的抽屜和柜子:「他儲存了許多不同種類的扳手。」
「我是一名工程師,在面對多變的故障時,準備多種應對手段也是很合理的。」伊萬頭也不回。
「別大驚小怪,那只是他的愛好,」名叫拉維西亞的女軍官擺擺手:「你不會以為這種東西能當做武器吧?」
「我魯莽了。」士兵微微點頭,撤回拉維西亞身邊。
「嗯……我問一下,你作為工程師,是否在這處空間站里見過一些奇異的東西?」拉維西亞問道。
「見過很多,我有時非常難以理解那些機械怎麼會壞成那種樣子。」伊萬答道。
「不,我是說,那種奇怪的,擁有不符合自己構造的能力的東西——不是指因為損耗而導致效率下降,」拉維西亞指指扳手:「比如一個扳手會製冷的程度。」
「除了我之外,我想不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了。」伊萬回答。
「啊?」拉維西亞一臉迷茫。
「我烤麵包需要半小時,而其他人只需十五分鐘,我很想知道我出了什麼問題,或許是我比其他同類都差,又或者我對我的定位不夠準確。」伊萬說道。
「呃……」拉維西亞看向身旁的士兵。
一名士兵打開萬用工具稍作調查後,俯下身悄悄說道:「是這樣,他被他的同事……」
「這樣嗎?」拉維西亞轉而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伊萬:「相信你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伊萬嘆了口氣,保持沉默。
20:00
由於軍部搞突然襲擊的緣故,那些總是讓「設備維修部」去處理各種麻煩的上級以及平級的人消停了不少,讓伊萬度過了一個比較輕鬆的下午。
確認不會再有突發的機器故障找上門來之後,他鎖上門,打卡下班。
「唔,原來是這樣嗎?」
返回宿舍的路上,伊萬注意到附近數條街道和相關的區塊都已經被軍部派人封鎖,看樣子很可能三天之內不會允許普通人接近。
如果沒有人使用,機器自然不會出故障,這是真理。
負責封鎖的士兵檢查過他的證件後,揮手放行。
回到公寓時,隔壁同事家的燈沒有打開,顯然下午跑出去玩瘋了還沒有回來。
伊萬關上公寓大門,把路上順便買的麵包片和牛奶放到桌上,然後看向擺放在桌子上的烤麵包機。
「我是一台烤麵包機,我是伊萬·約翰斯坦格,」他說仿佛下定了決心一半說道:「我不是一台烤麵包機,我不是伊萬·約翰斯坦格。」
「在公寓桌上子的我,我正在注視著的我,我是伊萬,我是烤麵包機,」他似乎遲疑了一陣子,繼續說道:「烤麵包機是烤麵包機,我是我,我是烤麵包機。」
嘎啦,咯吱。
伊萬身上傳來古怪的,像是機械零件碰撞扭曲的聲音,於是他停下了。
「仍然失敗,我似乎無法用第一人稱以外的方式來稱呼我,如果一直堅持這麼做,我會逐漸機械化,最終變成我。」
「算了,不管了,做個柔軟操把自己變回去,再喝杯溫牛奶就睡覺吧,這種奇怪的機械化連醫生也檢查不出問題,」伊萬一邊舒張肢體一邊對那台烤麵包機說著:「我以前不會是個人把?如果這些星聯士兵是為我而來的,我要不要把我交出去呢?我一定會想辦法阻止我的吧?」
烤麵包機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