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合歡從袖袋裡取出一封文書。
那文書泛黃髮脆,看起來已有些年頭。
她把文書呈給聞太師:「太師請過目,這封是我從丞相書房的暗格裡面搜出來的,乃是當年天子寫給丞相的。」
看見那封信,慕容燾臉色大變。
周碩緊緊捏住碧璽佛珠,怨怪地盯嚮慕容燾,像是在責怪他為什麼沒有銷毀這封信。
聞太師小心翼翼地展開細瞧,信上言明要慕容燾在懸柯寺的井水裡面下毒,藥暈寺廟裡上上下下所有人,再帶人殺害北燕皇太子及其使臣,乃至包括主持在內的所有僧侶,只獨獨留下周無恙。
信末雖沒有落款,卻有周碩的私人印章。
聞太師指尖輕顫。
他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審理懸柯寺血案,卻也記得周無恙死的那個黃昏。
那個驚才絕艷的男人被押上斷頭台的時候,漫天大雪,懸壺江畔的白菊開的格外熱烈爛漫。
直到閘刀落下的剎那,周無恙始終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
滾熱的鮮血熱紅了江岸邊的白菊,圍觀的百姓口口聲聲都得罵周無恙出賣家國背叛手足,罵他死不足惜遺臭千古。
那年冬天,他雖惋惜周無恙這等天才年紀輕輕就不幸隕落,卻也對他的行為嗤之以鼻,他和所有人一樣,認定周無恙是個無可救藥的混帳。
那個黃昏,來自北境的長風呼嘯而過,像是無數亡魂在風中不甘心地嘶吼。
寒風吹開了金殿的門。
聞太師忽然感受到一股徹頭徹尾的寒意,仿佛二十多年前的那場風雪越過了光影和山川,挾裹著不甘的英魂,再度降臨在他的面前。
周無恙……
他死時也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分明還是個孩子。
聽說他傾慕北燕的公主,也許來年春天就會迎娶她。
可是他到死,連給自己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聞太師眼底遍布紅血絲,沉默的把文書交給其他重臣輪流瀏覽。
玉合歡輕搖團扇,說書人般繼續在殿中踱步,淡然道:「當年兩國商議,要在懸柯寺簽訂停戰盟約,懸柯寺主持親自發出請帖,為表鄭重,又特意寫明了前來議和的官員名稱和到場時間,以期將來載入史冊。慕容丞相固然心思縝密,將殺人現場偽造的十分逼真漂亮,卻偏偏遺漏了那張寫有兩國到場官員名稱的羊皮卷。
「不巧,我父親懷疑懸柯寺血案存疑,於是特意親自前往寺廟查探,雖然廟裡沒有任何破綻,但父親卻仍然不肯相信定北王會是殺人如麻的兇手。他獨自挖開了主持的墳冢,從他的袈裟裡面找到了這張羊皮卷。在核對過官員的姓名之後,父親發現慕容丞相像是從整件事情裡面隱身了,於是更加斷定,懸柯寺血案絕對不簡單。父親懷疑,定北王是被栽贓陷害的。」
滿殿譁然。
周碩和慕容燾面如沉水,各自不語。
玉合歡接著道:「後面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我爹爹申冤被殺,我家人也隨他一起下了九泉,幸而我被乳娘抱走,才僥倖逃過一劫。我自幼流離失所,記事以後,雖未曾見過爹爹和娘親,但我一向為他們的不折腰而驕傲。爹爹沒做完的事情,我替他做。爹爹沒能申的冤,我替他申。我想,這世間總要講一個公道。便是天子和權臣,也該講一個公道!」
少女擲地有聲。
聞太師深深嘆息。
他緩緩起身,失望地看著龍椅上的男人:「陛下怎麼說?」
周碩一字一頓:「一派胡言,不知所謂。朕與無恙乃是親兄弟,他又一手扶持朕登基為帝,可謂是朕的恩人,朕何故害他?玉合歡,是不是老四和聞太師逼你說這些話的?老四,難道你也要謀反不成?!」
他反手就把謀逆的罪名丟到了周顯鋒的頭上。
周顯鋒氣得不輕:「父皇!兒臣志不在上京,從未想過爭太子!兒臣此生只想金戈鐵馬,護佑國境安寧,兒臣也從未參與過爭權奪勢!父皇自己造的孽,竟要按在兒臣和外祖父的頭上嗎?!」
「本相看,四殿下和聞太師早就包藏禍心不懷好意!」慕容燾抬手指著祖孫倆,「聞太師擁兵自重又一意孤行,這些年從不把聖上放在眼裡過!每每回京,更是干涉朝政批評聖上,越俎代庖目無君上,狼子野心可見一斑!來人,還不把聞太師拿下?!」
金殿外,早埋伏了禁衛軍。
他們一擁而入,毫不猶豫地團團圍住聞太師和周顯鋒。
殿內百官臉色驟變,皆都噤若寒蟬不敢吱聲。
誰也沒有料到,二十多年前的舊案,忽然又牽扯到了四皇子和聞太師。
今夜,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聞太師一張老臉難看至極。
他遙遙注視周碩,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輔佐了這麼多年的皇帝,竟是個披著人皮的狼!
他渾身發抖,聲音蒼老嘶啞:「聞家對大周忠心耿耿,族中多少兒郎戰死沙場,陛下心裡沒有數嗎?!陛下屢次三番陷害忠良,連至親手足都不肯放過,夜裡可能安寢?!」
周碩站起身,聲嘶力竭地喊道:「周無恙早已有謀反之心,卻故意裝出一副賢良大度的模樣,天下人不過都是被他蒙在鼓裡罷了!什麼陷害忠良,懸柯寺之變,不過是朕提前揭露他的真面目,朕何錯之有?!他覬覦皇位,覬覦朕的女人,他該死!」
男人皇袍獵獵。
他雙目赤紅,碧璽佛珠被掐斷繩結散落滿地,戴在頭上的十二旒珠帝冕急劇搖晃,幾縷蓬亂的白髮從兩鬢和額角散落下來,長長的指甲指著殿中所有官員,看起來瘋狂肆意,十分駭人。
慕容燾拱手附和道:「陛下,顯而易見聞太師乃是定北王舊黨,聞太師位高權重居心叵測,還請您即刻處死以儆效尤!」
周碩立刻揮手道:「殺了他,殺了聞太師!」
聞太師厲聲:「老夫倒要看看,誰敢動手!」
他常年征戰,雖然年邁卻仍然中氣十足,一時間禁衛軍們面面相覷,都不敢再上前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