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的時候，可不像你這樣。我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魏老夫人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驕傲，「我父親瞧不上你祖父，一心想讓我嫁給文臣，可我偏要嫁他。我單人單騎，從上京城直奔你祖父戍守的邊疆，可算是把他拿下了。」
魏紫想像著幾十年前，一位貴族少女身穿紅色的窄袖襦裙，背起刀劍行囊，像風一樣策馬疾馳過日月和山川，只為了和心上人相見，不禁露出敬佩的神情。
「從前我總以為，讓你嫁給二殿下，興許是你最好的歸宿。」魏老夫人憐惜地抬手，替魏紫撩開遮擋在額前的幾縷亂發，「可自打天子讓你給他做側妃，我這心裡總不大舒坦。再者，你的心也確實不在二殿下這裡。」
「祖母……」
「蕭鳳仙此人，是有些手段和本事的。你回上京的這兩年，他明里暗裡幫了你許多。年紀雖小，倒也是個穩當持重的人。年少傾慕不算什麼，能始終如一，那才是真正的情深。祖母盼望你能嫁給二殿下，餘生安穩順遂，但祖母更盼望你能得償所願，快快樂樂地嫁給心愛之人。」
從花廳回到閨房，魏紫推開花窗。
她的屋後是一座小小的園子，如今春光正好，萬物都漸次復甦了，細碎的光影透過碧綠的枝椏照在地上，她和青橘養的那隻小橘貓經過一整個冬日又胖了一圈，正在光圈裡打滾，撒歡似的討另一隻三花小母貓開心。
她倚在窗前細看，三花小母貓傲嬌地喵嗚一聲，旋即敏捷地跳上牆頭，那小橘便也殷勤地跟了上去，兩小隻坐在牆頭，尾巴纏繞在一起，貓瞳在陽光下眯成了縫，很是愜意快活。
它們雖是獸物，可四面的高牆卻困不住它們。
她雖是更聰明的人，可那高牆卻實打實困住了她。
那時他們還很年少。
玉合歡輕撫嫁衣：「試過沒有？」
儘管鑲珠嵌玉極盡華貴，顏色也儘量往正紅色上面靠攏，可到底和正妃所穿禮服在刺繡圖案和形制上多了些差別。
她淺淺一笑，踏出了閨房。
青橘端來茶點，玉合歡卻走到木施前，欣賞上面掛著的嫁衣。
玉合歡言盡於此，起身告辭。
她陪蕭鳳仙去雲深寺見沈侍郎，蕭鳳仙穿著她親手裁製的衣衫，請她在山腳下的市集裡吃了楊梅渴水，而她為著他能否被沈侍郎收為關門弟子的事情，被他氣了一路，也心驚膽戰了一路。
「還未。」
容嘉榮忍不住吐槽：「好傢夥，春暖花開的，連公貓都知道送花求偶了！」
「你就是當紅娘當久了，婦人之仁！」
它們要她永遠困在這四方之間，生老病死，行如朽木。
廊廡寂靜。
現在，祖母親手為她推開了一絲門縫。
團扇頑劣地敲了敲魏紫的腦袋。
魏紫回眸，玉合歡握著扇柄，正含笑看她。
玉合歡剛拐過廊廡拐角，一隻手立刻把她拉進了芭蕉樹的陰影里。
玉合歡輕哼一聲：「再不急，我表姐就要嫁給二皇子了！我倒是希望他倆走得遠遠的，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子嫁給別的男人，無異於剜心之痛，相愛的人若不能在一起，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兩人拌著嘴，忍不住背轉過身去誰也不理誰。
侍女們都退出去了，閨房寂靜，落針可聞。
玉合歡望向魏紫，道：「我總記得那年陵州城雲深寺，我攜著客人們去姻緣殿上香，你和蕭鳳仙打山腰上路過。你提著食盒，他替你拂開擋路的垂松，那樣好的春日，今後還會再有嗎？」
玉合歡落座吃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道：「可是再過兩個月，表姐就要穿著這身衣裳嫁去寄北宮了。到時候再如何不情願，也還是得穿。當今姻緣，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女子從一個深宅嫁去另一個深宅，一輩子也沒見過幾個男人，因此不知情愛是什麼，只潦草懵懂的和枕邊人過完了一輩子。又或者雖有心上人，卻不敢忤逆父母，仍舊乖順地嫁給了家族挑選的夫君。可是將來老去，午夜夢回的時候，真的不會後悔嗎？」
魏紫不置可否。
「呸，沒良心的種子！」
一如當年在山陰縣蕭宅的時候，在蕭凌霄死後，那些深牆化作無形的枷鎖，牢牢禁錮住她，不許她去更遼遠的地方，不許她親近自己渴求之人……
行至珠簾前，她忍不住回頭望去。
容嘉榮急切道：「如何？！」
閨房裡已是落滿了暖色的春陽，穿著蓮青色琵琶袖上襦的少女靜坐在妝鏡台邊，一手撐著臉頰，正對著掛在木施上的嫁衣出神，那雙遠山眉似蹙非蹙，似乎正在權衡什麼。
「瞧你急的，」玉合歡拿團扇拂開他的手，傲嬌地抬了抬下巴，「不知道的，還以為要跟我表姐私奔的人是你呢。你也是，鎮國公府這種地方，竟也敢翻牆進來……」
玉合歡回頭看她，半晌，道：「表姐不想嫁給二殿下，所以連他宮中送來的嫁衣，也不願意試穿。」
年少的佛寺鐘聲悠揚地迴蕩在那個春日黃昏，冥冥之中，似乎又浮現在了今年的耳畔。
廊外傳出窸窣聲，兩人望去，一隻圓滾滾的橘貓正追逐著一隻三花小母貓，歡騰地跑過花叢，那橘貓嘴裡還叼了一朵明艷艷的紅色山茶花，獻寶似的送到三花貓面前。
魏紫記得那日。
「我這不是關心你表姐和蕭鳳仙嗎？」容嘉榮沒好氣，「咱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萬一他倆真的私奔了，咱們這些年的功夫豈不是都白費了？你說蕭鳳仙也是，等報完仇再親近魏紫也不遲啊，怎麼就這樣急？！」
正是今早宮裡送來的那一套。
要不要走出去呢？
「想什麼呢這般出神，連客人來了也不給杯茶吃？」
她笑了笑，牽住玉合歡的手，「真是對不住，我這就叫青橘沏最好的茶招待你。」
過了半晌，他悄悄瞟了眼玉合歡，小聲道：「你說，那男歡女愛究竟是個什麼滋味，怎麼就能叫人狠得下心捨棄所有？」
玉合歡垂眸盯著繡花鞋尖。
她雖是紅娘，可自己卻不曾愛過誰。
她怎麼知道呢？
「要不……」容嘉榮心虛地咳嗽一聲，「要不，咱倆在一起試試？反正你也嫁不出去，咱倆湊合湊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