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送葬靈幡,在十里春風中翻飛招展。
淺淡的春陽照落在蕭鳳仙年輕的面頰上,像是天光落入深澗,他的瞳孔散出一點通透的光,京都的滿目繁華與笑鬧哭嚎皆都如潮水褪去,瞳眸正中,只餘下名喚魏紫的姑娘。
她站在那裡,恍如披著雲煙霞彩,比春光還要耀眼。
可明晃晃的日頭底下,他卻只能與她遙遙相望,全然沒有親近她的資格。
蕭鳳仙握住韁繩的手悄然收緊。
他克制住胸腔里洶湧澎湃的情緒,緩緩收回視線,正要催馬遠去,對街忽然傳來喧譁聲。
蕭凌霄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攔在魏紫面前不讓她登上馬車。
他大約是一路小跑而來,此刻擦了擦額角的細汗,笑得溫和:「小紫。」
魏換錦先惱了:「蕭凌霄,我有沒有警告過你,讓你離我妹妹遠一點?!你再敢往我妹妹面前湊,當心我揍你!」
「我只是和小紫說幾句話而已,世子爺何必動怒?」蕭凌霄溫聲細語,「我與小紫夫妻一場,便是如今和離,也改變不了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事實。我與小紫,本就比旁人更加親近。」
魏換錦睚眥欲裂。
魏紫冷淡地對蕭凌霄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她們小聲議論道:「世上總有這般自大的男子,咱們明明都拒絕他們了,他們卻以為咱們是在玩欲擒故縱,還要用言語甚或肢體騷擾咱們。」
魏換錦瞥了眼四面八方朝這裡窺探的人,勉強才按捺住脾氣。
蕭鳳仙逆光而立,挽發的金簪折射出寒芒,騎在馬背上的姿勢頗有些桀驁不馴,戴著皮革手套的大掌輕撫馬鞭,上挑的狐狸眼充滿陰鷙戲謔。
「小紫不捨得世子爺揍我,可見心裡到底還是有我的。」蕭凌霄凝視魏紫,深情款款,「上元節那晚,聽說小紫你被混混們擄走了,直到天明時分才被放回來。中間這幾個時辰,我知道你定然經歷了非人的折磨。小紫,女人的清白和名聲最是要緊,你如今身子髒了,已是徹底毀了,二殿下那邊大約也想退婚,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蕭凌霄微笑:「還用別人告訴嗎?男人的德行我還不清楚?小紫,天底下沒有男人會喜歡一個破鞋,這世上能容納你的,也只有我蕭凌霄了。」
「什麼叫『調戲姑娘』,」蕭凌霄氣得不輕,「我這是在與你的嫂嫂重修舊好!蕭鳳仙,難道你這當弟弟的,不想看見我們破鏡重圓嗎?」
魏紫望去。
她想了想,定定道:「蕭侍郎,我要狀告蕭凌霄屢次三番騷擾我。」
「嫡兄?」蕭鳳仙不以為意,「我只瞧見了當街調戲姑娘的登徒子。」
他越聽越是面目猙獰,若非魏紫死死按住他的手,此刻他的拳頭大約已經砸扁了蕭凌霄的鼻樑。
蕭凌霄捂著手腕爬起來,怒不可遏:「蕭鳳仙,你好大的膽子,我可是你的嫡兄!」
蕭鳳仙沒答話,只瞥向魏紫。
她也該解決掉這個忘恩負義的狗男人了。
一襲青衫站在春陽下,仿佛是個知書達理的溫潤君子。
當初是他先背棄妹妹的,如今倒是上趕著跑來裝深情!
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他們家的權勢!
他本就因為魏緋扇憋了一肚子氣,如今好想對蕭凌霄拳打腳踢,無奈被魏紫拽著袖角,活像是被套了繩兒的狗,只能站在一旁乾瞪眼。
魏紫平靜道:「蕭大人,是誰告訴你,二殿下要退婚的?」
蕭凌霄盯著魏紫那張嬌艷欲滴的臉,聽著周圍人的慫恿,膽子逐漸大了起來,他突然大步上前,想將魏紫擁入懷中——
旋即,他嚴肅地呵斥道:「魏紫,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咱們倆從前可是夫妻,你我之間的那點子破事,說來說去逃不過『情趣』二字,你幹嘛這般正經?!你可知就是因為你太過正經毫無風情,所以我當年才不肯碰你?你為什麼總是不肯反思自己?!」
周遭不明真相的百姓們瞧見這一齣戲,紛紛慫恿兩人在一起。
沿街百姓目瞪口呆。
「蕭侍郎做得真好!」
魏換錦:「……?!」
馬蹄聲起!
蕭凌霄甚至還沒碰到魏紫的衣角,一根馬鞭陡然凌空甩來!
那馬鞭惡狠狠纏住他的手腕,毫不留情的將他抽翻在地!
魏紫壓根兒不看他一眼。
蕭鳳仙話音落地,兩名侍衛立刻上前反扭住蕭凌霄的手臂,不顧他的大呼小叫以勢壓人,直接把他往官衙方向押送而去。
「坊間都說蕭侍郎兇惡可怕,今日咱們姐妹瞧著,他倒也沒有那麼壞嘛!」
蕭鳳仙望向魏紫。
過了片刻,一些年輕的小娘子率先回過神,望向蕭鳳仙的目光充滿敬佩。
「蕭凌霄,有什麼話,去大牢里說吧。」
這段時間她只顧著合歡表妹和魏緋扇,倒是忽略了蕭凌霄。
魏紫攔住他,低聲提醒:「兄長,他是朝廷命官。」
魏換錦高高揚起拳頭就要揍他。
蕭凌霄傻眼了。
蕭凌霄發出一聲狼狽的痛呼!
「你他娘——」
蕭凌霄急了:「魏紫,你——」
他說完,從小廝手裡接過糖葫蘆串和兩盒糕點:「我記得小時候,小紫你很喜歡吃這些小玩意兒,可惜幼時家中貧苦,家裡的零嘴都緊著蕭杜鵑了,總也沒有你的份。這是我特意買來給你吃的,就當是你我重修舊好的禮物。你吃了它們,就不要與我鬧彆扭了,好不好?」
這個糟心玩意兒,究竟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鬼話?!
魏紫朝他福了一禮:「蕭侍郎,此人倚仗朝廷命官的身份,當街調戲於我,在場的父老鄉親都可以作證。請蕭侍郎為我主持公道。」
「小紫,我爹娘從前雖然對你嚴苛了一些,但那都是為了你好。聽說你被混混們玷污,我爹娘可憐你,好心好意去鎮國公府向你提親,誰知道被你祖母給攆了出來。」蕭凌霄一臉無奈,「小紫,我知道你要臉面,只是你都成了這副模樣,還有什麼好挑三揀四的?眼瞅著二殿下就要退婚,我奉勸你一句,還是儘快找到下家為妙。嫁給我做平妻,總比去庵里當尼姑來得快活。」
他滿臉寵溺。
他克制著那份沉甸甸的感情,緩聲道:「還請魏姑娘隨本官一同前往官衙,也好做個筆錄。」
魏紫沒有異議。
誰知一行人剛到官衙門口,蕭隆和邢氏聞訊趕來。
當著眾多百姓和官差的面,邢氏毫不客氣地放聲辱罵:「蕭鳳仙,你這個狗娘養的賤畜,你竟然敢抓你大哥!你眼裡還有沒有你爹,還有沒有蕭家的列祖列宗?!還有魏紫你這個狐狸精,你竟敢當街勾引我的霄兒,你還要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