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裡是鎮國公府,他不能對魏紫做什麼。
他按捺住那些旖旎的心思,無所謂地輕笑:「他說的都是事實,嫂嫂有什麼可道歉的?倒是我,少時在陵州,我因生母的緣故被人嫌棄骯髒卑賤。沒想到如今到了上京,又因為立場黨派而被鄙夷輕賤。嫂嫂清清白白一個人,卻總因我而被人議論訓斥,是我連累嫂嫂了。」
魏紫小聲道:「那……那你少抓一些人吧?還有那些惡事,你就非做不可嗎?」
蕭鳳仙沒有回答。
魏紫便知曉,這個人是無法勸動的。
他這個人執拗得很,一旦決定了的事,無論如何都會做下去,就像他明知他們兩個人是不可能有結果的,卻還是喜歡了她那麼多年。
魏紫送他到後門口。
寒風凜冽,似乎還夾雜著身側青年身上的松香味。
魏紫站在門檐下,嗅著他的味道,有些不舍他的離去。
和蕭鳳仙在一起,她總是會經歷各種各樣有趣而又冒險的事,在他身邊,她的生活絕不是深深後宅的一潭死水。
玉合歡坐在閨房的花窗前,正出神地把玩那把並蒂蓮花紋紅絹紗團扇。
魏緋扇擔憂又羞怯,乖巧地伏進薛子瑜的懷裡。
尚未開口,眼眶卻已是緋紅濕潤。
她緊了緊斗篷,半是寒暄半是拖延時間:「本想請你進去吃杯熱茶,卻沒想到會害你被爹爹辱罵。今後若有機會,我再請你進府吃茶。」
已至除夕。
「好扇兒……」薛子瑜含淚握住魏緋扇的手,「這家裡,如今我能信的,也就只有你了……」
魏紫聽話而信任地仰起頭。
他定定盯著魏紫,狐狸眼透出濃烈的愛意。
薛子瑜忍不住來回踱步:「你爹糊塗了,竟然讓一個干媒婆行當的人住進咱們家裡!她是什麼東西,也配拿嫡女份例?!」
此刻,牡丹苑燈火通明,地龍燒的極暖。
他和她都很明白,進鎮國公府吃茶的機會恐怕是不會有了。
「此事必有蹊蹺!」薛子瑜斬釘截鐵,「我思來想去,恐怕那玉合歡的來歷並不簡單。否則,為何你祖母獨獨把你爹爹喚去後廳說話,卻不肯讓我們知道內情?」
她笑道:「城裡的繡娘們都回家過年了,祖母想為你訂製幾身新衣,也是不能了。你我身量相近,這兩身衣裳是我今冬新裁的,送給你穿,我一次都沒穿過,你可不要嫌棄。」
魏紫拿了兩身新衣裳,特意給玉合歡送過來。
檐下懸掛的燈火被風雪吹滅一盞。
蕭鳳仙頷首,目送她隨金梅一道進府。
金梅適時追了出來。
若有朝一日,他能坐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他是不是就能從周顯霽那裡奪回他的心上人?
她只能勉強「嗯」一聲。
魏翎和花宴濃勢不兩立,而她偏偏是魏翎的掌上明珠,而他偏偏是花宴濃的走狗和利刃。
「娘親……」
魏紫垂下頭:「那……我進去了。」
自打她嫁給魏翎,向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二十年來魏翎對她言聽計從,身邊也並無小妾通房,可她萬萬沒料到,他竟然有膽子在外面養私生女!
沉重高大的朱色府門緩緩合上,隔絕了蕭鳳仙的視線。
「娘親莫要生氣,事情是否如此還未可知呢!」魏緋扇連忙安慰她,「當務之急,是查清真相。您放心,我一定會親自去查的。」
他身后街巷,只剩風雪聲嗚咽。
他的影子被風燈倒映在檐下,竟顯得如此渺小。
薛子瑜身子踉蹌,扶著額頭緩緩落座,悲憤道:「他竟敢負我!」
「聽說她是個孤女,她能有什麼來歷呢?」魏緋扇徐徐擦去淚水,圓杏眼裡流露出一抹思量,「難道……難道她是爹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不成?否則,為何要按照嫡女份例對待她?況且就連祖母也對她青眼有加……」
若是爹爹和兄長,也能像娘親這樣離不開她就好了……
魏紫輕輕呼吸。
蕭鳳仙才注意到少女的臉頰邊緣還殘留了一點血漬。
蕭鳳仙輕聲:「真要嫁呀?」
蕭鳳仙安靜地看著她,寒風吹亂了她松松垮垮挽起的髮髻,細雪落在她的發梢上,此時此刻,她看起來格外嬌弱無助。
娘親已經離不開她了。
她低下頭,努力揚起笑容,鼻尖卻酸澀得厲害。
……
魏緋扇坐在榻邊垂淚:「爹爹還為了她一個外人訓斥我……爹爹已經許多年不曾訓斥我……」
半晌,他又仰起頭,看向那副鎮國公府敕造匾額。
圓杏眼裡,卻藏著志得意滿。
可若是沒有他,她的日子顯得那麼平淡無味,她和所有官宦人家的女兒一樣,整日在深閨里繡花寫字,籌謀著嫁人、籌謀著生子,那樣的歲月似乎一眼就可以望到頭……
蕭鳳仙笑出了聲:「嫂嫂,我名聲早就臭了。我這樣的人,與閹黨為伍,上京城裡誰肯把女兒嫁給我?更何況……她們也管不住我。能管住我的,能讓我心甘情願被管束的,世上也只有那麼一人。」
魏翎不放心魏紫單獨送蕭鳳仙,臨時打發她過來的。
好大的匾額,好高的門庭……
若有朝一日……
魏紫被他盯得臉紅。
「大小姐,外間天寒地凍的,您該回屋了!」
四目相對。
蕭鳳仙看著她。
清晨時分,府外就已經開始隱隱傳來熱鬧的爆竹聲,府里年幼的小丫鬟和小廝們也買了鞭炮,在園子裡放著玩兒。
他走近兩步:「抬頭。」
也不知是跟哪個狐狸精生的!
魏紫克制住翻湧的情緒,透過朦朧淚眼認真地凝視他,忍著心疼軟聲叮囑:「你……你往後也別再想我了,我不能耽擱你。趁著你名聲還沒有那麼壞,好好挑個喜歡的姑娘娶進門,你這樣的人最缺管束,就該讓她管著你才好。」
薛子瑜聽見這番分析,頓時宛如天塌了一般。
蕭鳳仙抬袖,仔細為她擦拭乾淨血漬。
見魏紫進來,她起身道:「多謝,我倒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作為回禮。」
魏紫好奇:「總見你拿著這把團扇,莫非它有什麼特別之處?可否借我瞧瞧?」
玉合歡挑眉,把團扇別到身後:「尋常物件兒罷了,不過是陪我走過許多春夏秋冬,我才視若珍寶。」
魏紫見她如此護著,不禁愈發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