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挑起氈簾,樓閣裡面的暖意撲面而來。
魏紫站在門檻外望去,閣內嵌了幾扇琉璃花窗,透窗便可欣賞山間雪景,堂中陳設雅致,山水屏風前設了幾張楠木鏤花方桌,薛子瑜、薛夫人和一位臉生的官夫人坐在一塊兒玩牌,魏緋扇陪在旁邊,妙語連珠逗得眾人哈哈大笑,儼然是一顆討喜的開心果。
薛夫人擲出一張牌,誇讚道:「不是我吹噓,我這個外甥女自幼養在我小姑子的膝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雖是養女,卻比嫡出的還要文采斐然、嬌貴美貌,是我小姑子捧在手掌心的明珠寶貝。將來呀,還不知道會便宜了哪戶人家!」
魏緋扇嬌笑:「舅母就知道開我的玩笑。張伯母,您別聽我舅母瞎說,比起嫡姐,我不過是燭火之於月光,待會兒您見到我嫡姐,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魏紫輕輕蹙眉。
魏緋扇這話是什麼意思?
怎麼聽起來,她母親和舅母打算把她介紹給這位張姓的夫人?
張氏跟了一張牌,笑道:「你們也知道,我兒的眼光有多高。聽說你們家的大姑娘嫁過人,我雖願意,但只怕我兒心裡不喜呀。」
薛子瑜溫聲道:「貴府公子前年喪偶,膝下還有兩個五六歲的兒子,難不成還打算娶沒嫁過人的黃花大閨女當續弦不成?我們家門第如何,芷姝你是知道的,若非我那嫡長女不爭氣,按捺不住寂寞著急出嫁,這門親事哪裡能輪到你們家?令子今年已是三十歲的年紀,至今也沒考上功名。正所謂成家立業,不如安排他先成家,讓我那不爭氣的女兒替他教養孩子,他也好安心考取功名。」
魏紫攥著手帕的指腹悄然用力。
原來,她母親是要給她說親!
蕭鳳仙悄沒生息地出現在魏翎身後,垂眸看他,怎麼看怎麼不爽。
她兒子最愛美人,若是看見魏紫定會喜歡,可怕只怕懷璧其罪,他們家小門小戶,娶這樣的美人進門,恐怕將來會給全家招來不必要的禍患!
張氏的笑容頓時變得十分勉強:「魏大姑娘果然生得美貌,只是……只是……」
怎麼每次她狼狽的時候,都會遇見蕭鳳仙?
她哽咽道:「我來尋我爹爹……勞煩你替我請他出來。」
魏紫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卻不知是融化的細雪還是眼淚。
魏翎酒至半酣,回頭瞧見是蕭鳳仙,頓時酒醒大半。
他挑了挑眉,進去叫魏翎。
他眯起狐狸眼,伸出一根手指頭,矜持地戳了戳魏翎的肩膀:「鎮國公,外面有人找你。」
蕭鳳仙繫著羽黑色貂毛大氅,伸手為她拂去髮髻上的絨雪:「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她終於把這個賤人攆出鎮國公府了!
魏紫緊緊抿著唇,忽然決絕的快步轉身離去。
她這麼說著,眯成縫的眼睛裡滿是幸災樂禍。
這老貨也不知吃了多少酒,將軍肚都出來了,他還不讓他跟嫂嫂在一起,著實可惡。
魏紫踏進門檻。
魏緋扇捧著滾燙的茶盞,唇角難以自抑地上揚。
少女美則美矣,只是那張臉實在太過艷麗招搖。
「既然這麼好,母親何不讓二妹妹嫁過去?」魏紫面無表情,「古時有孔融讓梨,今日魏紫願意效仿孔融,把這門婚事讓給二妹妹。」
她連斗篷都沒脫,朝眾人福了一禮,定定道:「多謝母親和舅母為我的婚事費心思,只是祖母一早就發過話,我的婚事由她親自做主。這門婚事,她不會同意的。」
她活了幾十年,還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
就憑這樣的容色,哪怕嫁過人,也能輕而易舉就找個高門大戶。
魏緋扇歪頭:「張伯母,難道連您也瞧不上我姐姐?不會吧?」
「這……」
可是這說的是什麼人家,這個男人聽起來就不靠譜!
她已經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她的母親縱然不愛她,卻也是至親骨肉,她怎麼忍心再把她推入火坑!
「喲,小紫來了?!」薛夫人注意到魏紫,頓時笑逐顏開,「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來拜見張伯母?瞧你,幫你二表哥說成了一門好親事,作為回報,舅母也得幫你說一門婚事才成!」
蕭鳳仙定定看了她片刻,猜測定是她母親又給她委屈受了。
天色已暮。
他正與同僚們飲酒烤火,隔著氈簾,魏紫都能聽見他豪爽微醺的大笑聲。
張氏仍舊猶豫。
雪粒子扑打在臉頰上,略有些生疼。
她低頭跺了跺凍僵的雙腳,忽然瞧見一雙玄色挖雲靴履停在自己面前。
張氏望向魏紫,不覺怔住。
她抬起頭。
「你這孩子!」薛子瑜斥責,「這麼好的婚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只要你點頭,你祖母怎麼會不同意?!」
帳內,武官們正在烤肉飲酒。
到底男女有別,她不好擅闖大帳,只得在帳外徘徊。
魏紫眼眶一紅。
「你——」薛子瑜氣得不輕,「我是你的母親,你的婚事,我做主了!今日就交換信物,今日就定下來!你是嫁過人的姑娘,有人肯要你你就偷著樂吧,別不知好歹!」
等待良久,直到雪水滲進繡鞋,卻始終不見官員或者小廝進出。
薛夫人嗑著瓜子兒,滿臉都是興奮和幸災樂禍。
樓閣寂靜。
「這……」張氏斟酌著拒絕之詞,「齊大非偶,薛姐姐,咱們兩家的差距,實在是有些大……偏偏魏大姑娘還是嫡長女,就算你我同意,只怕貴府的老太太也不會同意,聽說她十分寵愛魏大姑娘……」
他跳起來:「死兔崽子,誰讓你戳我的?!」
「怎麼會!」薛子瑜笑得平易近人,「我早就想跟芷姝你做親家了,你的兒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乃是人中龍鳳,將來必能高中狀元封侯拜相。小紫到底嫁過人,比不得雲英未嫁的閨女嬌貴,她能嫁給你的兒子,是她的福氣,老太太不會不同意的。」
她穿過薄雪,問了幾個路過的侍衛,很快找到了魏翎所在的大帳。
只要親事定下來,魏紫很快就會出嫁。
蕭鳳仙微笑:「我嫂嫂找你。」
魏翎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狠狠瞪他一眼,罵罵咧咧地出去了。
剛走出大帳,就看見魏紫站在風雪和暮色里,已然哭花了小臉。
他心弦一緊,連忙緊緊拉住她的手腕:「小紫?!」
魏紫嗚咽,毫不客氣地告狀:「爹爹,母親和舅母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