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哭得梨花帶雨,仿佛天塌了一般。
魏紫暗道,玉合歡可真有本事,還真把事情辦成了!
她也不避諱,承認道:「我是寫了封信給二表哥,請他見一面康王府郡主,給彼此一個機會。如今他倆兩廂情願又門當戶對,那麼豈不是一件大喜事?舅母何必生氣?」
「喜事?!」薛夫人暴怒,就差指著魏紫的鼻尖罵了,「康王府門第雖高,但那郡主是個啞巴!這等毛病,誰知道將來會不會遺傳給我的寶貝孫兒?!更何況那可是上門贅婿,天底下只有沒本事的男人才會去當贅婿,你二表哥雖不能入仕,可我們家也不是養他不起,怎麼就要他去當贅婿了?!」
魏紫無言以對。
那位郡主雖是啞巴,可她的二表哥同樣身體有疾。
況且入贅怎麼了,康王爺就一個獨生女,若他是個明事理的,父女倆不似昌平侯府那般囂張跋扈,那麼入贅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好了。」
魏老夫人喝止了薛夫人的吵鬧。
她緩緩道:「這次是小紫不懂事,親家放心,我自會罰她。」
魏紫跪坐到榻上,溫柔地替她戴上昭君套。
上京城昨夜落了一場初雪。
薛夫人胸脯劇烈起伏,指著魏紫道:「瞧瞧,誰家的姑娘這般牙尖嘴利,簡直是目無尊長——」
鵲橋仙開在最熱鬧的銅鑼巷。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母親怨了她這麼多年,那麼一時半會兒是改變不了她的心的。
笑罷,她端起常嬤嬤送來的熱杏仁茶,嘗了兩口,忽然困惑抬眸:「祖母,我至今仍舊想不明白,為何母親不喜歡我?當年上元節她弄丟了我,按理來說,她該更疼我才是,可她為何總是不肯理我?」
魏老夫人繼續道:「凡事不必親力親為,借力打力,才是最合宜的。」
「傻孩子。」魏老夫人摟著她坐了,眼底閃過精明,「我瞧著,這門婚事倒是極好。若能說成,康王府郡主便是你的表嫂,那康王爺就成了你的長輩,陛下也就不能再給你和他賜婚了。」
魏老夫人沉聲。
「鬧哄哄的,吵的我頭疼。」魏老夫人不悅,「什麼時候我鶴安堂也成了你們撒潑的地方?」
可她年幼無知,被拐並非她所願,母親實在不該怨恨她。
魏紫趕到的時候,瞧見鋪面門口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裡面不停傳出砸東西和吵架的聲音。
一群婦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夠了!」
魏紫聽得入神,卻不知該如何評價。
新裝修的鋪面富麗堂皇,卷角飛檐彩繪藻井,一座紅木鏤花雕刻的鵲橋誇張地橫亘過門庭正上方,橋身上懸掛著金字匾額「鵲橋仙」。
魏老夫人左右端詳,小紫給她做的昭君套大小合適、刺繡講究,她甚是滿意。
魏紫聞言,本就艷麗的桃花眼一點點亮了起來:「祖母高明,我竟沒想到這一層。」
薛夫人輕哼一聲,假模假樣地福了一禮:「今日叨擾老親家了,我這就告辭!」
她戳了戳少女的額頭:「你呀,祖母不為你操心,又能為誰操心?只要是小紫,祖母心甘情願。」
「舅母,」魏緋扇柔柔開口,「姐姐只是一時糊塗,被外面的媒婆欺騙忽悠罷了,您別生她的氣。姐姐,你還不快給舅母道歉?」
薛夫人翻了個白眼,這才住口。
魏紫捧來一面菱花銅鏡,含笑讓魏老夫人瞧:「祖母教誨,孫女兒都記下了。孫女兒身上流著您的血,您那麼厲害,我定然也不會差,今後不會再叫您操心。」
魏紫吁出一口氣,無奈地望向魏老夫人:「孫女給您添麻煩了。」
魏老夫人捧起那副貂鼠昭君套,慢悠悠道:「你年輕,這次的事確實做得不夠謹慎,容易落人口舌。若我年輕時遇見這種事,便會收買薛府的管家丫鬟去做,把自己隱下去。」
「原是如此……」
鶴安堂陷入寂靜。
三日後。
魏老夫人憐愛地摩挲少女的手:「當年她帶你和你哥哥上街,與丫鬟們走散了。你哥哥那麼大,她把他抱在懷裡,卻叫你一個五歲的小女娃娃牽著她的衣袖,這豈不是給拐子可乘之機?
清晨時分,魏紫剛到鶴安堂請過安,青橘匆匆忙忙地跑來稟報:「小姐大事不好,薛夫人和咱們家大夫人帶著一幫僕婦婆子,去鵲橋仙砸場子了!」
「她把你弄丟了,不立刻請街上巡邏的官兵們搜尋,卻偏偏徒步回府找你爹爹哭訴。等你爹爹帶人去找的時候,街上的熱鬧早就散了,哪裡還有你的蹤影!我氣她蠢笨,就罰她在祠堂跪了三日,卻不幸風寒入體,以致傷了身子,不能再懷上身孕。
從今往後她依舊尊她敬她,但愛她這件事,多少是有些困難了。
臨走前,她還忍不住小聲貶損魏紫:「到底不是放在身邊養大的,跟咱們就是不親,真真是個白眼狼!當年要不是因為你,你母親如何會傷了身子,如何會再也不能有孕?!真真是個討債鬼,呸!」
「我知道她心裡怨我,所以後來她要把扇兒的名字寫進族譜,我也未曾反對。只是我沒有想到,她還把這份怨恨遷怒到了你的頭上。是祖母對不起你。」
「上京城誰不知道老祖宗最寵魏紫,您說要罰她,我可是不信的!」薛夫人尖著嗓門,「都說隔代親,老祖宗莫怪我說話難聽,我這外人瞧著,魏紫這丫頭遲早要被您寵壞。不如還是放在我小姑子身邊教養,扇兒不就被她教養的很好?省得她再像現在這般,不知輕重,不懂規矩!」
銅鏡里映照出一老一小兩張臉,細看時,小紫的氣韻是有些像她年輕時候的樣子的。
魏紫道:「今日之事,是我有錯在先,我確實不該插手錶哥的婚事,我願意為此自罰半年月錢。只是祖母教養如何,無需您來評說。」
魏紫捂著額頭,笑得眉眼彎彎。
她正欲撥開人群闖進去,忽而聽見身後不遠處有乞兒吟唱童謠:
「建安年,懸柯寺,血衣裁;有一人,著白衣,渡江來;漁鼓破,嬰啼哭,雪裡埋。」
那童謠詭吊血腥。
乞兒敲著破碗消失在巷弄盡頭。
「小姐,您發什麼呆呀?!」青橘緊張地拉了拉魏紫的衣袖,「裡面都快打起來啦!」
魏紫回過神,匆匆隨她踏進鵲橋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