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日夜仰望,愛而畏懼

  第238章 日夜仰望,愛而畏懼

  上京城不比山陰縣。

  魏紫一早便知。

  她摸了摸裹在肩頭的羽黑色綢面斗篷,斗篷昂貴,邊緣用金線刺繡鳳仙花紋,還帶著青年的體溫和凜冽的松花香。

  長夜裡雨勢漸大,寒風將雨絲吹進燈籠,打濕了裡面盛放的燈燭,燈芯發出輕微的嗶啵聲響,隨即悄然湮滅在昏暗的雨幕里。

  魏紫仍舊握著提柄。

  燈籠的熱度散去,冰冷的寒意逐漸侵蝕指尖。

  她放下紙傘,在台階上小心翼翼地重新點燃燈籠。

  隨著火光擦亮,她抬起頭,嫵媚的桃花眼透著令人訝異的堅定:「有個人告訴我,像我們這樣的人,在上京城裡微不足道,譬如轉瞬即逝的燈燭。可是二弟,我不怕我的心微弱如燈燭,我只怕我的心黑暗陰寒不見半點暖光。若有朝一日,我心裡的火焰被風雨蹂躪熄滅,那我就重新點燃它,無論多少次,我都會一遍遍地點燃。」

  橘黃色的光影跳躍在少女白嫩的面頰上,在雨夜裡呈現出盛大燦爛的美。

  可少女胸無戾氣,仍舊心向光明。

  他啞聲:「嫂嫂當真不怕死?」

  從小到大,流離失所,所遇非人,她吃過太多太多的苦。

  雨珠落在魏紫的眼睫上,她眨了眨眼,睫毛一片濕潤。

  今日晴好。

  殿內潮濕昏暗。

  她怔了怔。

  無人應答。

  「無妨。」周顯元笑容溫厚如長兄,「你是孤出事以後,第一個來東宮探視孤的人,孤看見你,就已經很高興了。」

  青年的狐狸眼微微泛紅,他凝著魏紫消失的方向,語調極盡溫柔,宛如情人的絮語:「既然志向不同,那麼從今往後,我便用我的志向,來守護她的志向。」

  周顯霽披著衣裳倚坐在榻上,懷裡捧著金絲琺瑯暖爐,因為剛喝過藥的緣故,蒼白的面頰多了些潮濕血色。

  博古架上毫無奢侈擺設,只堆放著泛黃的書籍卷冊。

  她轉身離去,脊背挺直,步履堅定。

  他是居於深淵的惡獸。

  卻偏偏愛上了天地間最皎潔的那一輪月亮。

  魏紫緊緊提著食盒,低著頭穿過遊廊。

  日夜仰望,愛而畏懼。

  魏紫蹙眉:「太子殿下於我有恩,如今他遭逢劫難,我想看看他。」

  魏紫把食盒放在案几上:「殿下剛剛趴在窗邊睡著了,入秋之後天氣漸涼,這樣吹風身體如何受得了?還請殿下保重身體。」

  天氣轉涼,太醫院用黨參、鹿茸等珍貴藥材給周顯霽養著身子,但病情並未見好。

  當年北妃嫁到大周國的時候,嫁妝很是豐盛,因此周顯霽的手頭也很是寬裕。

  她站在緊閉的殿門前,伸手叩了叩門:「太子殿下?」

  一張黑漆翹頭書案上,陳設著最簡樸的筆墨紙硯,筆架上掛著的青竹毛筆是最便宜不過的,魏紫從前在山陰縣的時候也買過,十文錢就可買到好幾支。

  他示意魏紫吃花几上的糕點,啞聲道:「我知曉小紫今日進宮所為何事,你是為了皇兄而來,是不是?」

  他的腕骨間佩戴了一串白菩提珠,是魏紫當年在山陰縣雲深寺為他求來的。

  原來太子殿下趴在窗邊,是在看那些銀票。

  魏紫福了一禮,慚愧道:「本以為能幫到太子殿下,沒想到……」

  魏紫提燈執傘,深深凝了他一眼:「朝聞道,夕死可矣。」

  蕭鳳仙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魏老夫人向來情願撮合兩人,因此樂見其成。

  她欲要合上窗欞,卻見窗外秋陽慘澹,地磚上鋪滿了白花花的銀票,一路延伸到後宮門,幾名禁衛軍奉命鎮守在這裡,不時將銀票翻面晾曬。

  「銀子。」

  「太子殿下?」

  他的斗篷裹在她身上過於寬大,顯得她是那麼嬌小柔弱。

  再往裡走,魏紫看見穿著常服的青年,枕著手臂倚靠在窗邊的木榻上,似乎已經睡著了,他眼下亘著兩痕青黑,眉宇間充滿疲憊黯然。

  ……

  她誤以為他殺了人,於是跪在佛祖面前,求佛祖要罰就罰她一個。

  明明站在高處,蕭鳳仙卻莫名氣短。

  他曾因魏紫逃婚而氣怒地投擲在地,後來卻終究捨不得,一顆一顆地撿起,用金線重新穿成手串,視若珍寶地戴在身上。

  他摸了摸手腕。

  他動用宮裡的關係,把魏紫裝扮成了一個小太監,借著送飯的名義進了東宮。

  想來這些銀票,就是從太子殿下的床榻底下和書房裡面搜出來的。

  魏紫深深呼吸。

  魏紫輕蹙眉尖,見殿門未曾上鎖,於是伸手推開。

  次日,天光既明。

  「皇兄被軟禁在東宮,案子尚未一錘定音,因此看管的並不算嚴厲。你想進去,只需一樣東西便可。」

  「什麼東西?」

  她吃過苦。

  她提著的燈籠在雨夜裡散發出暖色的薄光,那麼微小的一團光,此刻卻宛如一顆耀眼的星辰,刺的蕭鳳仙雙目生疼不敢直視。

  她一步步走近,看見他的袖口磨損起毛,還有縫補過後的針腳痕跡。

  魏紫提著食盒,小心翼翼地往裡走。

  燈籠的光將她的影子投落在台階上,卻又如春山般巍峨挺拔不可侵犯。

  然而她的朱唇卻是彎起的:「你瞧,你的斗篷只能為我一人遮風擋雨,可我想編織的那件斗篷,卻是要為全天下遮風擋雨。二弟,你有你的志向,你想前程錦繡權傾朝野、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很好。從今往後,我也有我的志向,我想如皇太子那般的仁善之人能被世間善待,我想監牢里和斷頭台上再沒有冤假錯案,我想天底下的拐子都被繩之以法,我想所有的女子都能如男子般被平等對待。」

  南燭小聲道:「少主,這可如何是好?」

  灰白色的帷幔高高捲起,內殿也如外殿般樸實無華,毫無堆金砌玉的家私擺件,那些圈椅書案不知用了多久,木器已然褪漆斑駁,一隻深口竹筐擺放在角落,裡面堆滿了紅艷艷的柿子。

  似是被她的腳步聲驚醒,周顯元霍然醒來,瞧見是她,連忙起身:「魏姑娘。」

  耳邊迴響著周顯霽的叮囑聲:

  ——我身體不好,不能陪你一道探視皇兄。食盒底層是一沓銀票,可贈予皇兄,讓他打點宮人,也好過得輕鬆些。送飯的時間不能超過一刻鐘,小紫切記揀要緊的話說。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蕭鳳仙才煩躁地閉了閉眼。

  魏紫梳妝打扮過,向魏老夫人請過安,便借著探望周顯霽的名頭前往宮中。

  隨著秋風四起,滿宮銀票飛散到空中,宛如雪花般紛紛揚揚。

  窗外宛如銀票堆砌而成的世界,奢靡繚亂至極。

  而窗內,殿室破舊陳設樸素,這東宮的主人甚至沒有一件絲綢裁製的常服。

  周顯元眼眶濕潤:「這些銀票,孤見都沒見過,孤一張也沒碰過,可是父皇和慕容丞相都不信孤。魏姑娘,你可信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