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熱烈的鞭炮聲中,隆慶八年如約而至。
陸遠坐在自家中堂的左下手位,敬陪主座上的父母雙親話著家常。
門外守著的陸直快步走進,報了信。
「太爺、太夫人、老爺,胡閣老張閣老來拜年了。」
陸遠遂是起身,沖陸直交待了一句:「速請。」
說著話,自己也整理了一下冠裳,踱步到中堂門檻處立候。
不多時,胡宗憲和張居正聯袂而來。
二人頭戴玄色雙翅絨帽,身披紅氅,內罩飛鶴羅衣,精神抖擻大步流星。
「太師。」
陸遠笑呵呵拱手招呼:「汝貞、叔大,快請進。」
招呼著,陸遠讓開身位,將二人先請了進來。
兩人入得中堂,便是先衝著陸淳夫夫婦二人拱手施禮。
「給老令公、老夫人拜年了,新春吉祥、萬事如意。」
陸淳夫摟髯一笑:「呵呵,二位閣老有心,快請坐。」
二人不急,又轉身對陸遠拱手施禮。
「給太師拜年,恭祝太師金體萬安。」
「你我三人相識已有二十載,何須如此。」
陸遠一手扶住一人,忙道:「不必多禮,快請坐,陸直,快給二位閣老奉茶。」
兩人落了座,也就陪著隨意話上幾句家常,便起身告辭。
今日新春肇始,來給陸遠拜年的官員擁塞府外,他倆也不能待太長時間,不然等後面的官員拜完年,陸遠一家可連飯都吃不上。
能夠在今天來陸遠拜年的官員,起碼也得是二品,再往下的就沒必要,因為人太多,沒法一一接見。
等將這些官員接待完,時間都已近晌午,別說老兩口,就算是陸遠都有些疲累,但還是不能休息。
官員們的拜年結束了,後面就該是家裡人了。
和往年一樣,陸家的子、侄、婿、甥都齊聚南京,登門拜賀。
現在陸家人可是越來越多了。
不說陸元興這一輩,光是和陸遠同輩的都一大堆。
倒不是說陸淳夫、陸東這老哥倆老樹開花,而是以前陸遠的那些弟弟妹妹加上陸東一支的子女歲數都不大,如今成長起來,各自成家婚假,陸家自然多了很多媳婦、姑爺。
人丁興旺,陸遠自然沒功夫去注意到每一個人,陸元興也是抓住這個機會給陸元琳打個眼色,兄妹倆偷摸溜了出去。
「哥。」
這個時候陸元琳還是有些緊張的。
「咱們抓緊時間。」陸元興催促道:「趕在吃飯前回來,不然就露餡了。」
兄妹倆從後門溜出去,一路小跑出了長安街,找了家馬行敲門。
從長安街到鼓樓可不近,要是跑著去可不現實。
大過年的馬行也是閉門不做生意,聽到敲門聲半天才有夥計來開。
「公子、小姐,我們馬行今日不做買賣。」
「租匹馬,別廢話。」陸元興打懷裡拿出一錠足重官銀:「夠了吧。」
「租馬?不行。」
有錢能使鬼推磨可是顛撲不滅的真理。
夥計看了看銀子,還是搖頭:「這位公子,南京城內不許駕馬,只能租馬車,您要是出城,我們可以安排人將馬送出城後再交給您。」
「那就租輛馬車。」
陸元興也是想起了這條規矩。
隨著經濟的發展,日益繁榮的南京人口眾多,縱馬是很危險的一件事,因此早在幾年前南京府就定下了規矩,無論是誰,京城內一律不許騎馬。
除了四百里加急以上的地方呈報、邊關軍報。
南京城內的道路仿照宋代開封,分為主路和輔路,主幹道走馬、馬車,兩側輔路走行人,禁縱馬後,主路便只有馬車。
地方和邊關報急進京,五城兵馬司會疏浚主幹道交通,方便報急驛卒縱馬直奔長安街,防範可能出現的交通危險。
「那勞煩公子出示一下戶籍。」
陸元興便看向陸元琳,後者不滿的哼出一聲,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戶籍冊,一冊薄薄的小本子。
這是南京戶曹核發的證明,記錄持有人的姓名、性別、籍貫、住宅、學習或供職所在以及持有人簡要的體貌特徵。
戶籍冊三年更新一次,過了有效期不去官府更換,那麼被衙門查到就會罰款,同時在一些行為上暫時受限。
比如夜晚不能出行、不能進入長安街遊玩等。
夥計也不耽誤,登記後收下銀子作為押金便交付給二人一輛馬車。
「公子小姐,我們馬行平日裡租車一日是百文,今日過年翻三倍,您兩位見諒,還車時退您押金。」
陸元興登車駕馬也不廢話,催動韁繩便離開。
夥計目送兩人離開,掂著銀子嘿嘿一樂。
「倆冤大頭,這個年能給媳婦孩子加兩身新衣服了。」
過年,掌柜都回家過年了,留個夥計守店而已,夥計可不會傻的把這筆買賣記上,這三百文可以說純純白賺。
更何況,南京城哪有一日百文的租車行,夥計一眼就能看出陸元興倆人的著急,趁機漫天要價。
「不會是私奔的小兩口吧,嗯,差不多,現在這種事在南京可不少見。」
夥計念叨著,一轉頭嚇了一跳,只見七八名青年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此刻正冷視著自己。
「幾、幾位公子?」
其中一人抬手就要打,被另一人攔下:「別惹事。」
隨後又對著夥計警告道:「管好自己的嘴,亂嚼舌根小心自己的舌頭。」
「是。」
夥計也是懂事,知道剛才租車的男女身份不簡單,好傢夥,秘密護衛都出來了,小說里的情節啊。
「也給我們幾人準備幾輛馬車。」男人同樣取出一錠銀子。
夥計哪裡敢收,連連擺手:「不要錢,在下這就去準備。」
「該你賺錢。」男人將銀子塞進夥計手裡:「嘴管住,事辦好。」
「是、是。」
幾人租下四輛馬車,也是快速駕車跟上。
此刻的陸元興已是急火火帶著陸元琳趕到陸鳴的府上,守門的幾個門房見到陸元興自然不敢阻攔,紛紛躬腰見禮。
「長公子,大小姐。」
「本公子來是因為你家小姐落了東西在家,我們取了便走。」
陸元興隨意找了個藉口便帶著陸元琳入內,在後者的帶領下,兩人一路直奔陸鳴的書房。
陸鳴的書房毫無疑問是府內的後宅重地,足足有八名護衛守在書房外。
哪怕是過年,這幾名護衛也個個站的一絲不苟。
除了看守,書房外的廊道和庭院還不時走過一隊隊巡邏的護衛。
「哥,這根本進不去啊。」
兄妹倆卡在拐角偷看,陸元琳的小臉垮了下來:「咱倆總不能硬闖吧。」
「看我的。」
陸元興抖了抖衣服走出,立刻引起這些護衛的警覺。
「什麼人!啊,參見長公子。」
發現是陸元興,這些護衛連忙停下警戒的防備,抱拳行禮。
只見陸元興背著手,昂首說道:「本公子來的路上被人跟蹤了,有可能是居心叵測的賊人,現在人還在府外,你們去盤查一番。」
幾名護衛面面相覷。
「還等什麼呢?」陸元興眉頭一皺,很是不高興:「還不快去,盤查清楚,若是身份不明即刻扭送官府。」
「是、是。」
護衛們不敢拒絕,立刻組織人手去辦。
但仍有兩名護衛留了下來。
陸元興於是一瞪眼:「你倆等什麼呢?」
兩人只好硬著頭皮答話:「長公子,這裡是我家老爺的書房,小人身負看守之責」
「連本公子都要防嗎?」
「不敢!」
這話把兩人嚇的夠嗆,抱拳後快步離開。
陸元興於是得意洋洋的來到書房外,可走近一看又傻眼了。
只見書房外赫然掛著一把大銅鎖。
「不是,誰家好人家裡還上鎖的啊。」
陸元興對身邊的陸元琳抱怨道:「你爹這也太小心了吧。」
後者白了一眼:「你才不是好人呢,這可是我爹的書房,我們家就連我娘都很少來,看護嚴的緊,現在死心了吧。」
陸元興哪裡會放棄,繞著書房走一圈,來到背面一扇扇窗戶的推。
別說,還真有那麼一扇窗戶沒有從裡面上栓讓陸元興給推開來。
雙臂在窗台上一撐,陸元興整個人就翻了進去。
「快,進來。」
陸元興伸手示意,陸元琳借力也翻了進來。
「我長那麼大,還真是頭一次進我爹的書房。」
「行了,別看了,先找情報。」
陸元興關上窗戶,看到陸元琳興致勃勃的參觀,沒好氣的拍了一下後者的後腦勺。
說著話,陸元興走到書桌開始小心翼翼的翻找。
「不對、不對、這也不對、這個,嗯?」
在一堆堆信件中,陸元興找出一道落款為『遠東(江西)貿易商會』的信件。
陸元興眯起眼查看,隨著查看逐漸睜大。
「小琳,你來看。」
陸元琳探頭過來,也是睜大眼睛。
「疑似有叛亂之心?」
「怪不得要送咱們出國。」陸元興不見害怕,反而顯得很是興奮:「我爹馬上要北伐離京,有人便想趁這個機會在南京作亂,我爹肯定是已經知道了此事,所以讓你爹出面把咱們先送出國去。」
「可是。」陸元琳眨著眼滿臉的困惑:「既然大伯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不提前把他們剷除,而是把咱們送出國呢。」
「你傻啊,現在剷除,怎麼連根拔起。」
陸元興指著信說道:「再說了,這信里不是寫的很清楚嗎,目前已經查到十餘人,背後疑似還有其他從逆人員,目前正在摸查,所以說還沒查清楚。
我爹和你爹也是為求安全,所以才如此安排,讓咱們先離京。」
「怪不得。」
陸元琳連連點頭:「哥,那咱們怎麼辦。」
「這麼有趣的事,你不想看看?」陸元興滿臉的興奮:「這可是叛亂啊,我可只在史書上看過,這要是不親眼看看多可惜。」
「會不會有危險。」
「有個屁的危險。」陸元興不屑一顧:「才十餘人,就算背後還有人,撐死算他一百人、一千人,這可是南京,里里外外都是咱們家的人,還有衛戍軍、金吾衛幾十萬大軍呢,算上咱們遠東的護衛,南京城鐵板一塊。」
陸元琳眨眨眼一尋思也點頭:「有道理。」
「我有個想法。」陸元興嘿嘿一笑:「你爹不是想把咱們送出去嗎,到時候你就裝病,一裝病咱們就走不了了,留下來看戲。」
「哥,你真是夠閒的。」
「你懂什麼,這叫見證歷史。」
陸元興一屁股坐在陸鳴的位置上,身子向後一仰,悠然自得的說道:「反正我鐵定是不走了,我得留下來看大戲。」
「那我也留下來。」陸元琳一尋思也樂了:「你這個太子哥都不怕,我怕什麼。」
「什麼太子。」
陸元興糾正道:「我才懶得當什麼太子呢,再說了,我爹也不是皇帝,他就算當皇帝,我也不當那個太子,你也不看看史書上那些太子,哪個容易。
我可不想有一天兄弟手足相殘的戲碼發生在咱們家,還是現在這樣的日子好。」
兄妹二人正聊著,便聽到門外響起腳步聲,還有一道聲音。
「長公子呢?」
「快找。」
兩人嚇了一跳,忙又從窗戶翻出去,剛掩上窗戶,便看到一隊護衛尋了過來。
「長公子,嗯?大小姐也在。」
「啊,我們兄妹倆逛逛,逛逛。」
陸元興輕咳一聲:「怎麼著,那個跟蹤本公子的可疑人物身份盤查清楚嗎?」
「查清楚了,他們都是長公子您的護衛,從府上跟來的。」
「知道了。」陸元興背著手向外走,裝模作樣說道:「小琳,你東西拿好了嗎?」
「拿好了。」
「走,咱們回家吃飯。」
幾名護衛讓開路:「恭送長公子、小姐。」
等到兩人離開,其中一名護衛來到窗台仔細查看。
「頭,長公子他進了老爺書房。」
「你說什麼?」護衛統領來到窗台邊,伸手抹去足印。
「沒什麼。」
幾名護衛都不再說話,回到自己的崗位繼續看守。
等到兄妹倆回到家,陸遠皺眉問了一句。
「你倆跑哪去了?」
「爹,小琳說家裡落了東西,兒子陪她回家去取。」
「那為什麼不跟門房說一聲,自己偷摸跑回去。」
「您剛才不是忙著呢嗎,就沒說。」
「哼。」陸遠哼出一聲:「冒冒失失的,抓緊去洗手,準備吃飯。」
「誒。」
陸遠隨後又看向陸鳴:「這倆小子剛才跑你那了。」
「取東西吧。」
「我咋覺著不是呢。」
陸鳴呵呵一笑:「大哥,那要不我再去問問琳兒。」
「算了吧。」陸遠擺手:「都是大孩子了,問得多他們也煩,對了,讓他倆出國的事,你和他們說了沒。」
「說過了。」陸鳴忙道:「正月十六走,平安已經同意了,到時候他和琳兒一起走。」
「嗯。」
陸遠點點頭:「讓他倆趁這個機會出國轉轉,也能開開眼界,廣州和南洋那邊你來安排吧,印度先別去了,還比較亂不安全。」
「是。」陸鳴應下來:「大哥放心,這件事我會安排好的。」
「走,吃飯去。」
「大哥請。」
陸鳴跟在身後,臉上露出笑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