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你這小子還真把兵借來了。」
「主要是這個蘇萊曼識相懂事。」
「一個政變竊權之賊,不聰明怎麼可能成功。」
「會長說什麼,屬下沒聽清。」
「我說我大明威服四海,撮爾小邦俯首稱臣,如此順利,皆仰賴太師領導之功。」
送走馮成,維特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自己也是老江湖了,竟然還能說錯話。
還好這馮成懂事。
小插曲揭過,維特派人將葛磊請了過來,將馮成借來的這三萬兵交付後者。
打穆尼哈桑就靠這三萬人了。
「維特會長,我只怕那個穆尼哈桑已經派人去往德里,聽說那莫臥兒國如今正是兵強馬壯,只靠這三萬人怕是不夠,咱們的人也該調動了吧。」
「嗯。」
維特點頭:「這種事還是按照咱們之前說的,你們軍事顧問團拿主意就好,如果葛顧問覺得需要調兵,那就可以通知馬六甲、滿剌加總督府了。」
「好。」
——
南京。
正在文淵閣內辦公的陸遠突然得到了一個令他非常意外的消息。
嘉靖不行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陸遠真是非常的意外。
現在是隆慶五年,算上之前的嘉靖三十六年,如果按照原時空來算,也就只是嘉靖四十一年而已。
記憶中嘉靖活到了四十五年。
看來自己已經開始嚴重的影響歷史走向了。
嘉靖早死也和自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那幾年嘉靖可是被陸遠逼得沒少吐血,多年的鬱結在心,早死幾年也不意外。
「大哥,太上皇想見您。」
已經接任鄭大同擔任新一任通政使的陸誠憂心忡忡:「這個時候您還是別入宮了,小心.」
「小心什麼?」
陸遠看了他一眼:「宮中內外皆在掌握,當年嘉靖父子來南京都不害怕被我謀害,怎麼他現在快死之人了,我還怕他?讓成宇警戒便好,我這就入宮。」
「是。」
陸遠沒多耽擱就入了後宮,一路乘車直抵嘉靖潛居的精舍。
自從帝室南遷之後,嘉靖在南京皇宮也修了一座精舍,不過和北京的大高玄殿肯定是沒法比,新內閣也不可能掏銀子再給嘉靖修道觀,這銀子是他自己的腰包。
陸遠到的時候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包括朱載坖這位半透明的隆慶皇帝。
還有十幾個已經退出政壇的官員,比如徐階、羅珵這些人。
陸遠和他們一一打了聲招呼,又來到朱載坖面前安慰了一句。
「陛下不要過於憂心,太上皇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多謝太師。」
「那本輔先去見太上皇。」
陸遠邁步進入精舍,金吾衛指揮使成宇便帶上幾十人不動聲色堵住精舍的門,一絲不苟的履行職責。
一進入精舍,陸遠便不由自主的皺眉,這裡面的藥味實在是太濃郁,加上嘉靖又沒少在他這精舍內偷摸的搗鼓煉丹,亂七八糟的味混在一起,說不上來的刺鼻。
算了,人都快死了,忍一忍吧。
「是陸卿家嗎。」
躺在床上的嘉靖此刻開了口,聲若蚊蠅,氣若懸絲,儼然是一派命不久矣的德性。
陸遠大步流星上前,看了眼守在病榻邊的起居注,後者倒也懂事,趕忙為陸遠搬來一把軟凳,陸遠坐在了床榻邊。
「是,我來了。」
他是國憲內閣的首輔,不是之前大明朝的首輔,他是國家的首輔,這個輔,輔的是國,不再是老朱家,因此自然不會稱臣。
嘉靖睜開眼,隨後看向起居注。
「你出去吧,告訴他們是朕讓你出去的,朕要和陸卿家單獨聊聊。」
「有什麼話還是讓起居注留在這吧。」
陸遠攔了一句:「咱們之間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話。」
「那好,朕都依你。」嘉靖也沒有強求,也沒有再像以前那般雲裡霧裡的說話,他的時間不多了。
「陸卿家,朕的大限要到了,這些日子朕能感覺到,感覺到大限一點點的靠近,可能就在這幾日。」
「太上皇不要多想,您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列祖列宗保佑,不會有事的。」
「呵呵。」嘉靖有些苦澀的笑笑:「陸卿家這麼說虛偽了,你怕是早就盼著朕死了吧。」
陸遠聽到這話看了一眼那起居注,後者也被嘉靖這話嚇的哆唆,提著筆不知道該寫還是不寫。
「照實寫。」還是陸遠說道:「今天這裡太上皇和本輔說的話你要一字不差記下來,省的將來後人憑空杜撰,妄加揣測,結束之後本輔要查閱,錯一個字,本輔都要你腦袋。」
起居注都快嚇哭了,趕忙如實記錄。
陸遠交代完這才看向嘉靖,有些無奈的搖頭。
「太上皇要是這麼聊天屬實是沒有意思,我為什麼要盼著您死?」
「當年朕對你做的那些事,你難道一點都不恨朕?」
陸遠嘆出口氣:「要說不恨那是假話,我也不是說看您如今病入膏肓,非得在這個小太監面前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好留青史證明自己清白,那時候確實恨,可現在不恨了,怎麼說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吧,把我放在您的位置上,做的事也不會變,大家都是被權力驅使,無可厚非。」
嘉靖看向陸遠,渾濁的眸子開始逐漸清明,瞳孔中也漸漸有了當年在位時的權謀精明。
「這是真話?」
「我陸伯興還沒有膽小到連真話都不敢說的地步吧。」
「那你後面和朕說的話還能句句屬實嗎。」
陸遠沉吟片刻:「我儘量,只要您問的別太讓我難堪。」
嘉靖強撐一口氣坐起來,精神頭似乎也振奮了三分。
「你告訴朕,朕對你如何?」
「很好。」陸遠坦然的看向嘉靖:「當年不是您提拔,我也不能一步登天出任南京戶部侍郎,甭管您提拔我的目的是什麼,但是事實不會變,沒有您,不會有我陸伯興的今天。」
「多謝。」
嘉靖說道:「朕一輩子沒有謝過人,現在大限將至,感謝你願意在朕面前說實話。」
喘上兩口氣,嘉靖又問道。
「那你為什麼要反朕?」
說完嘉靖又忙道:「如果這個問題讓你難堪,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要拿假話來欺朕,朕不想帶著一個虛假的答案去見祖宗。」
「這個問題可以回答。」陸遠猶豫後還是開了口:「為了權力,就是為了一己私慾,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愛財、愛權、愛美人,我不是神仙自然也愛。
要說再崇高點就是我覺得您不配做這個國家的領導者,不配做一個領袖。」
嘉靖竟然連連點頭:「你說的沒錯,朕確實不配,其實朕從退位那時候開始就已經認識到了,朕不配,朕如果配的話,就不會退位了,朕刻薄寡恩、自私自利,怎麼配得上統御萬方,怎麼配得上做這天下億萬子民的君父。
朕只是想聽你說一句實話,現在朕聽到了,朕雖死無憾。」
說完這句話,嘉靖的狀態就瞬間差了許多,腦袋耷拉著,似乎馬上就要原地歸西一般。
就當陸遠打算起身離開的時候,嘉靖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朕想知道,為什麼朕總是鬥不過你,朕總感覺,你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一般,朕以前也有這種感覺,可不清晰,直到這幾日昏昏冥冥之中才感覺到,你當年,怎麼如此肯定庚戌虜亂會發生,為什麼知道仇鸞會通敵賣國,又為什麼知道汪直一定會作亂,會知道他的背後站著哪些人?
各方勢力,所有的一切你都清楚的知道,你甚至早朕、早很多人幾年的時間就開始布置一切,讓我們所有人都按照你的設想去做事,難道,你真的是神仙嗎?」
陸遠坐回了原位,這個問題他沉默了足足一刻鐘才看向起居注。
「你出去吧。」
聽到這話,嘉靖似乎瞬間恢復健康一般,他的面色也紅潤起來,一雙眸子都開始發光。
之前如此難堪的話題陸遠都能當著起居注的面坦蕩直言,而這個問題陸遠竟然會拒絕讓起居註記載。
那就說明,一定是有更勁爆的內容!
起居注不敢逗留,連忙起身就要離開,陸遠喊了一句。
「把你之前記的起居注也帶上,還有,太上皇問的最後一個問題不要記,撕掉。」
小太監連忙照做,然後拿給陸遠審閱後連忙帶著離開。
待其離開之後,陸遠才看向嘉靖,沒有回答,而是皺著眉頭開口。
「您真想知道答案?」
「對。」
「但是這個答案您要是知道話。」陸遠沉吟後說道:「那麼從現在開始到您駕崩,您誰都見不到,也不會有人給您送飯送水,包括這間精舍周圍也不會有人,哪怕您大喊大叫也不會有人聽到,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嘉靖越加的激動。
「可以,朕答應你,陸卿家,你真的是神仙下凡對吧。」
「我不是神仙。」陸遠搖了搖頭,然後深吸一口氣,似是解脫一般的說出自己的秘密:「不過我,來自五百年後。」
嘉靖呆住了,怔怔的看著陸遠發呆。
「我來自五百年後,我對於大明朝的一切歷史都了解,無論是正史的明實錄還是其他史書大多都看過,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其他人什麼樣,所以,我掌控一切。」
嘉靖痴痴的點頭:「怪不得。」
而後嘉靖一把抓住陸遠。
「大明朝,朕的大明朝什麼時候亡的?」
「在你死後八十年左右吧。」陸遠說道:「朱載坖繼位,年號隆慶,然後是你的孫子朱翊鈞,萬曆皇帝,再然後還有個泰昌短命皇帝,天啟、崇禎,沒了。」
「我大明朝亡在誰手?」
「內憂外患都有。」陸遠現在也痛快許多:「內部處處起義,外部女真寇邊,最後一個叫李自成的攻陷北京,你的後代子孫崇禎皇帝自縊殉國,女真人寇關而入戰勝了李自成,江山淪入女真之手,國號改清。」
嘉靖的心氣頓時消失一半:「你說什麼?國家淪入女真人之手?」
「對。」
「廢物!」嘉靖怒罵道:「崇禎無能,無能!社稷神器,豈可委於賊手,哪怕給那個李自成也是好的啊。」
罵完之後突然哭泣。
「是朕無能,是朕無能,豈可怪罪子孫,朕,沒能給子孫留下一個好國家。」
「你死之後,大明的內部黨爭越演越烈,先是各黨內鬥,繼而是一個東林黨一家獨大,最後就大家抱在一起死,亡國絕祀,都成了亡國奴。」
聽到亡國奴三個字,嘉靖痛苦的閉上眼,而後開口說道。
「你反朕是對的。」
陸遠沒再多言,起身離開。
他將自己壓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說出來後自己也痛快了許多。
將來的路,自己要更加堅定的走下去。
至於是對是錯,那不是自己能夠說明白的,也不是嘉靖或者哪一個皇帝、哪一個群體能夠說明白的。
留給後人評述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