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為民請命者,民不可棄!

  「剛峰兄、剛峰兄。」

  就在海瑞鬧過戶部的翌日一早,王用汲就找到了海瑞,給後者帶了一條消息。

  「通政使司要給皇上寫賀表的事,剛峰兄可知。」

  剛剛穿上官袍的海瑞系扣子的手懸空,他不可思議扭頭去看王用汲,用不確定的語氣言道:「給皇上寫賀表?」

  「對啊。」

  「賀什麼?」

  「這次賑災活命無數,太子有功、剛峰兄有功,皇上難道沒有功嗎?是以當然要寫賀表。」

  海瑞冷笑了兩聲,但是當著王用汲的面卻是什麼都沒有說,只點點頭。

  見海瑞這般,王用汲心道不好,忙道。

  「剛峰兄可莫要胡塗啊,你昨日大鬧戶部的事已經整的沸沸揚揚,但那都還只是小事,給皇上寫賀表可是大事,莫要在這件事上犯錯誤。」

  「愚兄不會犯錯誤,愚兄只會做自己該做的事。」

  海瑞對著銅鏡戴上官帽,眼神堅毅。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愚兄是官,是官,就要做官該做的事。」

  「什麼是官該做的事?」

  「為民請命!」

  ——

  「海瑞,你的賀表呢。」

  戶部度支司郎中蘇朝文找到海瑞,語氣很不滿:「現在六部五寺一院一司的官員已經全部寫好了賀表,唯獨你一人的賀表遲遲沒有交,你在拖什麼。」

  此刻已是下值時間,海瑞收拾好自己公案上的公文,看了一眼蘇朝文。

  「賀表放在家中了。」

  「那還不快去取。」

  蘇朝文急道:「通政使司的官員都等著呢。」

  「既然百官的賀表都寫好了,為什麼非得獨獨等下官這一本。」

  海瑞言道:「下官不過一個區區的主事,有那麼重要嗎。」

  「你是欽差副使怎能不寫,何況前日你還先後在戶部、文淵閣、通政使司鬧了一通,惹得朝野、監院、士林人盡皆知,沒有你的賀表,人心如何能定。」

  海瑞點了點頭,冷聲道:「好,下官這就回家去取。」

  就在海瑞離開後不久,通政使司來了一名官員。

  「蘇郎官,海瑞呢?」

  「他回家去取賀表了。」

  「快些吧,司禮監的陳公公急等著呢,聽說皇上下了旨意,要把百官的賀表退回去,並且決意不進水食,祈天求雨了。

  現在嚴閣老、歐陽閣老已經動身去精舍,百官都跟著呢。」

  聞聽此話,蘇朝文也著急起來,他動身向外走,同時對通報的通政使司官員說道:「都察院的王用汲是海瑞摯交好友,你快去尋他,讓其出面催促海瑞快些。」

  「好。」

  兩人分頭行動,蘇朝文去跟隨百官往精舍跟著嘉靖跪天祈雨,而通政使司的官員則找到了王用汲,後者不敢耽誤,立刻去找海瑞。

  「剛峰兄。」

  一見面,王用汲就焦急催促道:「別耽誤了,現在皇上不願意進水食,說要祈天求雨,這分明就是在置氣啊,難道你就非要為了一道可有可無的賀表,把皇上逼死嗎,以臣逼君,萬世污點啊。」

  「所以,他們不願意背負這個污點,就去精舍陪著皇帝跪天求雨?」

  海瑞冷笑:「這個時候,他們一個個的都成了忠臣,反倒是海某人成了千夫所指的奸臣,是嗎。」

  「剛峰兄。」王用汲拉著海瑞的袖子苦勸:「是非曲直,自有史辯,這個時候千萬不能糊塗。」

  「等不到史辯了。」

  海瑞甩開王用汲,回身走向桌椅,他提筆行文。

  「這道本,愚兄在南京的時候就開始寫,但是寫的不夠生動,現在皇上不是催著要嗎,那好,海某就寫給他。」

  王用汲跟上去看,一看之下人都傻了。

  「剛峰兄,你在寫什麼呢。」

  「賀表啊!」

  海瑞下筆迅速,洋洋灑灑間就又是數十個字,只看的王用汲頭暈目眩,忙伸手去搶海瑞的筆:「不能寫,不能再寫了,剛峰兄啊。」

  兩人一番爭搶,整道本也被塗抹破壞,海瑞怒極,一把推開王用汲。

  「王用汲!你在做什麼,我真是沒有看出來,你也是這般小人,從海某的家中滾出去。」

  王用汲眼含熱淚,繼續哀聲苦勸。

  「剛峰兄,我的剛峰兄,不能這麼寫啊,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高堂、令夫人和孩子想想吧,他們何辜也,你就為了自己的名聲,為了自己那一口氣,害全家人的命嗎,剛峰兄,你做了好官,那你是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嗎!」

  海瑞怔住了。

  「你的這道本一旦寫出來,輕則砍頭抄家,重則株連滿門,可憐老夫人含辛茹苦養你長大,供你考中功名,時至今日,和你困居這方寸之地,何曾有一天安享天倫,你清廉,沒有錢雇下人奴婢,老夫人時至今日仍操心勞命的為你帶孩子,你怎麼能狠下心再把老夫人害死呢!」

  王用汲指著海瑞怒斥道:「尊夫人雖非名門,但也知書達理,深諳婦從之道,自嫁於你後恪守婦道相夫教子,不因你之貧寒而生怨懟之心,北京城內,可有一個官員的媳婦似尊夫人這般素麵朝天、穿著樸素宛若民婦一般,她未曾享過你海剛峰一天的福分,如今還要因你而喪命,何其不公啊!

  海瑞,你是個父親啊,虎毒不食子,你要全你的氣節,你去死、去一頭撞死在朝聞鼓上沒人攔著你!你的筆誅不了皇上的心,改不了我大明朝的命,但你的筆,能害死你的孩子!!」

  海瑞呆站原地,手中之筆也滑落在地,許久之後,海瑞突然坐到地上痛哭起來。

  這一哭倒是把王用汲哭懵了。

  他認識的海瑞是個十分堅強強大的男人,哪怕是面對嘉靖這個皇帝、嚴嵩這個首輔包括陸遠那位江南王,海瑞都不曾退縮懼怕過,可今時今日,海瑞竟在自己的面前失聲痛哭。

  只見海瑞一邊痛哭一邊說道。

  「今歲大旱,乃天災也,我從不曾因此怪罪君父,然南京賑災之物資卻被皇上挪作他用,無視嗷嗷饑民、遍野災傷,讓人如何不痛心、不切齒,海某人一輩子立志為民請命,但今天,我海瑞做不到,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災民受災而死,但這一次他們的死不是因為天災,而是因為人禍啊!我救不了他們、救不了他們啊!」

  海瑞撿起那道被塗抹烏黑的奏本,奮力撕碎。

  「這道本,我在南京就開始寫,寫到一半撕掉了,因為我想到了母親。」

  「來到北京之後又寫了一次,又撕掉了,我想到了妻子。」

  「前日從通政使司回來後下定決心又寫了一次就是我手中的這一本,現在我再次給他撕掉,為了孩子。」

  王用汲頓時松出一口氣。

  「對,對,多想想孩子。」

  正於此時,門外一聲尖細聲音響起。

  「海瑞何在!」

  這明顯是太監的聲音。

  海瑞擦乾眼淚走出門,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中昂首站著的陳洪和其身後的錦衣衛。

  「陳公公有何示下。」

  陳洪倨傲的說道:「海瑞,你的賀表呢!」

  「沒有賀表。」海瑞搖了搖頭:「海瑞什麼都沒有寫,海瑞也什麼都不想寫,海瑞,請辭官。」

  「辭官?」陳洪眼神一厲:「好,好好好,就算你要辭官,也得把賀表給咱家寫好了才能辭,不然就是欺君,就是大逆不道!」

  就站在海瑞身後的王用汲大呼不好。

  好不容易才勸住海瑞,可別被這陳洪兩句話再激惱起來。

  能攔住海瑞不讓其寫《治安疏》已經是殊為不易的事情了,還要逼著海瑞去給嘉靖歌功頌德嗎。

  海瑞堅定搖頭。

  「賀表,海瑞絕不會寫,一個字都不會寫,陳公公若是不滿,可斬我首。」

  言罷,海瑞拿下自己的官帽,冷視陳洪。

  後者氣的咬牙切齒。

  「海瑞,你莫要覺得以死相逼就能難為住咱家,今日這賀表你必須要寫,主子和內閣兩位閣老、百官都等著你的賀表呢,你要是不願意寫,那就莫怪咱家心狠了。」

  「陳洪,你要幹什麼。」

  王用汲聽不下去了,站出來叱責道:「你竟然敢恐嚇朝廷命官。」

  「閉嘴!」陳洪轉頭盯住王用汲,惡狠狠道:「再敢多嘴,連你一併治罪,海瑞,你若是再不寫,咱家就以欺君之罪把你一家老小拿入詔獄。」

  海瑞神情不動,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陳洪。

  「好,我寫!」

  說罷轉身走入房中,取出一道空本,開始提筆舔墨。

  王用汲忙跟進去,還沒開口就被海瑞打斷。

  「明受,我意已決,你走吧!」

  「我不會走的。」

  王用汲看到海瑞又一次寫下那熟悉的文字,反而不走了。

  「剛峰兄寫什麼,小弟就跟著你原文謄抄,如果你因此而死,小弟也會帶著你的這道治安疏去廣而告之,讓全天下都知道!」

  海瑞動容道:「只怕,明受你會受我連累。」

  「剛峰兄難道認為這天下,獨你一人不怕死嗎。」

  王用汲展顏一笑:「莫說了,剛峰兄請吧。」

  海瑞不再遲疑,揮墨成文,王用汲就在一旁,字字照抄。

  片刻之後,海瑞手拿《治安疏》走出房門,將其遞給陳洪。

  「陳公公,賀表寫好了!」

  陳洪不做耽擱,扔下一句算你識相,拿過這所謂的賀表快馬疾馳奔回皇宮。

  「賀表來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