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個時候朱定燿才反應過來,陸遠將自己請來南京是做什麼。
既然南京質疑嘉靖皇位的正統性,那麼就需要一面比嘉靖更具有正統性的旗幟。
而毫無疑問,自己肯定要比嘉靖的根正。
自己的老祖宗是太祖朱元璋十八子,脈脈嫡傳下來,一直安份守己。
嘉靖的老祖宗是朱老四,而嘉靖不是嫡脈,而是小宗代大宗,加上朱老四又是造反坐的天下,先天就矮一頭。
這麼一對比,那自己的優勢太大了。
反應過來之後的朱定燿顫抖起來,既是激動也是驚懼。
張居正深吸一口氣。
可還沒等朱定燿開口,陸遠已經打斷了楊成修的話。
「明台,張師兄來了,在門下那等了半天,想見您。」
「好,小王記下了,一定去看。」
江南六省一直隸,六千萬百姓的民生活計本輔要去操心,要為這六千萬人的未來發展謀出路,其他的本輔真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去考慮了。」
「明台。」
「本輔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陸遠繼續看向朱定燿:「王爺,您祭拜孝陵沒有違背祖制一說,所以您不用擔心,正好這次借著祭拜的機會在南京多轉轉,看看南京如今的變化和風土人情,哦對了,要是時間充裕的話,下官也可以安排您去松江府、蘇州府、杭州府幾處看看,現在這些地方啊發展的可謂一日千里,一定能讓您大開眼界。」
「岷王前腳去孝陵祭拜,後腳翰林院和國子監就會鬧翻天,悠悠之口,何以堵住。」
所以淺嘗輒止,先拿話勾住朱定燿再說。
有沒有二次大禮議,有沒有二次靖難,完全取決於嘉靖的態度。
這倆人沒得比,朱老四離著朱元璋起碼還差一個朱標的距離呢。
都不能,凡是不能解決衣食問題的事本輔都不關心,本輔是個務實的人。」
「《皇明太祖寶訓》中,沒有後世子孫不可拜謁孝陵的規矩吧。」
陸遠看了一眼張居正:「誰定的祖制?」
「叔大來了,快請坐。」
「您要用岷王來要挾皇上。」張居正不可思議的站起身:「為什麼要這麼做,一直以來不都是好好相處的嗎。」
「叔大,你是一個有理想和抱負的好官,本輔視你為我國家未來三十年之基石,有些事就讓本輔去做吧,有些罵名讓本輔去承擔,你,不要再過問了。」
「成祖。」
張居正作揖見罷禮節,隨後便直入主題。
「顧不上那麼多了。」
「楊部堂,後面王爺祭拜孝陵的事你們禮部要好好操辦。」
「你忙著處理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有些事可能不太關注。」
「那本輔就告訴你。」
「岷王來南京做什麼?」
耳畔響起腳步聲。
本輔不是聖人也不想做聖人,為臣之道本輔沒精力去學,但為官之道本輔比你透徹。
「本輔什麼都不打算做。」陸遠言道:「本輔也不會騙你,岷王來南京就只是祭拜孝陵,僅此而已,當然,如果說這麼一件合乎孝道的事還要被人拿來做文章,被皇上忌恨甚至是怪罪,那就不是本輔的錯了。」
張居正噎住無言。
南京想造反?
「那岷王這次來南京,明台想做什麼?」
陸遠呵呵一笑:「天地君親師、忠孝禮義信,我們給自己加了那麼多規矩和束縛,但能夠做到的又有幾人呢,不說咱們,當年的孔聖人、孟聖人,那麼多的聖人先賢又有幾個能做到的?
我們將這些先賢給神話了,認為他們毫無瑕疵,然後再用這種不切實際的道德標準來約束咱們自己和後來人,太沒勁。
張居正不可思議的抬起頭。
「適才下官在堂外見到了岷王。」
陸遠捏了捏眉心坐正身子,當張四維引著張居正進來時便面露微笑。
「年初襲爵,來祭拜孝陵的。」
陸遠端著茶碗起身,走到張居正身邊坐下:「叔大啊,你跟著本輔也好幾年了,本輔的為人你最清楚,本輔沒時間去爭論這些個瑣事,這些名分上的事爭論來去又有什麼意義呢,能讓糧食增產還是讓棉布豐收?
「那今天就到這吧。」
「那如果皇上執意要下旨怪罪呢。」
朱定燿看出了陸遠沒有再聊下去的態度,懂事起身。
「那太傅先忙,小王先行告辭。」
張居正反駁道:「明台,那時候孝陵都還沒有竣工,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規矩。」
張居正急道:「您對我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恩,我、我不能看著您一錯再錯啊,您現在將岷王請來了南京,這是打算拿他來要挾皇上,這不是為臣之道啊。」
「是。」
「是,下官明白,請太傅放心。」
最後朱定燿跟著羅珵等人離開,陸遠也回了自己的位置,蹙眉一嘆。
「讓他進來。」
陸遠交代了楊成修一句:「本輔就一個要求,要大辦,要隆重。」
「明台,居正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現在你知道本輔為什麼要將朱定燿這位岷王請來南京了吧。」
陸遠言道:「皇上如一日不退兵,朱定燿就一日不會離開南京,這事上,本輔沒得退了。」
陸遠沉聲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吧,若實在是說不通,那就由著他們罵吧。」
「藩王不得允許不可祭拜孝陵,這是祖制。」
陸遠轉身走向公案,取出張治的密信交給張居正。
「王爺慢行。」陸遠跟著起身:「本輔還有事就不送王爺了,羅部堂,辛苦你們幾位替本輔送下王爺。」
張居正猛然起身,神情複雜的看著陸遠,抬手指向堂外。
他沒那個膽子!
「我大明朝,是成祖大還是太祖大?」
叔大,做官啊就六個字,在其位謀其政,能做到這六個字,你就是一個好官了。
「皇上繞過內閣下了中旨,調京營兵二十萬南下,以練兵為名兵分兩路至山東、河南,又調遼陽總兵李成梁率軍入關,進駐京師大營。」
「既然沒有,為什麼不可以。」
陸遠含笑反問:「後世子孫拜祭祖宗乃是人之常情,是孝道,我大明朝以孝治國,怎麼會割捨孝悌之情呢,另外,不要說成祖祖制,這種說法是錯誤的,我大明朝只有《皇明太宗寶訓》沒有《皇明成祖寶訓》,成祖這個廟號是當今皇上改的,不是當年仁宗時期奉入太廟時的廟號,按禮法,這個成祖的廟號沒有在奉先殿和孝陵告祭過,是不能承認的。」
所以,嘉靖最後也只是把太廟裡朱老四的那塊牌子重新刻一下而已。
「什麼是為臣之道、什麼是為官之道?」
陸遠直接打斷道:「本輔只能向你保證,本輔會竭盡全力不使那種情況出現,岷王來南京只是盡孝道,僅此而已,如果南京城中有人以此來大做文章,本輔會第一個懲處他,可以嗎。」
「楊部堂說這些做什麼?都是陳年往事了。」
「本輔沒有那個閒心。」
陸遠笑了笑,拉著張居正坐下:「這樣也挺好,安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便是,有的事何必去多問。」
一個縣令為他自己縣的百姓生計去考慮,其他的事不需要他去操心,他只要能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他治下的那個縣,那個縣的百姓民生,這個縣令誰敢指責說不是好官?
他因為盡職盡責而沒有盡孝道,這是對還是錯?從公他是好官,從私他不是孝子,這就是辯證的看待問題。
陸遠匆匆結束了這次會見,並沒有再繼續說些更深的話題,就像一把鉤子,生生將朱定燿的胃口勾了起來,可卻偏偏沒了下文。
當年嘉靖將朱老四的廟號改成成祖,他敢去孝陵焚告天地說給朱元璋知道嗎,敢去奉先殿當著朱元璋的畫像說,你兒子朱老四以後跟你一樣,都是我大明朝的祖?
「應該的。」
「明台,您突然計較這種事,是要為當年的大禮議再起爭論嗎。」
「是,下官失言了。」楊成修歉意一笑。
下文?還要什麼下文?
朱定燿本身就只是他找來的一張牌罷了,是和嘉靖在談判桌上談判的籌碼。
陸遠沉默下來,許久之後嘆了口氣。
「可是.」
現在雙方已經是擺明車馬的坐在了博弈桌上,各自打著自己手中的政治牌。
誰手中的牌多,誰就能笑到最後。
現在陸遠也打出了自己的第一張牌,那就是讓朱定燿南京祭拜孝陵,下面,該輪到嘉靖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