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這賊船,不上也得上
遭遇中年危機的陸遠有些敏感,偏偏這個時候徐璠祝他身體健康,簡直堪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算了算了,和一個孩子計較什麼。
而實際上徐璠的歲數也並不比陸遠小几歲。
「徐閣老,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啊。」
陸遠換上笑臉招呼二人落座:「後繼有人,本輔實心為徐閣老高興。」
「太傅過譽。」徐階呵呵微笑:「犬子朽木之姿罷了,不敢當、不敢當。」
客套一句後,徐階又道:「太傅,今日老夫專程拜會,一者是給您拜年,二者也是為了道謝。」
「嗯?」陸遠輕咦一聲:「徐閣老這個謝字從何說起啊。」
「這不是前段時間那楊繼盛」
「徐閣老是清者自清。」陸遠笑眯眯開口打斷:「只要徐閣老您本身過硬,誰又能靠著一些捕風捉影的惡意中傷來污衊徐閣老呢,本輔什麼也沒做,只是去松江的時候順道著過問幾句,查了查真相而已。」
「是是是。」
徐階連連點頭:「太傅說的對,是老夫心窄了,想的太多著了相。」
殺了兩千多人叫什麼都沒做?
吞了我徐家十幾萬畝地叫什麼都沒做?
還沒有入仕的徐璠心裡感慨,原來這才是官。
官字兩張口,一張口吃人、一張口吞錢!
「璠兒。」徐階這時候扭頭看了一眼徐璠:「你不是說給太傅準備了一份禮物嗎?」
後者這才回神,連忙開口:「學生聽聞太傅公子過兩年便也要入國子監讀書,特意準備了一下這些年國子監座師們授課的課業,留備公子溫讀。」
說罷取出了一道薄本。
「這是目錄,請太傅鑒閱。」
陸遠接過來看了兩眼,滿意點頭:「徐公子有心了,吾兒今年業已八歲,確實要該考慮學業的事了,不過本輔沒打算讓他入國子監。」
「啊?」
徐階聞言一怔:「太傅這是何意?」
「國子監是國朝儲才之地,許多秀才、舉人或者似我們這般朝臣之子皆在其內,上至三四十歲下至舞象之年同居一室,所學同為經史子集。」
陸遠做出解釋:「本輔覺得這種教育日久定會不合適國情,所以有心提前做出改變,孩子就應該和孩子一起上學,另外還有一點,國子監也好、翰林院也罷,座師們授課多帶註腳,孩子還小,本輔不想他去人云亦云。」
所謂註腳說破就是夾帶私貨。
監院的老師翻譯孔子、孟子或者其他先賢留下的經史子集時往往會帶上自己的個人理解,他認為什麼是正確的就教給學生,這是儒家限制思想的主要手段。
一代代傳續,後繼者如果不這般學,那麼就永遠考不上功名。
因為你不能『曲解』經典,只能緊扣核心思想去解題。
「學術本身是用來交流的,思想只有交流才能推動學術的再次進步,一旦思想被禁錮而無法交流,學術將越來越落後。」
陸遠給出了自己的看法:「時代已經不同了,我們開海、造火器、辦銀行、鼓勵民間經濟復甦發展這些都和經史子集沒有任何關係,孔子教的儒術造不出大炮,更變不出銀子,這就是現實,我們不能活在《周禮》留下的大同世界中,我們只能自己努力造一個大同世界,這就要脫離一些書,重新編纂新的書。」
「所以太傅辦了一個光華書院?」
「光華書院不算。」陸遠擺了擺手:「光華書院本身的根也是儒術,也是八股文,當初辦光華書院的時候請了很多大儒,其目的更多只是為了江南士林的傳續,其對教育的推動並沒有起到進步的作用,只是更深一步的強化了學術控制罷了,本輔的孩子還小,本輔不想他在這個歲數就被控制,繼而走完本應精彩的一生。」
徐階大為觸動:「那太傅所想的教育,應該是什麼樣的?」
「教材的事本輔還在構思,但可以肯定的說,在新的教育體系中,儒學即國學將只會是其中一門必修課,而這種必修課將會有很多門,國學只是其中之一,權比不再是全部。」
徐階倒抽了一口子涼氣。
「那貴公子將來考功名怎麼辦。」
「動教育自然會動科舉。」
不等徐階震驚,陸遠又道:「不過動科舉那會是很多年後的事了,起碼近十年來應該不會動,新教育起步也不會容易的,因為如果教育無法同科舉掛鉤的話,那麼就不會有人願意接受新教育,這一點是核心問題。」
徐階聽懂了陸遠的打算。
用新教育培養新士子群體,然後就一定要為這個新的士子群體開闢一條晉身之路,那麼動科舉勢在必行。
這種事阻力很大可回報更大。
一旦陸遠培養出一批完全獨立於傳統儒學掛靠科舉的新教育群體出來,那麼就意味著陸遠將完全擁有一套獨立的取材系統,在這個新的教育系統內,陸遠的地位將直接比肩孔子!
在世聖人。
都說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但孔子留下的遺澤可是讓他的後人吃了中國兩千年政治紅利!
這就是君子和聖人之間的鴻溝。
因此可以預料到,對所謂的新學術,孔家是最抗拒的,他們家將無法繼續躺在老祖宗的功勞簿上無休止喝這個國家的血了。
「太傅,如此一來,士林恐怕會有非議之聲。」
徐階開口勸了一句:「還望太傅三思啊。」
陸遠微微一笑。
「徐閣老無須多勸,這有多難本輔心裡比你清楚,但是有多容易本輔也比你清楚,本輔今日和你說倒也不是尋求你的支持,只是希望將來徐閣老不要反對就好。」
徐階連道:「無論太傅做什麼,老夫都一定會支持太傅的。」
「哦?」陸遠眉頭一揚:「徐閣老若是真如此,那真是送給本輔一份大禮啊,徐閣老就不怕因此而受到口誅筆伐嗎。」
「為太傅效力,慢說口誅筆伐,就算是萬刃加身老夫也不怕。」
徐階毫不吝嗇的口出肉麻之言:「沒有太傅,老夫早已是冢中枯骨了。」
聽到徐階這般說,陸遠沉吟片刻後言道。
「能得徐閣老如此支持,陸某感激不盡,若是徐閣老願意割愛,就將令郎留在陸某身邊幫個下手吧。」
徐階雙眼一亮,立馬轉頭去看徐璠。
「太傅賞識,還不謝恩。」
後者也是醒悟的快,立馬上前跪地叩首。
「學生叩謝太傅賞識之恩,願留太傅身邊效犬馬之勞。」
「好好干吧。」陸遠勉勵了一句:「將來能成哪般景象,全靠你自己的努力了。」
「能侍奉太傅左右,已是學生今世之幸。」
「呵呵。」
陸遠笑了笑:「今日初一,新年肇始,本輔做東,宴請南京九卿,徐閣老正好也來了,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吧。」
「固所願,不敢辭耳。」徐階拱手微笑:「多謝太傅。」
對於陸遠要做的事,徐階並不是迷信陸遠有絕對成功的能力,而是清楚的知道,支持陸遠可能會在將來失敗那天遭到清算,可反對陸遠,很可能馬上就會遭到清算!
這就好比當年王莽篡漢,大復周禮。
難道效忠王莽的那些官員看不出這麼做會面臨天下的群起而反嗎。
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啊。
支持王莽只是有可能失敗身死,萬一王莽要是成功了呢?
但是反對王莽,當時就得死!
徐階浸淫官場幾十年,如今又身居內閣高位,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很多時候不是你想明哲保身就能明哲保身的。
陸遠這條賊船,只有上和不上兩種選擇,不存在觀望的第三種。
上了船會不會翻船那是未來陸遠要操心的事。
不上船,那就做好和陸遠為敵的準備吧。
徐階想來想去,都不覺得他現在有能力和陸遠打擂台。
打不過就加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