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恐怕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只不過是抓了一個賣國的仇鸞,為什麼就會引起那麼大的連鎖反應。
如果當年庚戌虜亂的時候他就把仇鸞給殺掉,會引起那麼多的動盪嗎?
當然不會。
這就是陸遠帶來的蝴蝶效應。
原時空中,仇鸞賣國的罪證是在仇鸞死後才被爆出來,因此無法連累到嚴嵩,而且在庚戌虜亂之後,嘉靖對仇鸞和嚴嵩是寵信的,他哪怕懷疑兩人有勾結導致了庚戌虜亂,也不願意把這種事捅破。
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
先是內閣統一意見執行改稻為桑的事讓嘉靖感受到了壓力和緊迫感,緊跟著又得知了仇鸞暗通嚴嵩向陸遠通風報信的事,這讓嘉靖開始懷疑仇鸞、嚴嵩、內閣、陸遠已經達成了某種不可告人的政治同盟,其目的就是為了架空他這個皇帝,甚至是改朝換代。
仇鸞握著京營兵權,陸遠有南方兵權,內閣又管著全國的行政系統,這些人聯手,換皇帝太容易。
如此一來,嘉靖只能先把仇鸞抓起來,因為他需要換一個更可靠的人來掌管京營。
兵權毫無疑問是應對變數是最重要的。
天底下的事就是這般,沒有那麼多的如果和假設,任何事情的發展都是有前因後果做聯繫的。
現在嘉靖將仇鸞一家下入了詔獄,引起了嚴嵩的恐慌,為求活命,嚴嵩選擇了絕不算錯誤也談不上正確的應對方式。
那就是尋求包括陸遠、張治、徐階這內閣三人的幫助來合力逼死仇鸞。
想要實現這個政治目的,那嚴嵩就得先把徐階保下來。
作為內閣首揆,甭管嚴嵩願不願意,這一次出頭鳥、急先鋒的身份他是必須要接下來了。
三法司是朝廷的三法司,不是嘉靖或某一個個人的三法司,按照政治規矩,內閣就是三法司的上一級領導機構,現如今三法司沒有證據證明徐階有罪,內閣就有權要求三法司結案,恢復徐階清白。
嚴嵩在這件事上選擇了先斬後奏!
當嘉靖接到梁岳祥發來的奏疏之後,一切都晚了。
因為茅瓚已經發動翰林院和國子監的生員們將整個承天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誅國賊、定人心」就是這次政治請願的口號。
誰是國賊還用問嗎,顯然是仇鸞。
當黃錦膽戰心驚將這個消息傳給嘉靖的時候,這位擅長平衡、甩鍋、修道的皇帝人生第一次破了防。
「反了!」
這一聲嘶吼喊的充滿忿怒以至於有些破音,精舍內外跪滿了司禮監的宦官和戍禁的錦衣衛。
「仇鸞反了、嚴嵩反了、內閣反了、全天下都反了不成!」
嘉靖手持天子劍在精舍內胡亂劈砍,在道台之上留下一道道劍痕,書案被他一劈兩半,瓷器瓦罐被砍碎,化作滿地的破碎。
黃錦流著淚,帶著幾名小太監跪在地上收拾著這些殘破碎片,生怕這些碎片傷害到嘉靖。
癲狂持續了接近兩刻鐘,最終力竭的嘉靖癱坐在地,疲憊的大口喘著粗氣,黃錦眼疾手快,慌忙上前奪下嘉靖手中的寶劍,小心翼翼將滿是缺口的劍刃歸入鞘,淚水漣漣的哀求。
「主子一定要保重龍體啊。」
他握住嘉靖的手,卻發現後者的手此刻顫抖的厲害。
「叫裕王來,還有成國公、定國公。」
嘉靖反手握住黃錦下了命令,跪在黃錦身後的小太監們立刻飛奔離開。
這個時候嘉靖唯一能夠信任的也只剩下自己的兒子和國戚了。
「仇鸞必須要死。」
黃錦聞言抬起頭:「主子,殺了仇鸞,庚戌虜亂的真相可就泥牛入海了。」
「內閣已經聯起手來逼朕的宮了。」嘉靖紅通通的雙眼盯著黃錦:「不殺他,朕的聖旨還能發出去嗎。」
「嚴嵩誤朕、嚴嵩誤朕。」
嘉靖仰天長嘆:「朕此生最錯的一件事就是信了嚴嵩,朕錯信了他啊。」
「只要主子一聲令下,奴婢這就帶人去闖文淵閣。」黃錦目露凶光,恨聲道:「奴婢把嚴嵩幾人全給砍了,全砍了!」
嘉靖聞言一怔,旋即周身上下散發出騰騰殺氣。
這裡畢竟是皇宮,文淵閣也在皇宮內,想殺文淵閣內那幾名閣臣對嘉靖來說不要太容易。
魚死網破唄。
只要不考慮後果。
狠話誰都會說、誰也都敢說,但真擺到面前去抉擇的時候,又能有多少人真的可以走出那一步呢。
嘉靖做不到!
所以在沉默了一刻鐘後,他挺直的脊樑彎了下來,殺氣也變成了自艾自憐的怨氣。
如果黃錦真帶著司禮監的太監闖進文淵閣把嚴嵩等人殺了,那將會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政治玩笑。
這可比十常侍殺何進還搞笑。
一群太監誅殺了何屠夫,致使董卓之流有了藉口帶兵闖宮,美其名曰勤王駕,由此開啟了諸侯割據混戰的時代。
那若是司禮監屠了內閣呢?
這潑天的富貴真就是從天而降砸到了陸遠頭上。
作為唯一一名『倖存』的內閣閣臣,陸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行使完全內閣權,而可以預料的,陸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在南京扶持一個宗親王爺起兵靖難!
理由很簡單,司禮監挾持了嘉靖,矯詔命,殘害國家忠良。
嘉靖若是承認這件事是他自己願意乾的,那都不用靖難了,直接立新帝!
南北內戰都省了,因為北方士族會望風而降。
頭上這個皇帝瘋了,竟然指使太監屠殺內閣。
這種人還怎麼值得效忠呢。
嘉靖一想到這些個後續的連鎖反應便就軟弱下來。
自己和嚴嵩同歸於盡不說,還白白便宜了陸遠,越想越虧。
「主子,裕王爺、成國公、定國公來了。」
精舍外的小太監報了信,也驚醒了嘉靖。
「先讓裕王進來。」
嘉靖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道袍,又看了眼一片狼藉的精舍:「等下,先把這裡收拾好。」
黃錦立馬帶人行動起來,將精舍恢復原樣,換上嶄新的家具,又取來絲綢等物將道台的劍痕遮蓋住,最後還不忘替嘉靖換了件新的袍子。
作為父親,嘉靖還在竭力維持著自己的體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