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誰能笑到最後

  第209章 誰能笑到最後

  是夜,嚴嵩府邸。

  書房內嚴嵩臥躺在軟椅內,身前三步外站著一人,青燈搖曳、燭火幽明看不清楚真容,只能通過其身姿大概猜測是個武官。

  「閣老。」

  男人開了口:「沈煉在南京城攪的很大,刺韓案破案在即了。」

  沒有回應,只片刻後才聽到嚴嵩昏昏欲睡的低聲。

  「破案?破不了案的,皇上不會願意破此案,最後無非就只是拉個替死鬼擋箭牌出來。」

  「閣老說的極是。」

  「這一次沒能殺死陸遠很是遺憾。」嚴嵩說道:「但是殺死了韓邦奇也算不好事,如今南京內部互相猜疑,明著都說懷疑老夫,但是內里也難免心生齟齬,陸遠這次僭越冒犯,不惜大鬧北鎮撫司,其實就是做樣子給那群人看,想寬他們的心,好自證清白。」

  「只是。」男人有些困惑的開口:「咱們的人失手了,可那陸遠同時身中一箭,那一箭又是誰射的。」

  書房內再次陷入寂靜之中。

  刺客是一名沒出閣的姑娘,這種話誰信?

  沈煉不信,嚴嵩也不信,嘉靖更不信。

  所以背後還有人。

  「老夫也不清楚,猜不到。」嚴嵩低語:「一開始老夫懷疑是陸遠自行安排,可現在事情鬧到這一步,又想不明白陸遠這麼做的意義何在,那大概就只剩下皇上了。」

  「皇上?」

  「皇上想要炮製一件大案出來,還有什麼案子比刺殺當朝太子少傅、吏部尚書更轟動。」

  嚴嵩只說到這裡便沒有繼續向下說:「你先走吧,將人安頓好,以後莫要再思及此事。」

  「是,卑職告退。」

  男人離開,將書房留給了嚴嵩一人。

  通過二人之間的對話也暴露了一個真相,那就是刺殺韓士英的刺客是嚴嵩安排的。

  原因就在於早前嘉靖和嚴嵩之間的那次談話。

  嘉靖有意讓嚴嵩幾年後退位讓賢給陸遠,一來是為了內閣平穩過渡,二來也是插手不想嚴黨和江南黨繼續爭鬥,所以嚴嵩就明白了。

  皇帝要親自下場對付陸遠。

  論權謀平衡之術,嚴嵩幾十年早已認清,嘉靖的手段太高超了,又或者說,嘉靖是皇帝,天生要占先機優勢,他動手,很多事做起來更順利。

  這個時候嚴嵩就陷入了一種抉擇中。

  相信嘉靖能對付陸遠,自己心甘情願的讓路還是怎麼辦?

  嚴嵩不懷疑嘉靖能對付陸遠,但嚴嵩同樣懷疑嘉靖的人品。

  你保證我乖乖聽話,將來就能順順利利安享晚年?

  夏言怎麼死的?

  你這個皇帝視內閣首輔都是夜壺,利用完了就沒有價值,說放棄就放棄,說殺就殺了。

  嚴嵩擔心自己讓位之後,陸遠做了內閣首輔,一定會動手逼死自己,那個時候嘉靖很難會庇護自己。

  自己大概率會像夏言一樣,都已經致仕四個多月了,還是被拉出來砍頭抄家。

  而且嘉靖也樂意那麼做,就像夏言的死,天下人都說是他嚴嵩乾的,以後陸遠逼死嚴嵩,嘉靖也可以將髒水潑在陸遠身上,讓天下人都說陸遠心狠手辣,明明都鬥倒了嚴嵩還要趕盡殺絕。

  以前都說刑不上閣老,可是殺了夏言已經是開啟了一個壞頭,以後這種事誰都有得做。

  嚴嵩要苟活自己的性命,所以他決定放手一搏,派人刺殺陸遠!

  或者即使殺不了陸遠,刺殺掉南京任一九卿都可以,案子一旦鬧大,嘉靖一定會趁機渾水摸魚。

  嚴嵩要做的事就是將水攪混,好讓嘉靖有機會借題發揮。

  若是陸遠死了,那最好,即使陸遠不死,死了任一九卿,江南黨惶惶難安,這個時候嘉靖借題發揮也一定會想辦法亂中取利、分化江南黨。

  這些邏輯都是擺在明面上的,稍一思索便可理順的事。

  嚴嵩同樣也相信,陸遠不可能看不出嘉靖的打算。

  這兩年嚴嵩和陸遠交手多次,後者的心機手段並不稚嫩,那麼就一定會反擊,不可能坐以待斃。

  如此一來,就能引起江南黨和皇帝之間的鬥爭。

  這就是嚴嵩的最終謀劃。

  他要坐山觀虎鬥,將擂台留給親自下場的嘉靖和江南黨。

  一方是皇權,一方是如今朝堂最有力量的政治黨派,兩者相鬥必然是大亂。

  但無論亂成什麼樣,嘉靖都會做一個選擇,那就是尋求嚴嵩和嚴黨的幫助。

  如此皇帝依舊離不開他嚴嵩,所謂幾年後所謂退位讓賢的事就成了泡影。

  嚴嵩不想到死連個善終都落不得,這是他的自保手段。

  因此,就有了這次刺韓案。

  之前他在南京留的人手已經折了差不多,剩餘的見到嚴黨失勢也大多選擇了背叛,好在禮部郎中鄭亨泰當年是嚴嵩一手拔擢的,而且還有要命的把柄握在嚴嵩手中,只能甘為驅使。

  楊旦身死,南京官員親往弔唁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刺客躲進了鄭亨泰府中的閣樓,等待著陸遠出現就動手射殺,可沒有想到陸遠是和韓邦奇一同出現,而且陸遠還攙扶著韓邦奇,刺客的位置並不好,因此沒有絕對的把握動手殺掉陸遠,擔心失手之下選擇將目標放到了最有把握的韓邦奇上。

  一擊斃命,乾脆利落。

  現在嘉靖、嚴嵩各自的謀劃和行為邏輯已經理順了,唯獨讓嚴嵩困惑的地方就是,誰派人刺殺的陸遠?

  而且沈煉的查案報告很清楚,陸遠中箭而不死,說明指使的人並不是真打算除掉陸遠,只是想著藉機興起大案。

  這樣就很有意思了。

  ——

  南京,文淵閣。

  已是深夜,可眾人皆沒有睡意,一個沈煉在南京攪風攪雨,弄的大家都睡不安生。

  現在不少人已經不在乎到底誰是刺客和幕後黑手了,都想著抓緊時間將這個沈煉給趕走。

  太能折騰。

  「現在,諸位還看不清楚局勢嗎?」

  打破沉默的人是萬鏜,老頭子沉聲開口。

  「沈煉是錦衣衛,錦衣衛是天子鷹犬,誰在背後支持沈煉攪風攪雨一目了然。」

  「萬部堂的意思,刺韓案是皇上做的了?」

  「皇上心性刻薄寡恩,殺夏言是其一,庚戌虜亂之後殺丁汝夔是其二,今日做下此事也並不難理解。」

  「可是皇上這麼做的目的何在?」

  這時候陸遠開了口。

  「目的?諸位捫心自問,自從韓部堂慘遭賊手,除了懷疑嚴嵩、汪逆之外,可曾彼此懷疑過。」

  「伯興這是什麼話。」潘潢不滿道:「我等怎麼會相互猜疑。」

  「說的對,我等從沒有猜疑過在座的各位。」

  「是極。」

  眼見眾人反對,陸遠拱手:「是陸某失言,向各位致歉。案發之後,南京城人心惶惶亂作一團,這個時候,沈煉這個錦衣衛來了,他借著徹查刺韓案的名目開始大肆抓人。

  各位不覺得,在這不知不覺之中,咱們的精力都被這個沈煉給拴住了嗎。」

  「伯興的意思是?」

  「開海在即,這個時候咱們被沈煉折騰的不得安生,誰還有精力去對付江南織造局和市舶司。」

  陸遠一語看破:「查案是一招先手,咱們必須應對,要是查個一年半載,那咱們就陪著這麼耗上一年半載嗎?」

  眾人皆點頭。

  「這麼一說,邏輯確實清明了,皇上這麼做是為了牽制咱們,好趁機布局開海通貿的事情。」

  「那麼皇上的後手會是什麼?」

  陸遠笑而不答,轉而反問道:「各位,自從嚴嵩做了內閣首輔之後,咱們江南便和嚴嵩開始爭鬥,一連十幾年,咱們都是怎麼斗的?」

  萬鏜立時接了話。

  「明面上互相找罪證,彈劾糾錯,同時暗中往雙方身邊安插人手,掣肘牽制。」

  「北京有咱們的徐階,當初嚴嵩也往南京派了鄭曉、孫世祐,都是如此。」

  「所以說伯興的意思是,皇上借著刺韓案讓沈煉在南京明面上攪動風雨,其實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潘潢明悟過來,說道:「皇上要暗中往南京安插人手。」

  「不是南京。」陸遠糾正了一句:「而是整個江南,皇上謀劃的是開海之後的銀子,謀劃的是江南的稅源,他唯一會做的就是往整個江南大舉滲透,東廠番子、錦衣衛這些人無孔不入,一旦咱們的精力被牽扯住,那麼這些人就會如跗骨之蛆一般吸附到整個江南。

  試想想咱們做的所有事都在皇上的目光下如一絲不掛,到那日,微微動些手段咱們內部就會分崩離析。」

  這話如一柄重錘砸的所有人心頭一震。

  好狠辣的手段。

  「刺韓案查不出結果,就算查出來皇上也不會認,他會讓沈煉接著查下去,因為他的目的就不是查案。」陸遠說道:「沈煉,只是皇上推出來犧牲掉的棋子罷了。」

  「那咱們現在該如何應對。」

  面對問詢,陸遠面露笑容:「好辦,既然皇上想要做事,那咱們就先裝作不知道,由著皇上去做,但是咱們也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將刺韓案先燒到嚴嵩頭上去。」

  「伯興的意思是,借沈煉這把刀,借著皇上的手,坐實嚴嵩是刺韓案的真兇,除掉他?」

  「就是這般。」

  陸遠點頭:「現在嚴嵩超然物外,至今還沒有一個態度,顯然是存著看戲的閒情,那就把他拉下場,先把矛頭對向嚴嵩,讓他去應付皇上,咱們則抓緊時間清查自己身邊手下,看看這段時間有沒有潛伏進可疑的人。

  起獲整個江南的錦衣衛暗探眼線,海禁開啟之後,這江南,還是咱們說了算。」

  「好主意。」

  「還是伯興考慮的周全。」

  幾人紛紛出言附和。

  甭管刺韓案的背後到底是誰,矛頭先對向嚴嵩,先將水攪渾。

  你皇帝不是想靠著鬧大案來掩蓋滲透江南的事實嗎,那就遂了你的心意。

  刺殺的主使竟然是當朝首輔,這夠不夠勁爆,案子鬧的夠不夠大?

  那一刻,皇帝、嚴黨、江南黨全部被拉進這潭渾水中,誰是最後一個亂中取利的人。

  就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