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這王朝,不救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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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
今天是老娘的五十五壽日,陸遠請了一堂戲班子來府里唱戲,帶著兩個媳婦一個孩子一起陪著父母過壽,陸遠沒有招呼任何同僚,只是一家子享受著天倫之樂。
陸東也從浙江趕了過來,一來為了賀壽,二來也是和陸遠匯報一下最近家裡的生意。
「正事明天再聊。」
陸遠陪坐在老娘身邊,後仰身子對坐在身後附耳過來的陸東說道:「今日開心,叔父晚上要多喝兩杯。」
「好,一定。」
祥和團圓、歲月靜好,這種感覺讓陸遠很陶醉,但胡宗憲的到來打破了這份鏡花水月般的美好。
看到胡宗憲那一臉的焦急模樣,陸遠就是心中嘆氣。
安心不得了。
「爹、娘,兒子去一趟。」
陸遠告了一聲罪,起身走向胡宗憲,帶著後者離開小園子,問話道:「出什麼事了?」
「堂官。」胡宗憲沉聲道:「剛剛北京來了天使帶著皇上的聖旨,咱們吏部尚書王部堂調入京任吏部尚書,韓部堂調京任戶部尚書,歐陽憲台調京任工部尚書,在新的主官未到任之前,各部暫由左侍郎署尚書職。」
一聽這話就算是陸遠也不由面色嚴肅。
朝廷來拆台子了。
這個時候嘉靖竟然還有心思拆南京的台子,眼下都六月二十八了,想來如今俺答已經寇邊,心是真大。
「走,進宮。」
陸遠拔腿便走,胡宗憲緊隨其後又言道:「還有一個消息。」
「什麼?」
「通政使趙文華在六月二十二被廷杖打死了。」
陸遠的身子猛然一頓。
什麼玩意?
堂堂通政使,九卿之一的趙文華被廷杖打死了?
他這是犯了多大的罪過啊。
不對,如果是該死的罪,大可以拉出去砍頭明正典刑,沒必要用這種欲蓋彌彰的手段來處死。
廷杖打死的意思是官員的罪責不該死,但是皇帝又想殺這個人,這才演變出廷杖這種隨時可以忽左忽右的畸形刑罰。
陸遠沒有問胡宗憲,因為這麼大的事後者肯定不可能知道原委,因此陸遠加快了腳步登上候在府門外的馬車,即刻進宮見了韓士英。
「部堂。」
這功夫韓士英正忙著收拾自己公房裡的信件奏疏,看到陸遠笑了笑。
「伯興來了,坐吧。」
「是。」
蔣如儼前來送上茶水,剛欲退下被韓士英喊住:「一岩,你也坐下。」
前者趕忙規矩落座在陸遠下手,也沒敢為自己準備一杯茶。
還是韓士英收拾好奏本來的時候,給蔣如儼帶了一杯,使得蔣如儼誠惶誠恐。
「北京來天使的事,伯興聽說沒有。」
「來的路上聽胡宗憲說了,部堂調任北京戶部尚書,屬下給部堂道賀。」
韓士英坐到了陸遠的對面,笑了笑:「是啊,能近距離的伺候皇上,是咱們為臣子的幸事,確該道賀。」
頓了頓,韓士英又道。
「聖旨催的緊,老夫馬上就要北上,所以喊你來,交代一些事情。」
陸遠進屋的時候就有發現,屋內並沒有左侍郎駱顒,因此刻意多說了一句:「部堂有示下,下官一定牢記,後面辦差的時候也會多和駱堂官通氣。」
「那就不用了,也不是什麼公事,就是咱們自己人說幾句關起門來的話。」
一聽這話,蔣如儼立馬起身將公房的門掩上,這才重新回到座位。
「駱侍郎和本官雖然是四川老鄉,但他入翰林之後一直在北京,對南京的很多事都不太了解,為人書生氣也太重,雖然在咱們南京戶部幹了幾年,但很多工作協調的並不妥當,張閣老說,這次老夫走後,以前咱們南京的戶部尚書張潤會調回來。」
陸遠聞言立時明悟,面上只是平靜的點頭並未作聲,等著韓士英繼續向下說。
「和聖旨前後腳來的,還有張閣老寫的一封信,家國不寧,北邊的俺答叩關了。」
陸遠這才皺眉開口:「果真打來了。」
韓士英點頭:「看來伯興果然早有擔心。」
「是。」陸遠拱了下手:「幾個月前屬下就有此擔心,還上了奏本,走的四百里加急送入京師,邊關之重系社稷穩定,屬下不敢不提醒皇上。」
韓士英嘆道:「伯興能如此敏銳洞悉北疆防務,是國朝的幸事啊,可惜你的那道奏本沒有起到作用。」
陸遠沉默一陣後言道:「下官的擔心畢竟沒有實證,通政使司並不重視也是常情。」
「有沒有重視不清楚,只知道伯興伱的那道奏本,沒有找到。」
聽到韓士英這句話,陸遠立時一頭霧水。
什麼叫沒有找到。
就算是奏本被淹掉那也該在司禮監里存放著,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韓士英繼續言道:「因為奏本被趙文華取走了,至於趙文華取走的是不是你陸遠上的奏本那就不知道了,總之司禮監的黃公公去找趙文華,沒有從其手中拿到他從司禮監取走的奏本。」
說到這裡韓士英不說話了,看著陸遠,等待後者的反應。
陸遠瞬間明白過來。
趙文華為什麼要去司禮監取走自己的奏本銷毀,這是要來一手死無對證啊。
是出於什麼原因要這麼做。
站在陸遠的視角,他肯定不知道嚴世藩那日在文淵閣失口說出的那句漏話。
「俺答真打來了?」
因為不知道有嚴世藩的這句話,所以陸遠的邏輯鏈中缺少了從頭部開始推理的最關鍵一環。
可這不妨礙陸遠利用結果來倒退邏輯。
趙文華被廷杖打死是結果,廷杖是一種為了掩蓋某些事情而產生的畸形刑罰,核心用處是處死一些按大明律不該處死的官員,繼而起到滅口的作用。
按照趙文華擅取淹本的行為肯定夠不上處死,可嘉靖卻打死了他。
其用心顯然是為了滅趙文華的口,讓趙文華來替其身後的人來承擔責任。
趙文華的背後是誰?
肯定是他的乾爹嚴嵩。
難道是自己上的奏本嚴嵩看了之後沒有重視,省去批閱就送進了司禮監成為淹本,如今俺答果然犯境,嚴嵩擔心嘉靖皇帝亂發邪火,遷怒到他所以選擇將趙文華推出去頂鍋?
沒道理啊,嚴嵩如果選擇讓趙文華頂鍋,又何必讓趙文華再去司禮監拿奏本銷毀呢嗎,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除非。
陸遠想到一種可能,立時眼神一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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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華銷毀奏本,是為了污衊屬下從來沒有上過奏本,他們通政使司也從沒有見過屬下的奏本,然而屬下確上奏本的事情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皇上那已經知道了,所以趙文華阻塞聖聽的事情敗露,因此獲罪而死。」
韓士英不說話,仍然看著陸遠,後者於是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實際上阻塞聖聽的並不是趙文華,而是嚴閣老,嚴閣老看到了屬下的奏本卻並沒有在意,沒想到屬下的擔心一語成讖,俺答犯境,因此嚴閣老擔心屬下上奏本勸諫的事被皇上知悉,繼而怪罪他阻塞聖聽,所以命令趙文華前去銷毀屬下的奏本,可這件事已經捅了出來,嚴閣老無法欺君,因此選擇將趙文華推了出去,靠廷杖將其打死滅口。」
之前韓士英都說了,自己人說幾句關起門來的話,陸遠便無所保留。
也無須保留了,王八蛋嚴嵩竟然一開始想推自己出來背鍋,真是冷血無情。
韓士英滿意的哈哈大笑兩聲。
「陸伯興啊陸伯興,你說的雖然不盡對,但也相差無幾了。」
隨後韓士英將事實原貌告知陸遠,最後感慨一聲:「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陸遠的心情也是有些複雜。
從一個政客的視角來看,嚴嵩讓自己背鍋的選擇並沒有錯,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件事中只有自己背鍋的責任才最小。
既然你擔心俺答犯邊為什麼不上疏勸諫?
有人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不上疏這也算是個罪過?
要這麼說,全天下的官員都沒上疏,是不是都應該降級罰俸。
不一樣。
陸遠有這個擔心而且說給了嚴世藩知道,那就相當於白了世間,這種情況下你就要起到一個上疏勸諫的責任了。
就算全天下的官員都有擔心但他們沒說出來,沒人知道,就可以光明正大一口咬死。
「我大明朝如日中天,從沒想過俺答敢來侵犯我大明邊疆。」
當然,嘉靖再無聊也不會一一去問天下官員。
另外不勸諫為什麼會有責任。
這其實沒責任,要看皇帝是誰。
但凡是個英明的皇帝當然不可能因此怪罪陸遠,可嘉靖是個什麼德性?
當嘉靖得知陸遠有過這個擔心後鐵定一種想法。
你為什麼不上疏勸諫?
你只要上疏勸諫朕肯定會納諫,繼而嚴加防範,哪還會有今天這種事情發生。
不單單是嘉靖,普羅大眾很多都如此。
這種就叫事後諸葛亮。
自以為是。
嚴嵩太清楚嘉靖的秉性了,自以為是而且喜歡甩鍋,沽名釣譽愛惜羽毛,過錯都是臣子的,天底下就他這個皇帝英明睿智,所以當俺答大舉犯邊之後,嘉靖一定會怪罪嚴世藩阻塞聖聽的事。
如果不是因為你淹本,朕現在都在大同設好埋伏,全殲俺答、繼而一統草原了!
韓士英此刻對陸遠也是愈加的滿意,言道。
「現在俺答雖然大舉犯邊,但宣大防線固若金湯,敵虜也奈何不得,料不過一月必自去。」
陸遠忙言道:「部堂,倘若俺答部自古北口而入呢?」
「古北口?」韓士英有些迷糊:「在哪?」
陸遠這才想到韓士英一生幾乎都在南京,而且又不是兵部官屬,恐怕從沒有關心過兵事國防,就算天天看大明地圖,估計也只看著北京,了不起餘光掃過幾眼古北口這個位置,又哪裡會記在心裡。
「長城的一處關塞。」陸遠言道:「朝廷在這個地方的守備並不充分,一旦俺答攻破此處,就能大舉入關、寇略京師了。」
韓士英面露驚容:「伯興,連你都知道的事,朝廷難道會忽略嗎?你未免有些太杞人憂天了吧。」
朝廷當然知道,但朝廷沒有想到仇鸞這個狗日的王八蛋會通敵賣國,坐看俺答猛攻古北口入關啊。
陸遠不能背歷史,只能硬著頭皮強行解釋道。
「朝廷當然不會忽略,可就像朝廷沒有想到俺答會忽然犯邊一樣,萬一俺答在大同擺下重兵,吸引朝廷的防備重心,隨後以偏師猛攻古北口,則朝廷很可能會大意之下被打個措手不及。
一旦俺答部入關,其部數萬草原騎兵來去如風,則整個北直隸要被俺答燒掠一空,朝廷今年乃至明年,怕是都要斷糧、斷衣,不知道多少百姓要在今明兩年凍餓而亡了!」
韓士英頓時坐不住了,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沉臉。
半晌之後復歸入座。
「今晚萬部堂和幾位同僚擺宴,為老夫和王部堂送風,你也來吧,但你之前擔心的事不要說了,記住嗎。」
「是。」
韓士英隨後一指蔣如儼:「一岩是個幹吏,老夫走後,留他給你做個幫手。一岩。」
蔣如儼忙起身:「屬下在。」
「日後老夫不在,你要如敬老夫一般敬伯興,遇事,定要向伯興稟報。」
「是。」
蔣如儼隨即轉身面向陸遠,撩袍下拜。
「屬下蔣如儼,參見陸堂官。」
「使不得。」陸遠驚的跳起,趕忙扶起蔣如儼,責怪:「一岩兄年長陸某,無論是為官之道還是才華更是遠勝陸某,有什麼事咱們弟兄倆多多商量,有處理不了的事,還需多向韓部堂請示。」
韓士英適時開口。
「行了,這些繁文縟節你們後面再續,先去辦兩件差事。」
「部堂請示下。」
「張閣老說,山東巡撫孫世祐接任應天巡撫,同時兼總理糧儲、漕運河道。
糧儲、漕運、河道皆我南直隸重中之重,你二人要即刻去清點各倉,一應錢糧重新核數登記造冊,待孫撫台上任後,要儘快交接不得有絲毫差錯和遲誤。」
「是。」
陸遠二人告辭離開,一出門,蔣如儼就開口問道。
「堂官,部堂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嗎,裝什麼傻。
陸遠嚴肅面容,寒聲道。
「立刻派人,將南直隸歸屬我戶部的各糧倉、布倉;漕運總督衙門、浙直運司歸屬我戶部的大倉全部搬空,事後放火燒倉,本官只一句話,一粒糧食、一錠銀子都不給孫世祐留!」
蔣如儼抱拳。
「屬下遵命,這便親自去辦。」
陸遠有些失落的回到自己的公事房,無奈長嘆。
大明朝,我該拿什麼拯救你?
嘉靖、嚴嵩你們倆就攪吧,攪吧,攪到張經前方打仗沒了軍需,吃了敗仗;攪的東南大亂,攪的俺答賴在北直隸不走,將整個河北洗劫一空,把大明朝亡了國,大傢伙大不了陪著你們倆一起完命就是!
這樣的皇帝、如此腐爛的政治體系,不救也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