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樓。
陽光穿透古色建築,灑落樓內。
樓外陽光明媚,烈陽高照,樓內卻陰暗涼爽,隔絕了外界的高溫氣息。
四樓,靠窗沿的位置。
李老前輩坐在老位置上,身形佝僂,如同一個垂暮的老人,正握著酒壺,往嘴裡灌入一口烈酒。
烈酒下肚,酒精的刺激在口腔和喉嚨里迅速蔓延炸開,李老前輩閉上眼睛,細細品味。
半響後,睜開眼後,直呼了一聲爽快。
李老的對面,林江年靜靜看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
當初第一次在如意樓見到李老時,林江年本能的經驗就告訴他……這個掃地的老頭不簡單。
無論在任何場景內,掃地僧都是不一般的存在。
何況還是在這如意樓內。
而後也證明了,這老頭的確不簡單。
他教了林江年很多的東西,指點林江年的武學,雖然李老前輩並不願意承認,但在林江年心裡,他的確算得上是自己半個師傅。
「世子殿下,今日怎麼又有空閒過來?」
在細細品嘗了好幾口烈酒後,李老前輩放下酒壺,這才抬頭看向林江年。
林江年面露笑意:「晚輩特地前來看望李老,前幾日回來時,還沒來得及跟李老前輩好好敘敘舊。」
前幾天林江年回來時,特地前來拜訪李老前輩。只是沒想到,李飄渺突然出現,認出了李老前輩的身份。
這對叔侄女先行敘舊,以至於林江年回來後還沒來得及跟李老前輩好好聊聊。
李老前輩看了林江年一眼,眼中有深意,語氣隨意:「殿下有這份心就好了,跟我這糟老頭有什麼好敘舊的?」
林江年道:「晚輩能有今日,全多虧了李老的提攜。若非一年前李老的指點,晚輩如今也不會能平安回到王府。」
李老前輩沒有開口,他靜靜上下打量著林江年,過了一會兒,那渾濁的眼中仿有深意。
「殿下已經清楚自己的身世了?」
林江年點頭,開口道:「李老一年前第一次見到晚輩時,恐怕早就發現晚輩是假冒的了吧?」
李老不置可否,淡淡開口:「哪有什麼假冒不假冒的,你本就是臨王世子。」
林江年沒有接茬,他聽出了李老話中的意思。臉上浮現一抹苦笑,感嘆道:「晚輩突然感覺壓力很大。」
李老詫異:「此話怎講?」
林江年嘆氣:「晚輩在外流浪十幾年,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這臨王世子對於晚輩而言,反倒更像是一種束縛。」
「晚輩總會擔心做的不夠好,辱沒了王府的威名,日後害了這臨州的百姓……」
李老默然,看了林江年一眼,他倒是能理解。
這位臨王世子從小沒有經歷過任何王府的教育,沒有名師的指點,突然有朝一日得知自己成了真正的臨王世子,要背負起整個王府的命運和未來。
換成是誰,都會感到極大的壓力!
誰讓他是臨王世子?
他身上背負的不只是臨王府的命運,還有臨州百姓的命運。
「殿下倒不用太過於憂慮。」
李老開口:「殿下尚還年輕,王爺也正值壯年,殿下還有很多的時間跟著王爺去學習,進步。」
「有王爺為殿下鋪路,殿下日後一定能成長為獨當一面的人物,也絕不會辱沒了臨王府的名聲。」
林江年也笑道:「希望如李老前輩所言吧。」
李老又瞥了林江年一眼,意味深長道:「殿下今日來找我這糟老頭敘舊,不會只是為此而來吧?」
林江年臉上浮現一抹不好意思神色,摸了摸腦袋:「果然還是瞞不過前輩。」
李老眼神深邃:「說吧,殿下今日來此有何要事?」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
林江年想了想,問道:「晚輩就是有些好奇,李老跟長公主之間的事情。」
「聽說,李老前輩乃是當朝天子的皇叔?」
林江年問起。
對於林江年的提問,李老似乎並不意外,看了他一眼:「那女娃沒跟你說?」
「倒是提及過。」
林江年點頭:「不過,晚輩也被她給騙了。」
「哦?怎麼騙的。」
林江年嘆氣:「她此次與晚輩一同從京城來到臨江城,騙晚輩說要來如意樓尋幾樣丹藥,卻沒想到,原來是奔著前輩來的。」
「晚輩被她騙的好慘吶!」
聽到這,李老臉上浮現起一抹笑意,他爽朗的笑了兩聲:「原來如此……這倒也符合那女娃的性子。」
停頓了下,李老又問:「殿下想問些什麼?」
「倒也沒什麼想問的。」
林江年開口道:「只是晚輩有些好奇,李老前輩與那位先帝之間……有何恩怨?」
提及此事,李老眼神變得有些深邃,隨後回過神時,擺擺手:「已經過去的舊事,何必再提及?」
「都已經過去了。」
從李老前輩臉上的反應來看,他似乎並不怎麼願意提及當年發生的事情。這些天林江年也暗中調查過,但也並不清楚當年具體發生過什麼。
林江年沒有再多問,而是問起另一個問題。
「聽說長公主此次不遠千里趕來王府,是為了請前輩出山?」
李老端起酒壺又灌了一口,細細品嘗一陣後,方才睜開那略渾濁的目光,看了林江年一眼。
隨後嘆氣道:「殿下何必如此試探?」
「既然已經知曉,何必再問,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
被李老直接戳穿,林江年也並未覺得不好意思。
「的確是晚輩有些迂腐了!」
林江年笑笑:「晚輩只是好奇,李老為何會拒絕?」
李老看著他,反問:「老夫為何要答應?」
林江年道:「如今京城那位新天子身體虛弱,命不久矣,大寧王朝面臨無後的危險……若李老此時出山入京,必能一呼百應,順理成章登上帝位!」
「晚輩雖不清楚當年發生過什麼,但也聽父王提起過前輩曾爭過帝位。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李老難道不心動?」
李老搖頭:「我這糟老頭子一把年紀了,哪還有精力折騰這些?」
林江年卻並不認同:「前輩如今正值壯年,可正是闖的年紀。」
「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我這糟老頭,還是不參與這趟渾水了。」
李老神色淡然,他早對這些功名利祿沒了興趣。
「所以,前輩的計劃,是打算扶持長公主上位?」
林江年又問道。
李老看著他,笑道:「那女娃是你的未婚妻,她登帝位,對你們臨王府來說豈不是一件好事?」
「未必見得。」
林江年搖頭,感慨道:「這天底下,父子反目成仇,親兄弟都能決裂,又何況區區一個未婚妻……」
「誰能保證,長公主日後登基稱帝,會不會跟我臨王府翻臉不認人?」
李老前輩笑道:「若真如此,那便是殿下的問題了。」
「我?」
林江年一愣,有些意外:「李老何出此言?」
「那女娃既是你的未婚妻,便是你的人。你若連對她這點信心都沒有,這也只能證明,殿下還沒有降服她的能力……」
說到這裡,李老臉上浮現一抹意味深長:「我說的對嗎?」
林江年沉默。
半響後,才深深嘆了口氣:「李老可知曉長公主如今是何實力?」
李老輕搖頭:「那女娃天賦異稟,如今年紀輕輕,恐怕至少二品之上了吧?」
「差一步,一品宗師境!」
林江年面無表情道。
李老眼皮微跳,似也沒預料到這點。
「宗師高手啊!」
「二十歲的宗師高手。」
林江年嘆氣:「前輩覺得,晚輩該如何降服她?」
「晚輩怕是連她一隻手都打不過,更別提降服了……」
「沒被她降服,晚輩已經算運氣很好了。」
「……」
降服一個即將宗師之境的女人?
林江年想都沒敢想!
一年前他還不會武功的時候,倒覺得宗師高手也不過如此。頂多就是比尋常高手厲害了點,也終究只是個高手!
可等到林江年真正邁入武學這一行,隨著他武功越來越高,他也越來越清楚武學實力的差距。
更清楚宗師這一境究竟有多恐怖!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你尚且不會武功時見我如井底之蛙望月,等你踏入武學之境邁入高手行列,方才便知見我如蜉蝣見青天……說的就是林江年。
別說是降服了,他能接李縹緲個幾招沒被錘成重傷都已經萬幸了。
之前面對紙鳶和柳素時,林江年還能暗暗下決心『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立志總有一天要超過她們姐妹倆,到時候把她們姐妹倆一起降服的明明白白。
但對於那位長公主……林江年壓根沒動過這種念頭。
實力差距太大,猶如天塹。
除了下藥,別無辦法!
……
「殿下誤會了。」
然而,李老卻輕輕搖頭,似笑非笑:「殿下可知,降服一個女人,有的時候未必一定要比她厲害,比她強。」
「武功的強弱,並不能說明什麼。」
林江年嘆氣:「道理晚輩都懂……」
道理他倒是都懂,但關鍵是那位長公主油鹽不進啊!
李縹緲心高氣傲,想要降服她,要麼從武功上面狠狠碾壓她。要麼,就只能另闢蹊徑了!
但很顯然,另闢蹊徑的辦法受到了阻礙。
更關鍵的是,林江年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
那位長公主心性如同一塊冰冷的石頭,林江年沒有太多時間去融化她。兩人之間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哪怕因此互相產生了好感,但這點好感還遠遠不夠。
哪怕李縹緲因此對他產生了情愫,但林江年並不敢保證,這點情愫能在日後朝廷與臨王府的恩怨抉擇中起到什麼太大的作用。
個人的情感,很難在家國面前起到太大的作用!
「如此說來,擺在殿下面前的選擇的確不多了。」
李老前輩若有所思的點頭,沉吟片刻,他看向林江年:「如今對於朝廷和臨王府而言,扶持她上位是最好的選擇。但僅憑她和我這糟老頭還遠遠不夠,想要辦到這一點,勢必需要你們臨王府的支持……」
「老夫了解臨王爺,你爹從來不會幹虧本的買賣,也絕不願意做吃虧的主。她想要得到你們臨王府的支持,就一定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說到這裡,李老前輩意味深長的看向林江年:「至於代價是什麼,這就得看你了。」
「我?」
林江年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前輩的意思是?」
李老前輩目光深邃,緩緩開口:「如今大寧王朝內憂外患,表面看似繁華但實則暗流涌動。朝中奸臣當道,派系勢力錯綜複雜。地方官員割據,世家掌控著王朝經濟命脈。」
「北方,更是還有那位許王對王朝虎視眈眈……那位許王意圖染指天下,倘若他的計劃得逞,到時候被拖累的將會是整個天下的百姓!即便是你們臨王府,也無法獨善其身!」
「如今,這個選擇權就在你手上。」
說到這裡,李老前輩深邃的目光中似有深意:「這天下,日後終將是你們的……」
……
從如意樓出來後,林江年心情反倒更沉重了,似乎背負在身上的包袱又重了些?!
林江年之前思考問題都是從臨王府,從臨州百姓利益的角度出發。所做的一切出發點,都是在維護王府的利益。
至於大寧王朝會變成如何,天下的百姓又會如何,與他並無干係。
反倒王朝越亂,對臨王府越有利。
但今日李老前輩的這一番話,像是多了一層枷鎖落在林江年身上。
倘若臨王府當真打算扶持李縹緲上位,那他這臨王世子也就不再只是簡單的臨王世子。
他的目光,勢必要放到天下百姓的身上。
日後,這天下恐怕不只是李家的……同樣,還有他林家的一份!
如此一來,林江年所要面臨的壓力更大了!
有些事情,似乎已經開始朝著他所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殿下。」
就在林江年出了如意樓時,湖邊岸上,林青青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時。
「殿下,陳家有動靜了!」
「剛剛消息來報,就在傍晚時分,陳家後門內,有一輛馬車鬼鬼祟祟的離開,朝著城外的方向過去……」
「馬車上的人,極有可能是陳俊儒!」
林青青的語氣略有些激動,蹲守了這麼多天,終於有動靜了。
自前些日子殿下突然把陳俊儒釋放了後,便一直命人盯死陳家的動靜。
一開始,陳家倒還風平浪靜了好些日子。
但隨著時間推移,果然不出殿下所料,陳家終究還是坐不住。
尤其是這些天城中鬧的沸沸揚揚,但臨王府始終風平浪靜。越是如此,越讓那些有心之人心中不安。
誰也不清楚臨王府到底賣的什麼藥!
尤其是陳家……
前些日子,林青青從陳俊儒的那些狐朋狗友口中打探到……孫源的妻子極有可能還活著。
就在臨王世子回來那天,陳俊儒還揚言要給那女人好看!
那個女人還活著,陳家就一定會有動靜!
林青青奉命盯了陳家好些天,終於等到陳家有了動靜。
「派人盯緊,不要打草驚蛇!」
林江年面色如常。
越是這個時候,越就需要耐心。
很顯然,陳家的人失去了耐心。
陳俊儒失去了耐心,露出了雞腳。
那麼接下來……
「這場好戲,本世子得親自去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