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暮鼓與雷鳴交錯,長安城上烏雲遮天,讓整座城池都顯得肅穆與壓抑。
難以計數的御林軍和狼衛,在千街百坊之間穿行,關閉坊門開始宵禁;大街小巷中空無一人,連地位最顯赫的魁壽街,都看不到一輛王侯的車架。
「要下雨了……」
青石巷的老酒鋪中,年邁的老掌柜,肩膀上搭著毛巾,看著陰沉的天色,輕聲念叨了一句,然後便悄無聲息。不是孫掌柜改掉了話癆的毛病,單單是因為,老酒鋪里唯一的酒客,現在不想聽。
風雨飄搖,大廈將傾。
身著文袍的宋暨,坐在靠著小巷的酒桌旁,面前放著兩個酒壺,臉上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宋暨心思縝密,知曉酒後誤事的道理,自記事起,便從未貪過杯。繼位以來十餘年,唯一的一次因私誤事,還是很多年前下棋入神,耽擱了上朝的時辰。
坐在這當年兄弟三人一起喝酒的酒桌旁,卻只剩下行只單影,宋暨一直在思索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復盤往日的種種舉措,想找到緣由。
大玥立國一甲子積壓的問題很多,造成現在局面的原因也很多,但仔細復盤下來,他好像也沒做錯什麼,不削藩遲早會這樣,將門不打壓也會這樣,江湖不肅清這天下就安不了,若追究到底非要找個原因,可能只是他這個皇帝,走快了半步。
事已至此,追究原因無非是求個心安,真正需要去想的,是如何應對這個局面。
宋暨端著酒碗,看著長安城陰雲密布的天空,思索著如何將這盤死棋盤活。可回首望去,手底下竟然不剩下一顆子,連棋子都沒有,如何將死棋盤活?
沙沙沙——
瀟瀟雨幕,從天空墜落,擊打在飛檐和發黃的酒幡子上。
孫老掌柜又溫好了一壺酒,放在了酒桌上。
宋暨喝完了碗中酒,沒有再打開酒罈,只是輕輕嘆了一聲,從袖子裡拿出一兩銀子,放在了桌案上,起身走出了酒肆。
僅剩的死士丙,撐著油紙傘,護送宋暨遠去。
孫掌柜站在雨棚下,目送兩道人影消失在暗處,眼神複雜,醞釀許久,也未曾說出什麼……
——
同一時刻,魁壽街。
晚上宵禁,王侯將相都待在府上。
各家大門緊閉,外面都站著狼衛和御林軍,劍拔弩張嚴防死守,說是防止刺客謀害朝堂重臣,但其中意味,在朝廷上打拼多年的文武朝臣,豈會琢磨不出來。
蕭府的隔壁,御史大夫崔懷祿的府邸,門口同樣站著狼衛;而且作為當朝國丈,宋暨好像還特別優待,多派了兩隊狼衛,連後門都認真守著。
崔懷祿是宋暨的親信,自宋暨上位起便輔佐宋暨,往日出謀劃策必然有他一份兒,此時此刻,能進御書房談事兒的人,卻只剩下一個太尉關鴻業。崔懷祿起初還照常過去,結果還沒進門,宋暨就來了句「崔公年事已高,近日就在家休息,無需為政事煩心」。
話語這麼直白,崔懷祿豈會不明白意思,他已經被宋暨猜忌了。
崔府的後花園中,頭髮花白的崔懷祿,端著茶杯坐在茶亭里,蹙眉冥思苦想,琢磨自己這是哪兒出了問題。
崔夫人坐在跟前,也曉得這幾天夫君被聖上晾在了一邊,稍微猶豫了下,屏退左右丫鬟,開口道:
「相公,莫不是你打的歪主意,被聖上發現了?」
崔懷祿被話語打斷思路,臉色便是一沉:「什麼歪主意?我就心裡想了想,這不還沒來得及謀劃,聖上又不會觀心的大神通,怎麼可能發現?」
崔夫人想了想:「肯定是小婉的事兒被聖上知道了,你說聖上會不會派人去害小婉?」
崔懷祿聽見這話便氣不打一處來:「不是你這蠢婦瞞著我,豈會鬧成現在這般模樣?鞍前馬後這麼多年,連御書房都不讓我進,門口的狼衛比蕭家都多,簡直是……」
「事已至此,你罵我有什麼用?聖上生性多疑,小婉的事兒,你得知後不也瞞著?現在聖上猜忌你,能怪得了誰?」
「上次是你攔著不讓我去和聖上坦白,你說怪誰?」
崔夫人嘆了口氣:「這事兒就沒法回頭,若是聖上繼續當政,你這輩子都別想再翻身……」
「嘿!」崔懷祿連忙瞪了崔夫人一眼:「活膩了你?你王家想抄家滅族,別把我崔家拉著。」
「什麼王家崔家,我都嫁到崔家來了……」
崔夫人嘆了口氣,坐近了幾分,抬手指向隔壁的宅子:
「你都已經被聖上猜忌了,還待在船上,聖上即便壓下這場風波,功勞也沒你的份兒;沉船的話,你肯定是頭一個。要我看,你可以去問問蕭陸兩家的意思。你想想哈,蕭相的妹妹是世子妃,你是小婉爹爹,這要是在一條船上,蕭相還得把你叫伯父……」
「你這……婦人之見,朝堂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崔懷祿瞪了崔夫人一眼,想再說幾句,卻又覺得和女人講政事時浪費口舌,當下起身一拂袖子往外走去。
崔夫人站起身來:「相公,你去哪兒?」
「去隔壁串串門。」
「外面都是狼衛,眼線多,明天上朝的路上聊吧。」
「……」
崔懷祿腳步一頓,轉而走進了睡房……
————
隔壁的宅邸,便是當朝宰相蕭楚楊的府邸。
蕭家作風節儉,夜晚燈火稀疏,只有幾個蕭家學子在窗口挑燈夜讀。
主院的書房內,沒有點燈火,光線昏暗看不清人與物。
蕭楚楊坐在榻上,旁邊是剛剛從地道里溜過來的大司農陸承安,兩人之間放著小案,上面沏著茶水。
蕭陸兩家都傳承久遠,史上也不是沒有彼此針鋒相對過,但天下這個大棋盤上,從來沒有什麼仇寇死敵,只要利益一致便是盟友;而以當前局勢來看,蕭陸兩家顯然是在一條船上的。
陸承安是陸紅鸞的叔叔,此時左手斜依茶案,輕聲道:
「聖上最近舉止反常,強令西涼軍回防肅州、許不令駐守南陽,不留半分臉面,看起來就好似逼著許家造反。蕭相覺得,許不令可會忍下這口惡氣?」
蕭楚楊左手放在膝蓋上,右手輕輕敲擊茶案:
「以當前局勢,許家起兵造反,最多占據關中,要面對的,則是關外各路諸侯和北齊左親王姜弩,即便能守住,也是在關中彈丸之地立一小國,難以長久,可謂有百害而無一利;但是不反,許不令打南陽、襄陽的功夫全白費。許不令忍不忍,都沒好處。」
陸承安思索了下:「聖上擺出這陣仗,幾乎默認許不令會反,已經是掀桌子的架勢;許不令不反就滾回肅州,反了就四面樹敵難以長久,兩條路都對許家不利。所以這時候許不令無論做什麼,聖上都不可能退讓半步,給許不令第三條路……」
說到這裡,陸承安偏頭看向蕭楚楊:「許家可曾給蕭相透過底?他們若是鐵了心要反的話……」
蕭楚楊眉頭一皺,對於這番套話的言詞頗為不滿:
「我是大玥的宰相,又不是許家的宰相,他和我透底,和直接挑明了造反有什麼區別?」
陸承安笑了下:「那就是吃不准。以當前局勢來看,許家還是不反的好,不然這大玥分成十幾塊都是正常的,殃及太大。不過許家也不可能就這麼吃個明虧,蕭相覺得許不令會如何因對?」
蕭楚楊搖了搖頭:「西涼步卒已經撤軍,不過許不令也沒有老實領命的意思,估計過兩天就會來長安,問聖上要個公道。到時候看他怎麼說、聖上怎麼說,我等站在『理』字上即可。」
陸承安細想了下,嘆了口氣:「聖上料到許家會反,卻無憑無據,肯定不占理。這事兒,怕是難了了……」
……
——
後面章節比較長,過渡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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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