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簌簌,宮燈搖曳。
天色剛黑下來,皇城亥時關門,約莫就是九點左右,時間還算充裕。
許不令進宮只是走個過場,並沒有和太后促膝長談的意思,吃個飯就出來,說不定還能去仙齋芝淘點胭脂水粉。
倒不是許不令自己要用,今天下午他覺得陸夫人不太對勁,以陸夫人的手藝不可能做出那麼難看的袍子給他穿,而且還是在他要入宮見太后之前拿出來。
雖然不明白緣由,不過以許不令的經驗來看,事後陸夫人肯定又要幽幽怨怨好幾天,不準備點心意恐怕很難脫身。
胡思亂想間,許不令在皇城外下馬,已經有宮女在皇城外等候,旁邊放著一張步輦。
許不令把馬交給了宮門守衛,登上步輦由太監抬著進入了宮門……
——
皇城占據了五分之一個長安,內官、宮女、嬪妃、護衛等等,恐怕住了近萬人。太后自然不可能住在宋暨的後宮之中,長樂宮位於皇城東側,是一座單獨的宮殿群,又稱東宮。
長樂宮占地很大,但因為太后沒有子女,冬日之下,有些人影蕭條的意思。
與規模龐大的宮殿廊橋想比,一個步輦兩三宮女顯得很渺小,遠遠看去只是一個小點在白石大道上緩慢移動。
皇城最高的建築是太極金殿,而金殿頂端的飛檐之上,一個身材清瘦的老太監,雙手攏袖半眯著眼,如同雕刻在金殿屋脊上的瑞獸,紋絲不動。
看著步輦進入了長樂宮後,身著紅袍的老太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金殿頂端,幾個起落間,來到了天子的御書房外,對著窗側照應出來的側面人影,微微躬身:
「聖上,肅王世子去了長樂宮。」
御書房內光線比較昏暗,只在御桌前點著一盞青燈,牆壁女子的畫像下燃著三炷香。
身著常服的宋暨坐在御案前,看著手中一張詩稿,似是再回憶過往。
聽聞賈公公的聲音,宋暨回過神來,放下詩稿,平淡道:
「來就來了,母后未曾執掌蕭家,對朝政時事的了解也不多,可能只是在宮中呆的久了,想找人閒話家常……」
賈公公緩緩點頭,稍微猶豫了下,輕聲道:「賢妃和淑妃,也在宮中呆了很久……」
這也算是一個善意的提醒。
前些年皇后病逝,宋暨未曾立後,雖然有兩位皇子,但母妃的出生都不算太好難以立後,算是庶子。賢妃和淑妃出身望族,誕下子嗣後便可順理成章立後冊封太子,給朝臣吃下一顆定心丸,免得滿朝文武乾瞪眼不知日後該輔佐誰。
只可惜,御書房內的宋暨並沒有吩咐賈公公通知兩位苦等的妃子侍寢,稍微沉默了片刻後,忽然傳出一陣輕聲念叨: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宋暨的聲音沉穩厚重,念到最後已經聽不清聲音,只剩下一聲幽幽嘆息。
賈公公微微眯眼,長年伴隨天子身邊,自是知曉宋暨想起了什麼,沉默片刻,躬身一嘆:
「聖上,這首詞,倒是世間獨有。」
「是啊……」
御書房內,宋暨臉色平靜看著牆上的那副畫卷,手指輕敲桌案,沉默了很久,才繼續道:「她以前喜歡詩詞,只可惜朕詩才平庸,往往都不解其意,連話也說不到一起……」
賈公公搖了搖頭:「聖上當放寬心,老奴先後服侍三位國君,有些事情,時間一久便也看淡了,嗯……此詞文采超然於世,但字裡行間多了幾分傷春悲秋之感,有點小家子氣,不似大丈夫所為……」
此言,也算是勸說宋暨不要陷入過去的愁緒中,身為帝王,本就是孤家寡人,豈能留戀紅塵情愛。
只是御書房內沉默了片刻,又響起了宋暨的聲音: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這一首,可還小家子氣?」
賈公公一愣,站在窗下思索許久:「的盧應當是馬的名字,沒聽說過有這匹好馬……這兩首詞,是一人所寫?」
「在一張詩稿上,恐怕是的,但沒留姓名……單單這兩首詞,便當得起『才華橫溢』四字,難不成在朕的治下,長安城內還有『明珠蒙塵』之士?」
宋暨繼位後極為重視寒門,不然也不會讓大儒辦詩會還親自品鑑詩詞,在長安城想出頭難,但有真本事想不出頭更難。
賈公公回想了一下:「央央長安數十萬戶,五湖四海入京求功名者更是數不勝數。此人既然交了詩稿,市井間卻無半點風聲,想來也是求個名氣,等著聖上開金口尋他……高人隱士大多都是這副架子,若是自己上門便覺得降了身份,真有本事的人,多半都要上門請個三四次才能出山,否則怎麼能叫高人……」
宋暨輕笑了一聲,淡然道:「能臣名士,朕又豈會在乎放低身段兒,就怕此人空有詩才,卻無半點實學,讓朕空歡喜一場。」
賈公公緩緩搖頭:「立杆為信、千金買馬骨的典故早已有之,聖上誠邀真才實學之士,自會有心懷壯志之輩應邀而來。」
宋暨斟酌片刻,對這個提議倒是頗為讚許,開口道:
「可,明日朝會散去後,準備場宴席宴請群臣,就說朕得一良才龍顏大悅,再和那齊老匹夫透個風,他明天必罵朕玩物喪志,為了三首詩詞不該如此大動干戈,名聲讓人散出去……」
賈公公躬身俯首:「諾!……有三首詩詞?」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嗯……此人的幾首詩詞,倒是把『鬱郁不得志』展現的淋漓盡致,若真是一人所寫,其才華確實不容小覷,就是年紀可能大了些……」
「姜子牙耋耄之齡尚且拜相,年紀不是問題,就怕他沒真本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