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一年苦寒無人問

  轟隆——

  一場寒雨悄然落下,天空雷光密布。

  司徒琥羽用力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站起,擺出了個拳架,勾了勾手。

  左夜子也是江湖人,所以了解江湖人的想法,把刀插在地面上,提劍便躋身上前。

  不死難以面對世人,堂堂正正的送人上路,也是一種禮貌。

  張翔閉上眼睛,有些不忍,卻無話可說。

  都是用刀的,這種情況下,不死怎麼對得起手中刀。

  鐺——

  便在此時,一聲鑼響忽然從太極殿前響起。

  左夜子劍鋒停在司徒琥羽喉頭,偏頭看向太極殿。

  宋暨臉色不太好看,卻沒有失君王氣度,沉默片刻,抬了抬手:

  「切磋而已,年輕人路還很長,不必為一時之勝負心懷愧疚……司徒琥羽,你下去吧……」

  「……」

  全場默然,無數武將跌坐在位置上,狠狠的砸了下桌子。

  鑼聲一響,便是勝負已分!

  蕭楚楊揉了揉額頭,醞釀少許,卻說不出什麼。畢竟十年前鐵鷹獵鹿,確實矯枉過正,把大玥武人的脊梁骨都給打斷了,祝家、陸家等等名門哪怕留一個人在京城,司徒琥羽這樣的年輕人哪怕多兩個,也不至於被打的這麼慘。

  可事實已成定局,又能如何?

  雨珠極大在太極宮的飛檐和下方的御傘上。

  宋暨手指輕敲椅被,偏頭看向了偏殿下方的諸多年輕人:

  「可還有人想上前與左夜子切磋?」

  無人回應。

  偏殿之下,百餘個長安城年輕一輩的翹楚,皆是低頭默不作聲。

  這時候誰上去誰丟人,連司徒琥羽都打不過,他們上去又有什麼用?

  待在這裡罰不責眾。

  上去了,明天開始必然被市井百姓罵一輩子。

  誰讓他們丟了人。

  滿場文武都把目光投向了偏殿下,有不少熟識的還開口催促,可半晌都無人動彈。

  左夜子好像有點不耐煩,站在大雨之中攤開手:

  「車輪戰都不敢上,一百個人活活把我累死都可以。要不你們一起上也行。大玥當年無兵無鐵無糧,都能在彈丸之地雄起逐鹿天下,難不成三代過後,就只剩下碌碌無為之輩?若真是如此,這『天下第一』的金匾,好像也沒什麼份量。」

  「你——」

  此言一出,霎時間群情激憤,卻又都啞口無言。

  戰敗便是如此,縱容又千般不服也得忍著,北齊到今天還被稱作『喪家之犬』,現在被對方打趴下,罵幾句『庸人』又能如何?

  「上啊!」

  旁邊的朝臣,怒斥躲在人群中不露頭的子侄輩。

  珠簾之後,太后臉色鐵青,站起身來,對著長安城年輕一杯聚集的方向嬌斥道:

  「還愣著做什麼?長安城百萬武夫,連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貪生怕死還習武做什麼?難不成日後敵國兵強馬壯打進長安,你們這群拿刀的見打不過便棄刀投降?」

  眾人訥訥無言。

  宋暨等了許久,看模樣也是希望有個爭氣的能站出來,可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抬手道:

  「罷了,武無第二……」

  「嘩——」

  話剛出口,便被一陣嘈雜壓了下去。

  宋暨話語被打斷微微蹙眉,偏頭看去,卻見一個身著白色世子袍的高挑身影,從太后的御座旁起身,走進了雨幕之中。

  踏——踏——

  流雲長靴踩在雨水浸潤的白玉石階上,濺起朵朵水花,平靜卻清晰的嗓音,漸漸壓過了皇城中的嘈雜:

  「大玥的國威,是我許家所立。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江湖也好,世家也罷,北至大漠,南至海濱,朝廷殺不了我許家來殺,朝廷滅不了我許家來滅。只要我許家還有一人活在世間,便在你們頭上懸了一把刀,一把亡國滅種的刀。

  這句話,是我祖父臨終前送給天下人的。

  這才過去幾十年,北退三千里的一條喪家之犬,便敢在大玥國都、天子駕前,直言我大玥全是碌碌無為之輩。可曾問過我許家答應不答應?」

  聲音無波無瀾,卻如同炸雷般,響徹在太極殿外的雨幕中。

  全場駭然。

  蕭楚楊、陸承安、劉平陽、張翔、賈公公……

  所以在場的三公九卿、王侯將相,乃至龍椅上的宋暨,都才想起看台上,還有這麼個近一年來都默默無聞的武人。

  北退三千里!

  北齊男子至今不束髮的緣由。

  當年許烈縱橫天下,把如日當空的大齊,硬生生逐出中原攆到了漠北。

  這是北齊的國恥!

  許烈一生的遺憾,便是沒有真正助宋氏一統整個天下,知道北進無望,臨終之前,帶著幾分遺憾寫下了這句話。

  只要我許家還有一人活在世間,便在你們頭上懸了一把刀,一把亡國滅種的刀。

  不過這句話現在沒什麼人信,許烈在的時候確實有一句話嚇得三國君主膽寒的本事,但死了就是死了,世上只有一個許烈,目前這把刀已經不怎麼鋒利了。

  特別是現在,憑一個身中劇毒的許家獨苗,帶著傷病之軀,除了空吼一嗓子,能有什麼作用?

  不過這話,在場沒人敢說出來。

  許家便是許家,哪怕許烈死了幾十年,這個天下也是許家平的,想質疑這句話,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全場王侯公卿皆是默然,雖然覺得有些不合適,但這時候把許烈抬出來壓一壓北齊的氣焰,也不無不可。

  太后從珠簾後站起來,稍微愣了片刻,直至看到許不令的身影走下了台階,才急聲道:

  「許不令,你發什麼瘋,快回來。」

  龍椅上的宋暨有點恍然,似乎再回憶往事,聽見太后的聲音,才嘆了口氣,抬手道:

  「不令,回去吧,你身中鎖龍蠱,強行動氣非死即殘,不必為此強行出陣。」

  許不令站在大雨之中,看向偏殿下方諾諾不敢上前的年輕子弟,眼神冷傲:

  「國威在前,我許家兒郎何惜一死。臉面你們不要,我要,你們丟得起這人,我丟不起!」

  「……」

  文武朝臣皆是錯愕,有憤怒有辯解有惱火有敬畏,卻都是啞然無聲。

  許家卻是有資格說這句話。

  但你許不令一個生中寒毒的廢人,在這種時候說這句話,是準備拼命不成?

  對鎖龍蠱不管不顧強行出手,只要動了真格,這一場打下來基本上就站不起來,朝廷的醫道聖手能強行吊命也是個廢人,若是死了……

  太后焦急起來,怒聲道:「許不令,別犯倔,你給本宮回來!」

  太尉劉平陽表情變了下,急忙抬手道:「聖上,快快勸阻許世子,若是世子出了差錯……」

  宋暨表情平靜,略微琢磨了下:「朕本就愧對肅王和肅王妃,不能再讓你出了岔子,回去吧。」

  許不令恍若未聞,走到兵器架前,取了一桿槊,稍微掂量了下:

  「其身正,不令而行。只要聖上以身作則、率先垂範,即便不下令,我許家也會以忠烈報之。此時即便我父王在,也不會攔著。」

  「……」

  全場默然,若許家還是甲子前那個許家,確實會如此,可……

  眾人把目光移向了宋暨。

  宋暨手指輕扣龍椅扶手,沉默良久,沒有說話。

  賈公公拿起鑼錘,來到了銅鑼跟前。

  許不令提起步槊,走向了廣場中央。

  太極殿前躁動起來,滿眼都是不可思議。

  許不令,這是來真的!?

  太后從珠簾後跑了出來,急得直跺腳,卻被宮女拉著沒有辦法。

  劉平陽臉色變了很多,還在和聖上溝通,試圖阻止許不令送死的行為。

  而站在張翔等人後方的劉雲林,則削聲無息的隱入了人群,朝著皇城外小跑而去。

  霹靂——

  一道雷光划過天空,驚醒了滿場各懷心思的王侯將相,目光重新聚集到了太極殿前。

  許不令單手持黑色步槊,槊鋒斜指地面,雨珠自二尺半的槊鋒放血槽滑落,點點掉在地面上擊起一朵朵水花。

  漫天雨幕之中,千道目光之下。

  許不令走到了左夜子的前方,目光略顯桀驁:

  「需要我自報家門?」

  左夜子帶著幾分略顯玩味的笑容,提著黑鞘長劍,微微偏頭:

  「參見肅王世子……當年許家殺了我北齊數十萬軍民,這個血仇到今天都沒報。刀劍無眼,這時候,武德份量好像也不怎麼重。」

  許不令聲音不溫不火:「你連戰三人,我身上帶傷,也算公平,能取我項上人頭,算你本事大。」

  「呵——」

  左夜子點了點頭,表情雖然略顯輕浮,目光卻極為認真。

  瀕死之虎,也比尋常阿貓阿狗強,輕敵是大忌,可不是他會犯的錯誤。

  鐺——

  一聲鑼響,隨著雷鳴同時響徹長安。

  全場肅然一靜,而劍光,同時亮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