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金國開戰已有一年半,大軍北上也將近半載矣,先破山海關,後敗數百營金國大軍,開疆拓土,揚我國威,功高蓋世,名震南北。
朕......心中甚慰,又思及寒冬將至,北方苦寒傷人,朕憫愛將士,顧及思鄉之苦。
故朕決意撤軍,你們給朕擬一道聖旨,說得細緻些,朕要親自查閱,擇優而用。」御書房中,皇上淡淡道。
德公默默聽完,周圍都是翰林御大臣,大家都稍有疑惑,左右看看,眼神交匯卻無人說話,思考一會兒開始動筆。
德公明白大家的疑惑,皇上為何召他來,又把翰林院眾多翰林學士也召來,只為擬寫一道聖旨?
若按平時慣例,皇上開口,翰林學士照意思寫就是了,這次為什麼讓這麼多人一起寫?
這些翰林院的人不懂,德公卻懂,皇上這是在照顧皇太孫的情緒。
大概明白自己的孫子是何等好戰之人,這短短五六年他打的仗比過去幾十年還多,此次出兵大軍正在節節勝利,此時下令撤軍,李星洲肯定會心生不滿。
對於皇上而言,開疆拓土固然重要,可完全比不上皇家香火延續,正好立下蓋世之功時讓李星洲回來,既能保證他名留青史威望大增朝廷內外皆服,又能保證其安全延續皇家血脈,是再好不過的結果。
德公也是認同此舉的,這於國於民都是善舉。
若是黃太孫執意開疆拓土,再留不世之功,那大可登基之後另派大將,總之不能自己去冒險。
而皇上讓這麼多人寫,就是要選一份寫得言辭貼切,能安撫黃太孫的。
此舉一來看出皇上對李星洲的關心,二來也說明此次北征之後李星洲在皇上心中地位再次漲高,以往素有獨斷之舉的皇上也會開始顧及其想法了。
德公有些欣慰的撫須,他家中兒子不爭氣,好在孫女嫁對了人。
皇太孫地位越高,阿嬌的地位也就越高,屆時有這層關係在,王家即便沒有他,日子也不會難。
這麼想著,福安公公突然過來,說皇上讓他到內院說話。
德公連忙繞過屏風,穿過走廊,後院小亭中,石桌上幾個小太監正在煮茶,皇上腳邊放著炭火,中秋之後南方也開始有絲絲寒意。
「陛下。」德公行禮。
皇上擺擺手道「免禮,作吧。」
德公順著皇上所指,坐在石桌對面。
「你覺得星洲會同意撤軍嗎。」皇上開口。
「陛下金口玉言,普天之下誰會不從,皇太孫自然會恭順陛下之意。」
「你知道朕說的不是此意。」皇上不滿,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面。
德公明白不能再模稜兩可裝傻,於是只好開口,「皇太孫以往作風來看,讓他撤軍可能確實會有些......牴觸。
不過無論如何,陛下是為家國大計著想,是為將士們考慮。」
皇上沒說話,默默想了一會兒,「他會理解麼。」
「皇太孫一定會理解的,他向來聰慧,定能明白皇上用心良苦,明白皇上對他的愛護。」
皇上沒說話了,只是點點頭。
隨後,小太監陸陸續續將各個翰林學士擬寫的聖旨送進來讓皇上過目,最終皇上選中一份,擬旨的人年方三十出頭,名叫周維,今年才進翰林院,實屬難得。
而且此人顯然很懂事,猜到皇上讓他們擬旨的原因,聖旨之中雖稱讚將士和皇太孫功勞,卻不是主要,而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敘說皇上愛護將士之心,又說皇上對孫兒的關愛,溫情脈脈。
其餘人些的聖旨關注點都在戰功上,只有這個叫周維的人明白皇上心思,這樣的聖旨到了北方,皇太孫即便不想撤軍,也會明白皇上苦心。
德公也露出笑容,不管走多遠,也該回家見見自家孩子了。
想到這,德公決定待會先去看看阿嬌的孩子。
.......
王府小院,阿嬌和詩語躺在竹編躺椅上,旁邊放著火盆,暖烘烘的,不遠處兩個奶娘正在哄孩子。
帶孩子的艱難天下父母都懂,大戶人家為了讓主母不勞累都會配奶娘。
詩語正跟阿嬌說話,她有一顆玲瓏心,自然明白阿嬌是有失落的,殿下出發前專門安慰過她們,生男生女都無所謂,他都喜歡。
可那傢伙不在意,別人總會在意的,阿嬌自己心裡也會覺得是她不爭氣。
「德公說過,年底他就回來了,到時有的是時間,阿嬌多年輕,不急於一時。」詩語小聲安慰。
阿嬌懶懶曬著太陽,慢慢把腦袋靠在詩語身上:「詩語姐,我好想殿下。」
詩語幫她理了理額角碎發,「還有幾個月而已,他在北方大敗金人,正名揚天下呢,說不定又帶女人回來。」
「為什麼?」阿嬌不解,她從小出生在高門大戶,父親是知府,爺爺是當朝宰相,含著金鑰匙長大,就算嫁人也嫁給皇太孫,她對世界的看法自然是純真的。
詩語見識得多,也知道的多,哼了一聲,小聲府在阿嬌耳邊,「打仗,其實就是搶錢,搶糧,搶女人。
他打了這麼大的勝仗,又那麼好色,說不定看上金國漂亮女人就搶回來了。」
「啊.......」阿嬌難以置信,感覺世界觀有些小崩塌:「可殿下率領的是我景國正義之師,伐無道,討狄凶,誅暴亂,這........殿下也不是那種人吧。」
詩語輕輕搖頭,不過阿嬌這樣也挺好的,讓她乾乾淨淨,安安心心,捧在手心裡好好護著,滿足了她心底的保護欲。
「我只是說說,逗你玩而已,現在好好養身體,到時我們去城外接他。」其實他也想那壞人。
阿嬌高興點頭,「好啊。」
「待會月兒和秋兒該回來了,耶律雅里也會來看我們。」詩語道:「去換件衣服再見人。」
阿嬌乖巧點頭答應,詩語於是招手,讓奶娘把孩子抱過來,然後兩人在眾人簇擁下緩緩上樓。
......
北方,八月之後已經寒風凜冽,將士們冷得瑟瑟發抖,好在蒙古馬耐苦寒,為大軍減輕許多負擔。
圍城半個月後,中興府告破,是城中守軍百姓自動開門投降的。
這次李星洲沒有殺人,大隊人馬入城時,他騎在眉雪背上,街道兩邊密密麻麻跪著守軍和百姓。
眉雪似乎也感受到這種氛圍,激動得把馬頭抬得老高,時不時從鼻孔發出嘶鳴。
隨後,中興府的景朝官府跪伏在地,臉貼著地磚交出官印,這種自上而下俯視所有人,征服所有人的舉動,確實會令人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
李星洲接過官印,隨後讓他們起身,下令收繳城中士兵武器甲冑,隨後搬空中興府府庫,全部運往錦州,這是他對將士們的承諾。
至此,整個遼西走廊,外加向北直到中興府的十幾個州已經完全控制在景國手中。
中路大軍的戰略意圖已經實現,而左路軍楊文廣,折唯忠也已經在義軍配合下攻下他大同府,實現預先戰略設想。
如今只有右路大軍在遼東的局勢還不明朗,過想必也快見分曉了。
李星洲不斷向遼東方向派出斥候,而北方劉季帶領的黑衣騎兵在上京周圍不斷燒殺搶掠,同時攻擊任何敢出城的金軍,這種事如果是魏雨白可能做不出來,不過劉季則沒有絲毫手軟。
其起到的作用也很大,不只讓上京恐慌,還讓上京周邊一片混亂,無法有效組織人手反擊。
兩天前,他們甚至襲擊了上京城西的金國馬場,獲馬兩千多匹,大多都是上等戰馬,劉季專門分出一營人馬驅馬回報。
隨後又有劉季手下斥候回報,他們在上京北面遇到韃靼人前鋒斥候,鐵木真沒有食言,蒙古國也派出遊騎從烏沙堡一帶穿插南下,一路掃蕩到上京北面,不過只是小股部隊。
這一下金國更是慌了,南面有景國大軍,北面發現蒙古人的騎兵,兩面受敵。
李星洲敏銳察覺此時正是談判大好時機!
金國人被兩面夾擊肯定慌亂無比,他們都出不來上京,大概率不知道蒙古人是襲擾還是全面出擊。
在這生死關頭對他們來說先退一路兵馬,再專心去對付另一頭就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蒙古人從北面這一打,無疑又給他一個大大的談判砝碼,而且分量極重。
至於說說好兩面夾擊,結果他單方面和談等於賣了蒙古人.......
李星洲沒有半點負罪感,蒙古人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他們知道南方戰場的情況,估計也會毫不猶豫把他給賣了。
再者鐵木真收了他的東西,可連出兵也是毫無誠意的敷衍,小股部隊襲擾?可別逗了,這算哪門子出兵,頂多趁火打劫罷了。
既然大家都是婊1子,那立牌坊也省了吧。
隨後,李星洲親自寫信,火速發往遼東,告訴魏雨白和楊洪昭速戰速決,東面戰局一有結果,趁著蒙古人還在襲擾,談判立即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