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弼在大帳中招待了所有的草原首領,也見到了克烈部的王汗,還有乞顏部的可汗鐵木真。
他已經聽說塔塔爾人在西面的慘遇,對此他並未覺得有何不對。塔塔爾人當初既然毒殺了鐵木真的父親,那就該以血償血。
這是一場慶功宴,他很高興,這場仗他們也死了許多人,特別是一開始塔塔爾人突然背叛偷襲的時候。
如果沒有韃靼人的夾擊,這場仗不知道會打到什麼時候。
所以慶功宴上,完顏宗弼是真的高興,開懷暢飲。
可等到第二天酒醒之後,兩個問題就擺在他面前,一是對草原諸部落封賞,二來是一種隱約的不安,特別是對乞顏部。
這個在新可汗帶領下重組不過數年的新部落,在一舉大敗塔塔爾人之前他都沒有太多關注,知直到遇到那個叫哲別的前鋒,見證塔塔爾人在鐵木真大軍下的潰不成軍。
他對這個新崛起的部族更加感興趣,派人打聽之下,心中也是震驚不已。
南征北戰不斷吞併周圍部落,並在與草原上強大的十三個部落聯軍對決中保全。
特別令他注意的還有其首領鐵木真,這個人一生在仇恨中成長,被苦難鞭笞,他的父親和爺爺都被塔塔爾人害死,小時候顛沛流離,艱難求生,他的部下被聯軍首領用大鍋活活煮死。
他的叔叔,他的兄弟,他的朋友,接二連三的背叛,所以他和那些草原上的那顏(草原貴族,不過更像領主性質的)都不同,了解了這些,完顏宗弼對其屠戮塔塔爾人並不覺得驚奇。
可他心中有些擔憂,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正如他之前見到哲別的時候。
完顏宗弼看向遠處的乞顏部營帳,炊煙裊裊,還有士兵在歡笑作樂,他們已經狂歡了一夜,享受著屬於他們的戰利品,塔塔爾人留下的酒肉,牛羊,戰馬,女人。
但是一整晚,沒有一個人到處跑,也沒有死人。
草原上的慶祝是血腥的,死人,酒後縱馬是常有的事,可在乞顏部的營帳里,這些在韃靼人部落中理應發生的事一樣都沒有發生。
他更加看到了這些人的不同。
完顏宗弼揉揉太陽穴,他看到了,卻想不出任何辦法,以前皇兄還在的時候,他根本不用想這些,只管帶人殺過去,皇后會擺平一切需要動腦子的事情。
從遼東一路殺過來,到上京,到中京,都是這樣,那時候雖然在血水裡走,說不定哪天就會死,卻是他最快活的日子。
如今他不是當初從遼東殺來的莽夫,是大金遼王,卻也不復以往的瀟灑快活了。
「皇兄,你在天之靈要是看著,就教教我吧。」他低聲道,但是沒有回應。
「我是不是老了.......」他問身邊的親兵。
親兵搖搖頭:「怎麼會,王爺正是壯年呢。」
他不說話,他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就在這時候,後方有人匆匆踩著雪上來:「王爺,王爺,丞相大人的信,丞相來信!」
「什麼!」完顏宗弼大喜,隨後連忙道:「快拿過來。」說著伸手去奪。
以前他從來看不起劉旭這個漢人,還再三排擠,要不是皇兄護著,他恨不能和很多人一樣,將劉旭趕出去。
可如今聽到他的音訊,心中卻是無盡的歡喜與高興,他匆匆拆開信封讀起來。
人到晚年,經歷這麼多滄海桑田,他越發明白劉旭的重要,越發了解皇兄護著他的苦心,當初滿腔熱血的老一輩人物,如今他只能和劉旭談談心了。
他支走親兵,回到大帳中,一個人靜靜讀完劉旭的來信,心中五味陳雜,久久不能平靜。
劉旭慰問了他,讓他在北方注意身體,又給他出了主意。
即便隔著數百里,他依舊能清晰的判斷草原上的局勢。
劉旭給他了他兩個建議。
第一是要封賞懸殊,這次出兵,草原諸部是奉宗主大國金國的命令,所以戰爭勝利之後,金國應該封賞各部。
劉旭告訴他,不能「論功行賞」,要懸殊封賞,對有的部落給予重賞,對有的部輕遇,他們本來就對金國不滿,多一點少一點無所謂,但這樣做很可能激起他們內部的矛盾。
第二就是拉攏王汗之子。
劉旭早注意到乞顏部的做大,也覺得是個威脅,當他也察覺到一個機會,那就是乞顏部最為強大的盟友克烈部。
克烈部的王汗是鐵木真的叔父,是鐵木真父親的安達,鐵木真對王汗也十分敬重,對待他如同自己的父親,王汗也非常看重鐵木真的能力,所以他們關係非常好。
不過正因如此,這對王汗的未來接班人卻不是好事。
劉旭告訴他,可以邀請王汗的兒子來赴宴,假裝喝醉酒的時候讓人故意說,「鐵木真對待王汗就如父親一樣,等王汗去世,說不定會把漢位交給鐵木真」。
這樣一來,克烈部,乞顏部,很有可能會內鬥。
.....
信很長,說了很多,有許多再三囑咐的囉嗦話,比如囑咐他如果要騙王汗的兒子,他不能說話,要找個會騙人的人來,因為他不會騙人.......
又比如告訴他克烈部,乞顏部各個那顏之間的關係。
要是以前,他根本不耐煩看這些東西,可現在,他認真坐在大帳里,一字一句的讀完,並且全都慢慢記下來。
有了劉旭的信,他不再是個無頭的蒼蠅,明白接下來該怎麼做,為什麼。
要是以前,他會在父皇的身邊諷刺「我女真男兒都是馬上取天下」,可如今沒了皇兄,他才幡然領悟,為什麼皇兄當初那麼重視劉旭,那麼保護他,也明白劉旭的苦衷和不容易。
他挨著那麼多人辱罵和排擠,卻做著對金國最重要的事。
完顏宗弼站起來,小心收好信封,心裡豁然開朗,他已經知道該要如何應對將來的局面了。
等這次回去,他要跟劉旭好好聊聊,完顏宗弼心裡想著,然後走出大帳,遠處朝陽正好,映這皚皚白雪,在寒冷中似乎也滿是生機。
「皇兄,你在天之靈大可放心,我什麼都明白了,會多聽劉旭的話,大金國你不用擔心!」完顏宗弼抬頭,高聲對著澄澈藍天道。
........
十一月中旬後,隨著春節在即,李星洲來到這個世界,眨眼就要進入第五年,而開元城在下了幾場大雪之後,開始逐漸放晴。
今年景國大勝,攻滅遼國,抓了遼國皇帝,百姓也歡天喜地。
而皇帝更是高興,因為雖有戰亂,但是秋後統計的稅收卻比去年足足多了一成多!
別小看這一成,上升到國家層面,別說一成,就是一個百分點都是巨額。
之所以如此,是也因為王府南北貿易的帶動,商稅收入大漲。
李星洲參與了戶部司,度支司,鹽鐵司的籌算,如今景國全國稅收,農稅只占百分之三十七左右,剩下的大頭都是商稅。
當初宋朝中期以後商稅占據了國家財政收入七成,農稅只占三成。
這點其實非常有趣,光這點,宋朝在古代王朝中就非常值得研究。
以明朝作對比,明朝重商抑農非常嚴重,商業稅一開始收,後來乾脆不收了,可結果是什麼呢?
官僚把持商貿,商業不存在公平競爭,農民成為最苦逼的一群人,國家財政靠農稅,打仗,修長城等等要錢怎麼辦?加稅!最後加到底層農民頭上。
宋朝重商,卻是財政大頭是商業稅,農稅從開國之後越來越輕,到商業鼎盛時候,幾乎忽略不計,底層百姓負擔越來越小。
如果不是對外戰爭疲軟無力,抵擋不住北方崛起的金國,蒙古,加之連年不斷的戰爭。作為一個底層百姓,活在大宋,會比後來的明、清這樣重農抑商的王朝要幸福太多。
所以明、清這樣極度重農抑商的王朝走向末路並不奇怪。
這就是很違背一般人的常識,重農抑商的王朝農民苦逼,賦稅嚴苛,苦不堪言。
而重商的王朝普通農名反而負擔很輕。
其實道理很簡單,很多人仇富,但仇的其實不是富,而是錢後面的權,或者說不公平的商業競爭。
明、清忽視商業,其實就是無限放鬆對商業的監管。
放任導致有權之人輕鬆把持商貿,貿易不再靠商品競爭力,而是靠背後的靠山,靠權勢,有權就有錢。
宋朝肯定也存在這樣的情況,或者說這種情況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必然都會出現這種情況。
可明清的做法是忽視,放任,不監管,默許官僚通過不公平競爭獲利。
宋朝因為重商,對商貿的監管更加完善,更加重視,這種情況就會少很多。
而最為不同的是,宋朝的貿易從朝鮮半島,日本島,蔓延到波斯灣,紅海,甚至非洲東海岸,這樣廣泛、開放的龐大貿易地圖中,你管得過來嗎?再大的權勢能夠興起大風作浪嗎?不能。
所以這就是李星洲要積極鼓勵海外貿易的原因,它能通過貿易地域上的開闊,來限制權勢對競爭規則的破壞,你能在一小片地區或者國內以權謀私,那出了景國呢?茫茫大海呢。
海洋是權力的真空,再有權勢,在這麼廣袤的貿易網絡中,也無法破壞規則,最後只能回到商品競爭的公平良性路線上去。
但明、清的海禁,徹底封死這條路,高層官僚集團和皇族為壟斷貿易利益,自己隨意把持貿易規則,直接一招海禁,將貿易圈在國內,於是謀利一時,遺禍百年,葬送自己,葬送王朝。
現在趁著皇帝和大臣都因為稅收大幅增長而樂開懷,皇上還多次表揚他的時候,李星洲讓阿嬌代筆,自己口述,上書好幾次闡述關於河網貿易,海上貿易的巨大鴻利。
還在朝堂上對眾位人講述擴大貿易網的各種好處。
因為事實就在眼前,這兩年來稅收一年比一年高,增幅巨大,所以他的話,十分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