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九、覬覦中原+拼命

  「那就是景國前鋒,看起來確實威風氣派。」站在山頭,完顏烏骨乃看著下方山腳下,景國先鋒大帳在盧溝畔密集林立,華美整齊。

  長子完顏亮站在他身邊:「父皇,我和劉先生說了很多,在大同的時候我們也遇到了景國的西路軍。」

  「楊文廣的軍隊?」

  完顏亮點點頭:「還和他們打過招呼。」

  「你覺得景軍如何。」完顏烏骨乃好奇的看向兒子,嘴角帶笑。

  完顏亮見父親看過來,旁邊的弟弟完顏離,完顏允,還有叔父完顏宗弼都看過來,他跟父皇昨天才到的居庸關。

  完顏亮認真起來:「父親,景軍富庶,遠超大金,遼軍,別的不說,遼人善騎,幾乎人人有馬,但遼人著鎧甲者十之四五,且皮革甲具占了大半。

  真正有著鎧者(鐵質的叫鎧,皮質叫甲),大約十之一二而已,甚至更少。」

  「這誰不知道......」旁邊的完顏允不屑道,他們才與遼人打了一年多的戰,這些自然是懂的。

  完顏亮皺眉,但也沒理會自己這個弟弟:「而我大金這一年多來雖從遼國府庫中繳獲頗多,但其實也是甲具居多,鎧甲幾乎沒多少,我大金勇士著甲者超過半數,可有鐵甲的連兩成也不足,鐵浮屠的甲具大多都是從景國買進,或者繳獲遼國鎧甲,景國大軍則全然不同......」

  「怎麼不同?」完顏烏骨乃問。

  完顏亮整理一下思緒,把路上所見所聞一一說來,他們大軍攻下大同府,西進時正好遇上楊文廣大軍,雙方當下還是盟友,他本是也喜好中原文化,所以造訪拜訪了中軍大帳。

  「父皇,景國人喜好把運糧草輜重的運糧隊也算上,稱為大軍,以此壯大聲勢。」

  「自欺欺人罷了,真到打起來,除去真正的勇士,其他人有什麼人,人多了還會掣肘,影響軍心。」完顏離道。

  對於他這個二弟,完顏亮並不討厭,雖為人高傲,可終究與完顏允等人的張揚跋扈不同。

  「沒錯,起初我也是如此認為,直到我見到他們的運糧隊,百人一都,每都著甲者有二三十人,這只是運糧隊而已!

  而他們的前鋒精銳,幾乎人人都有鐵甲,就算沒有鎧具,著甲率也到十成,人人有甲!」

  完顏亮說完,所有人都驚呆了,一般來說,遼國也好,金國也罷,只要全軍著甲過七成以上,那都是精銳。

  可普通軍隊人人有甲,前鋒精銳全著鐵甲的軍隊,他們可從沒見過,更別說運糧隊也有部分著甲了。

  「這,吹牛吧.....」完顏允不信的道。

  「你閉嘴!」完顏離厭惡的道,他一開口,完顏允馬上閉嘴了。

  「大哥,你真看清了嗎?」完顏離問。

  他點點頭:「絕對沒錯。」

  說著他指向遠處的南京城外,「那些應該就是前鋒精銳,肯定人人有鎧甲。我早聽人說景國富庶,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如果景國朝廷沒有錢,哪來那麼多鎧甲。

  不過他們甲冑是好,可景軍士氣不高,行軍時垂頭喪氣,無精打采,不如我大金的勇士。」

  「厲害不厲害,並不是有沒有甲冑能說明的,朕起兵時有多少人能著甲?除了你們叔父還有我,身邊有鐵甲的不過十幾人,遼人比我們好太多,可如今如何?」完顏烏骨乃看向自己的幾個兒子笑道。

  「對,再好我們也能搶過來!」完顏離臉色狠厲,捏緊拳頭。

  「朕讓你們來這,還把南京讓給景國人,就是要你們好好看看景軍到底如何,有什麼實力。」完顏烏骨乃看向眾人,他臉色有些蒼白,手臂上的皮肉變得更加鬆弛,本來高大強壯的身體,如今也瘦弱很多,背部也佝僂了。

  完顏亮皺眉,隱約覺得哪裡不對。

  父皇看著他們,然後繼續說:「我大金的江山,到此為止是朕和你們叔父打拼下來的,這其中也有你們的功勞,可你們覺得我大金打下如此諾大江山,靠的是什麼?」

  「當然是父皇的英明神武!」完顏允搶著說。

  父皇沒說話,而是看向二弟完顏離,他是太子,也算父皇手下的小悍將。

  「靠的是我大金勇士的悍勇!」二弟道。

  父皇點點頭,他顯然對這個答案更加滿意些:「沒錯,再厲害的人,也有力盡無奈的時候,可只要身邊有人,有願意為你赴死的勇士,就能戰無不勝。」說著拍了拍二弟的肩膀。

  當父皇看向他的時候,完顏亮道:「我覺得要有能見天下的目光?」

  父皇微微驚奇:「什麼是能見天下的目光?」

  「景國人說鼠目寸光是罵人的話,就是提醒人的眼光要高遠。

  像這次把南京城讓給景國打,很多人都在背後罵父皇還有劉先生,可我覺得這就是目光高遠。

  南京最難打,耶律大石、蕭干,遼興軍,彰德軍都在南京,我們去打,死的人可能比打大同還要多,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什麼?」父皇追問。

  完顏亮猶豫一下,「我怕說出父皇心中所想。」

  「都是自家兄弟,沒什麼不好說的。」

  完顏亮這次道:「父皇讓景國人打南京,其實是有圖謀景國的打算了吧......」

  這話一出,幾個兄弟的震驚的看向他,連叔父完顏宗弼也是,隨後又一臉不解。

  「哦,你是這麼看出來的?」

  完顏亮在心中整理思緒,然後組織語言:「遼國潰不成軍,如果父皇只是想打下遼國,攻下上京之後,景國掣肘不在,根本不用把南京這樣的重鎮讓給景國,可父皇還是讓了。

  這有很多好處,消耗景國力;讓景國暫時安心,放下對我大金的戒心,我們好休養生息;還能探景國虛實。

  如果父皇對景國沒有圖謀,怎麼會想讓出一個重鎮加南邊兩州來達到這些目的,漢人有句話叫做『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還說出其不意,父皇就是這麼看的吧......」

  「哈哈哈哈......」聽他說完,父皇大笑起來,隨即拍拍他的肩膀:「不錯,不愧是朕的長子!」

  說著他回頭,語重心長看向自己三個兒子:「朕早就想圖景國,中原沃土,天下誰不想要。

  但這幾年之內是沒可能了,從速則不達。

  朕從起初到處奔波說服各部抗擊遼國,加大小襲擾,到正式起兵抗遼,到如今大金占據千里江山,我和你們叔父,帶著我女真族人中最厲害的勇士,已經打了十幾年.......」

  他有些憂傷的感慨道,「很多人死了,沒死的也老了,殘了。

  打到這一步,剩下的人已經沒多少,我們的糧食很多是高價從景國買進,再打下去,已經支撐不住,所以只能暫時休戰,休養生息,招募更多士兵,這些需要好幾年。

  這時需要做的就是麻痹景國,了解景軍!

  中原沃土才是我大金的目標!可朕這代人,恐怕難以實現了......

  所以利用這次機會,你們好好看,好好記著,景國到底有什麼實力,將來如果對上,該如何應對。」他說著手指向東面,山腳下巍峨聳立在平原中的重鎮南京。

  「我知道了父皇!」二弟完顏離激動的道。

  完顏亮卻聽出了不同尋常的信息,又看向日漸消瘦,說話聲音也小了很多的父親,在聯想到父皇這一年來的連年病臥床榻,他突然想到什麼.....

  「父皇......」他擔憂道。

  卻被父皇搖頭阻止繼續說,他揮揮手,讓幾個兄弟還有叔父回去巡視軍營。

  城頭風聲呼嘯,從居庸關看去,群山巍峨,怪石嶙峋,都被統統踩在腳下。

  正如站在他面前的父皇,他的一生,從四處遊說女真各部開始,到四處奔走抗擊契丹人對女真人的壓迫,再到揭竿而起,勢如破竹的擊破北方最為強大的大遼國。

  夏國人送來金銀珍寶朝貢,表示臣服納貢;

  高麗人送來美女秘色,表示臣服,年年納貢;

  蒙古部族也送來寶馬美人,表示願意臣服於大金,不會出兵助遼,每年進攻寶馬;

  遼國可汗耶律惇已經好幾次派人來請求,只要饒他一命,遼國會世世代代為大金附屬,稱臣納貢,永不背叛,可父皇沒有答應。

  起兵兩年左右而已,父皇已經如他站在居庸關城頭的雄姿一般,俯瞰天下,將所有高山,溝壑,頑石,統統踩在腳下,一覽眾山小!

  每次想起這些,他心中都是無限的敬仰和自豪,父皇是天下最大的豪傑英雄,四方臣服的英主,天下共主!而他是父皇的兒子!大英雄的兒子。

  可突然心思細膩的他卻發現,父皇似乎也不是什麼都不怕,他會老,也會病倒.....

  「父皇的身體.....」他聲音微微顫抖,心裡甚至不願去相信,父皇才四十多歲而已.......

  「亮兒,天下沒有鐵打的人。」父皇道:「不用這麼驚慌,我這一生,風餐露宿半輩子,加上沙場馳騁,身上超過三十處傷,能撐到現在已經算佛祖保佑。」

  「可....可父皇是.....」

  父皇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兄弟姐妹中最聰明的那個,父皇很欣慰,可惜你不是東胡族的後人,怪父皇嗎.....」

  完顏亮明白父皇的意思,東胡族是女真中最大的一族,比他們完顏氏族更加古老,人更多,更富足,跟隨父親南征北戰的女真勇士,有半數來自東胡族,父皇的皇后也是東胡族的族長之女。

  所以只有流著東胡族血脈的二弟為太子,人心才不會散。

  他搖搖頭:「不怪,我明白父皇為了什麼。」

  完顏烏骨乃點點頭,溫和欣慰的說:「即便有佛祖庇佑,人還是人,生老病死不可避免,是命中劫數,能求的只有來世報應。」

  完顏亮靜靜聽著。

  「但其實報應也好,劫數也罷,都是以後之事,誰會全知道呢,活在當下,重要的是要敢拼命!」

  「拼命?」

  「對,敢拼命就有輸贏,如果不拼,只會逆來順受,連機會也沒有!」

  .......

  「拼命!」郭藥師低聲道,不著痕跡的一把扯住身邊想往後退的士兵。

  「退就是死,他們有箭,還有馬!」他低聲罵。

  慌了神的士兵這才鎮定下來。

  郭藥師大氣不敢出,靜靜等在城門下,誠頭守軍手持弓弩,正盯著他們,前去匯報的士兵已經走了一會兒,還沒消息。

  拼了!必須賭一把。

  不能輕舉妄動,不能輕舉妄動!他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努力讓自己鎮定,同時死死拉住身邊的兄弟,他能感覺手在微微顫抖,但不知道抖的是他自己,還是他的兄弟。

  不一會兒,去通報的士兵回來了,「耶律違大帥已經睡了,門衛不讓打攪......」

  聽到這,郭藥師終於鬆口氣,鎧甲下前胸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

  城門的守軍商量了一下,也覺得大題小做了,不過是二十一個人而已,他們有一百多弟兄呢,何必搞得這麼緊張兮兮。

  郭藥師和他的兄弟們都懂契丹語,一百多人,這個數字再次令人心神緊繃。

  城門很快在咯吱咯吱聲中緩緩打開了!

  眾人心跳已到極致,慢慢步入門洞的陰影中......

  十幾個遼國兵正吆喝催促他們快進去,郭藥師深吸口氣,微微回頭,突然大聲用漢話對所有人喊到:「想活命就拼了!」說完拔出腰間的刀,對著前方的契丹人就砍了上去。

  剎那間,變化來得太快,被他一激,所有人凶性都被激發出來,怒吼著衝上去。

  電光火石間,昏暗中城門洞下五六個遼國兵大被被砍倒在地,然後刺死,剩下的大喊著往外跑。

  手下兄弟嘶吼這要衝上去砍人,卻被他一把拉住,大吼道:「收到洞裡,守住城門,別往裡沖!」

  門洞長達十步左右,只能五六人並行,他們只要往前,遼國關了門就會把他們困死在裡面,不能讓遼國人光芒。

  郭藥師一吼,眾人回神,連忙退回來,二十一人站成四排,死死堵住城門口。

  不一會兒,密密麻麻的遼人已經殺過來了。

  瀰漫在城洞裡的血腥,早讓一行人紅了眼,遼人沖入狹窄城洞,結果一下沒法進來太多人,雙方在狹窄城洞裡瞬間撞在一起,刀斧根本施展不開。

  郭藥師和身邊的人死死抵住,他早料到這種情況,後排兩排人帶著七把十二尺長矛,前面的人用手扶正,順著人群縫隙連連猛戳,前方與他們擠成一團的的遼人頓時鬼哭狼嚎,紛紛往後退,有三個遼人當場倒地,兩人才退幾步栽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黑暗的城洞中,血腥味更加凝重,郭藥師感覺全身濕漉漉的溫熱,但根本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

  可血戰並沒有結束,遼人也急了,點起火把照亮城洞,五人成排,端著長矛往裡面戳。

  郭藥師大駭,他們前面幾個人用的都是刀和斧,遼人的矛比他們長了八尺以上,根本沒法反擊,城洞太擠,又沒發讓後面的人換到前面。

  周圍兄弟已經有人害怕的小步往後退了,眼睛見就要退出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