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六、帝王之愛

  李星洲心裡不快,眉頭微皺,再次強調:「機會只有這一次。」

  老皇帝面色如霜,波瀾不起,「朕也說了,不准出兵。」

  「......」李星洲皺眉,心裡火氣淤積,越演越烈,「臘月我必須出兵。」他認真的說。

  「朕說過不許!」皇帝毫不讓步。

  「不急不急,慢慢商量嘛,慢慢來,慢慢來......」湯舟為一臉堆笑,連連勸解。

  話到這種地步,李星洲也不會退讓,因為機會真的只有這次:「我是京北轉運使,京北路出不出兵我說了算。」

  「朕是當今皇上!」皇帝一拍桌子,有些慍怒。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回答。

  「什麼將在外,朕就在這,朕在這命令你不許出兵!」皇帝冷聲道。

  「皇上要調外將天經地義,但請出聖旨,中書翰林擬寫,皇上勾畫,門下通審,尚書舉行,那我自然會聽從。」李星洲毫不猶豫的懟了回去。

  「混帳!」皇帝罵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王爺的意思無非是事情都要和規矩,有章程才行,並無它意啊......」湯舟為嚇得滿頭大汗,連忙打圓場。

  「你是將嗎?」皇帝看著他:「你是天家血脈,皇家後人,朕要說多少次你才能記住,這是......家裡事,不是什麼家國天下,朕不准你出兵,就是不准!」

  李星洲覺得他無可理喻,就好像自己裝備優勢準備上去開團,後面都是只會發問號的隊友,他也知道不能對皇帝發火,只能忍住胸中火氣,拱拱手道:「我先去吩咐下人安排食宿,你們喝茶。」

  「這些小事叫管事安排就是。」皇帝面無表情的道。

  「這裡不是皇宮,我府里沒有管事。」李星洲說,然後行禮退了出去,只留下臉色不好的皇帝,還有不敢插話的幾人。

  來到屋外,深吸口氣,胸中火氣才散去一些,這時天空又慢慢下去了雪,他招手叫丫鬟,開始安排眾人住宿,皇帝、皇后自然要住主院,那裡本來是他住的,現在也要搬出來。

  然後隨行的何昭、湯舟為、衛離等人也不能太過寒磣,畢竟都是朝廷大員,府里的東西不夠,他只能絞盡腦汁一一想,然後吩咐人去採買。

  本來要是在王府,他都不用動手,嚴毢還有詩語自然會幫他準備妥當,現在沒人幫他處理瑣事,才感覺其中不易,他又想詩語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去。

  等到回去,一定要深入交流下感情。

  安排好這些瑣事,又回去正堂看了情況,王通帶著皇帝還有何昭、湯舟為、衛離他們參觀凸碧山莊,皇后則拉著何芊去屋裡說話了。

  李星洲踩著積雪,慢慢登上西院三樓迴廊,從這能看到大片江州,即便是冬日,往來不在少數,有人馬喧騰的感覺。

  他想起三個月前,那時江州是另外一番模樣,人煙稀少,街道髒亂,紡織街那邊,有時還有全身赤裸的屍體,任由瘦骨嶙峋,餓到半死的野狗撕咬而無人理會。

  市集上天天有衣著破爛,變賣家產之人,只要出價,他們就賣,從不講價.......

  那是三月前的江州,與現在不同,雞犬齊鳴,冬日也蓋不住繁華熱鬧,身著皂青服,裹著後皮甲,扛著火漆棍的衙役兩兩成排,踩著積雪巡邏街市。

  這些出自他之手,是他的傑作,情感總是雙向的,百姓感激愛戴,因為他救了這個地方,可對於對於李星洲而言,這地方是他重建的,有他的心血和驕傲。

  他之所以這麼著急,是因為他接觸得多,也太明白,幾千亡命徒匯聚一處,會有多麼可怕的後果。

  李星洲不想這個千瘡百孔,好入容易回歸正軌的地方再次毀掉,不知有多少人遭受苦難,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人顛沛流離。

  可他相信自己的知識,他有超越這個世界千年的知識積累,那就是他的

  他不曾想,像他這樣的人有一天也會為百姓憂心,「我投胎的大概是個好人吧......」李星洲自言自語:「只是一開始沒發現。」

  .......

  「哼,越來越不像話,連朕也頂撞朕!」後堂里,炭火暖和,皇帝臉色十分不好,皇后為他沏茶,然後也坐下來,他剛在王通、何昭等人陪同之下逛了園子,年紀大,受不得風寒,所以就讓福安送他回來了。

  皇后一邊沏茶,一邊道:「陛下,又怎麼了?」

  皇上不滿的將之前被李星洲頂撞的是說了一遍。

  皇后聽著不插嘴,待茶沏好,遞到皇上手上,才開口道:「他也是為江山社稷著想,雖年輕氣盛著急一些,也是想為陛下分憂啊。」

  皇上不說話。

  皇后繼續道:「那孩子想得多遠啊,就是妾身也想不到,幽雲之地,可是幾代先皇夙願,正如星洲說的,此時不除禍患,來年就會牽連北方出兵。」

  「朕自然知道。」皇上開口:「可朕是天子,為定江山社稷也打過仗,不只他才打過,也知道冬日出兵,風險極大,特別是大雪封山,人馬極易疲乏之時。

  不說打仗,茫茫雪原,稍不留神就會迷失路途,積雪傾壓也十分危險,輜重糧草難以接濟。若他有五千人或者更多,數倍於黑山賊眾,朕自然會讓他去。」

  皇帝一臉嚴肅的說著,說到這,皇后也無言了,因為她向來是最愛護自己孫子的。

  「哼,他是有能力,膽識過人,可卻看不清自己身處何位,他是天家血脈!朕只血脈!」皇上說著搖頭:「天家血脈就要懂愛惜自己,王者不仁,普通人命能算什麼?

  他這麼急著去,就是將普通人看得太重!他天生是天家皇孫,就是萬人之上,萬人之命何足掛齒,這條道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明白。」

  皇上說著喝了口茶,皇后安靜不說話,又過了一會兒,屋裡炭火嗶啵作響,她才到:「臣妾其實明白皇上心思,孩子還小,總想護著,以前都是臣妾在護,這次輪到皇上了.......」

  「朕不是護他,只是氣他糊塗。」皇上面無表情的反駁。

  皇后點點頭,接著說:「可今日見那孩子,不過才過去三個月,卻不同許多,忍不住感慨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眨眼就變樣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長得最快,也想得最多,可有些事終究不是我們這些長輩能替他們安排的。」

  皇后說著站起來慢慢走到門前,看院中白雪:「皇上能替他安排與王越孫女的婚事,得舊臣保護。又借梅園詩會的機遇逼何昭嫁女,得新臣愛重。

  皇上這麼安排,他幾乎毫無憂慮了,便是做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也能逍遙一輩子。

  可是皇上,有些事我們終究不能替他,他怎麼想,他怎麼做,他自己想要的,我們沒法替代,也沒法安排,沒摔過的孩子跑不快啊......」

  皇帝沉默下來,皇后看門前雪景,也不說話。

  「平日都是你嬌慣著他,怎麼現在......」

  「現在他已經不是孩子了陛下,星洲今年就要娶妻,他已經虛歲十七了。」皇后說著面露慈笑,感慨道:「一眨眼,就長這麼大了,陛下和我都老了,有些事便是不想放手也只得放手了。」

  若是別人,給十個膽子也不敢說這樣的話,可她是吳皇后,與陛下相伴一生,歷經諸多波折,又有蜀中天府之國為後盾。

  皇上也慢慢起身,走到門前,小院雪景正好:「朕......是有些怕了,十年前被吳王圍困京都,朕也沒有這樣患得患失過.......

  就是因為老了......林王承安染疾早逝;瀟王承社為朕戰死;昱兒胸無大志,遊手好閒;至於承平.......你看他做的那些事,在看看他那些蠢手段......

  朕是想多看看,只有他還能看看,江山社稷,天家祭祀,不能絕在朕手中,否則便是千古罪人,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皇帝輕聲道:「懷萱,朕冷。」

  皇后輕輕拉住他乾枯如柴枝的手,雙手捂住。

  「天地無情,怎麼會不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