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詩語發現河岸邊有人接著燈光,正看向這邊,而且對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她害羞了,連忙拉著手邊的壞人跑開。
沒走幾步,便聽到前方嘈雜,人影攢動,走廊里匯聚許多人,密密麻麻的水泄不通,三五成群低聲議論著什麼,詩語好奇的拉著他過去,找外圍的一個女子問道:「這位妹妹,這邊怎麼回事,裡面怎麼這麼多人?」
那女子回頭笑道:「姐姐有所不知,裡面的才子出了一首極好的詩。」
「好詩?」詩語驚訝,隨即也好奇起來:「是什麼樣的好詩?」
那女子想了想,「我背著呢。」
然後就抑揚頓挫的給她念了一遍:「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詩語聽完心中一震,讚嘆道:「果然是好詩啊,不知出自哪位有才子,才情實在高絕。」
「我也覺得這寫詩的真是厲害,才情很高,只怕有七八層樓那麼高,詩能寫得這麼好,人想必也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萬中無一啊。」她旁邊的李星洲也笑著附和。
詩語詫異看這傢伙一眼:「見你這麼誇人,還真稀奇。」她可知道,這傢伙平日裡沒架子,但其實對自己可高視著呢,平常人入不得他法眼,他真開口誇過的人不多。
只不過這誇人的詞....什麼七八層樓那麼高,什麼詩寫得好人就帥,簡直亂七八糟。
她拉著他的大手,低頭穿過人群,裡面被圍著的三個年輕公子高聲說著。
走廊里燈火昏暗,河中蛙鳴,浪濤聲聲入耳,眾人都安靜聆聽著。
就是他們寫的詩嗎?詩語也好奇的看了那被眾人圍住的三個公,然後聽起來,畢竟詩詞歌賦,她本就精通喜歡,特別是.....
那傢伙為她寫了《青玉案.元夕》之後,更是喜歡得緊了......
人群中,三位公子滿臉激動的說著.....
「平南王當初定了蘇州,臨走時我們城中百姓,各大豪族出城送別,依依不捨,也想平南王留下治定蘇州。眾人不舍,便請求王爺留下墨寶訓示,以便我蘇州子民供奉瞻仰,當時平南王潑墨揮毫,留下一七言詩,便是今日諸位所見的這首.......」
這話一出,頓時眾人譁然,很多人被驚掉下巴,也有人連連讚嘆,隨即擊掌叫好。
有時候,現實比詩歌更加戲劇性,因為難以琢磨,所以總能讓人津津樂道。
三位才子拱拱手道:「當時讀完,我們這些蘇州人一時也感慨萬千,王爺戰功赫赫,安南除亂,兵鋒所向皆披靡,可卻隻字不提自己的功勞,而為我蘇州百姓憂心,為天下之民憂心,如此胸懷恩德,令我等張狂激憤之徒心生慚愧......
後來我們隨家人到京城行商,雖四處聽聞傳唱王爺事跡,卻無人提及此詩,覺得實在不妥,故而今日便臨摹帶來,與諸位同賞。」
說完他們對著所有人拱拱手,一時間大家也開始紛紛議論起來。
「三位仁兄高義啊,今晚此舉以後也可傳為一段佳話了......」
「是啊是啊,若不是三位,在下還不知平南王居然有如此佳作!」
「自《山園小梅》《青玉案.元夕》之後便再沒聽說過平南王新詞,外面還傳言說王爺是江郎才盡,過慧早夭,現在一看哪有這事,都是胡猜亂想罷了,王爺只是不喜招搖,低調處事而已。」
「是啊,如此大才卻不招搖,如此大功卻不高議,而是心繫百姓,低調處事,有平南王在,我景國未來可期啊!」
「哈哈哈,兄弟說得對,況且王爺今年才十六歲,虛冠年紀,如此年紀便有這般才學手段,實在是我景國之福啊......」
「........」
場面一時熱鬧,眾人興高采烈相談,慢慢的就變成夸平南王大會。
畢竟這事太過戲劇性,一首隱世大作,足以流傳千古,本就已經很吸引人眼球,何況又和如今炙手可熱的話題人物平南王聯繫上。
而且這詩還做於蘇州大勝之時,隻字不提勞苦功高,不提赫赫戰功,而是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
若是尋常人說這話,還會被反駁不識大體,不顧大局,或者自命清高,故作姿態,可平南王是真正做到一將功成萬骨枯,他說此話,霎時間味道便不一樣了。
赫赫戰功累身之人,沒有因為功勞而驕傲自滿,而是道出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
平南王在眾人心中一下在高大不止一個檔次,變得熠熠生輝,如同聖賢。
許多在場的年輕女孩臉色酥紅,眼裡都露出崇拜的光芒,而眾多才子也是心馳神往,感慨萬千。
......
詩語回神,看著身邊得意的人,總算明白這傢伙為何會誇得那麼肉麻了。
「不要臉.....」詩語低聲道。
李星洲只是嘿嘿一笑,他也有些出乎意料,當時抄這首詩時確實有規勸蘇州人安居樂業,一時想不起來,就想到這首,沒想到如今影響力居然擴散到京城來了。
「聽他們這麼說,我都感覺自己像個大聖人。」李星洲拉著詩語的手,站在人群最後方的陰影之中道。
詩語白了他一眼:「臭美!」隨後又猶豫一下,他救了蘇、瀘兩地幾十萬百姓,於是小聲補充:「你頂多算一丁點。」
「什麼一丁點?」
「一丁點聖人。」
「.......」李星洲無語:「聖人哪還有一丁點的......」
詩語不理他,越跟他說,他越能說,又說不過他。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通已經有些微微暈了,他只喝了幾盅,可喝的是上等好酒將軍釀,尋常人也喝不上,對坐的幾位大人臉上也帶紅暈。
大家說話都大聲起來,這時去叫作詩人的下人回來了,卻沒帶來人。
羽相有些醉態,微怒道:「人呢?」
那下人連忙跪下:「老爺,那人實在帶不來.......」
「帶不來?一個書生也帶不來,你跟人說清楚了嗎?」羽相不滿。
下人連忙道:「老爺,那詩不是書生作的,那些蘇州書生只是臨摹傳揚而已......」
「哦,不是他們作詩,那蘇州還有什麼樣的才子,能做出這等詩來?」羽承安不解的撫須,眾人也都看過來。
下人連忙道:「老爺,不是蘇州人,是京城人,是平南王作的詩,那幾個書生說當初蘇州叛亂平定之後,眾人請王爺留下墨寶供奉,當時王爺就寫了這首詩......」
此言一出,桌邊一下子安靜下來。
最先提出這詩忤逆,要教說作者的兵部判部事張讓一下愣住了,隨即滿臉尷尬,「這.....這真是平南王詩作?」
「回稟老爺,是的,因為當初平南王是在蘇州寫的詩,所以一直沒傳入京中,少有人知道.....」
張讓說不出話來,羽承安臉色也很不好看,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此事揭過吧,時間也差不多了,本官要到評席去,諸位大人請便吧。」
眾人明白這話里的意思,羽承安是副相,可平南王不是他惹得起的,不過話不能直說。
羽承安話說到這,眾人只得拱拱手,一席好宴以合樂開始,最終卻不不歡而散.....
王通滿心震驚,這詩居然是李星洲作的!
他覺得不可思議,又有些不想相信,正要渾渾噩噩準備離席時,卻有下人靠過來小聲在他耳邊道:「老爺請王大人移步一敘。」
他認得這下人,是羽相的下人,羽相單獨相邀,他自然不敢妄辭,拱拱手就站起來,可才走兩步,酒勁上頭,居然有些晃蕩,下人連忙扶住他,往亭外走。
......
水榭亭台之上,已經侯滿眾多才子佳人,等候大人物入場。
陸續有一些人上台,但今晚大儒名家都入朝堂辯論去了,所以來的大多沒什麼分量,每上台一位,便有人介紹,是某某某,寫過什麼樣的詩詞,有什麼樣的功名等等。
台下才子佳人們大多只是回以禮貌性的掌聲,並不出彩。
羽承安沒有急著上台,站在遠處轉角,看著那邊情況,已經他雖好去各處詩會,一來他有才學,好詩文,二來可以得名聲,拉攏士子。
可每到一處,總有陳鈺壓他一頭。
吟詩作賦的場合,別人可不管他是不是副相,或許參知政事能讓學子們驚嘆,可也遠遠不夠,到這種場合,才學才是第一標準。
陳鈺是當朝翰林大學士,判東京國子監,禮部判部事,名滿天下的大儒,所到之處備受學子追捧敬重。
現在好了,陳鈺不在,所以他也不準備貿然前去,好菜後上,大戲壓軸。
可也正因如此,今晚他才會格外注重對自己才學的定位,以至於剛剛居然對一首好詩生氣,壞了事情。
身後的參勝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岳父不必介懷,根據我打聽來的消息,王通要在京中逗留些時日,機會有得是。」
羽承安點頭,他想的其實也簡單,王越貴為平南王的岳父,又是初到京城,對京城局勢人情不清楚,好趁機從他下手,找出能對付李星洲的機會。
可惜他一心想著艷壓今晚詩會,拉攏士子之心,以至於被一首詩亂了方寸,若是普通才子,他還能應付,沒想居然是李星洲作的.....
又是李星洲啊!什麼事都壞在他手中......
羽承安暗自咬牙切齒,臉色難看,這時身後傳來腳步,黑暗中下人高聲道:「老爺,王大人來了。」
他連忙收住,露出燦爛笑容,拱手道:「王大人好福氣啊,居然有平南王這樣的乘龍快婿,剛剛出了點意外,現在老夫和王大人好好聊聊。」
「哪裡哪裡......」王通只是應付幾句。
羽承安卻敏銳的發現,他說起平南王,王通笑意霎時間就收住了......
莫非這其中有問題?羽承安眼珠一轉,又繼續和他說起話來,說話間時不時說一些關於李星洲的事,或是說他才學,或是說他作為。
但慢慢的,羽承安越來越能確定,這王通與他女婿不合!
只要說到他女婿,王通都會談吐不耐煩,或想快些帶過去,雖然他極力掩飾,可怎麼能瞞過在官場摸爬滾打一輩子的羽承南呢。
所以越說他心裡越是激動起來,過了一會兒,主辦詩會的陳文習來請他上台,他將王通也邀上,王通是年輕時中過解元,最後探花出殿,東華門唱名,絕對有資格上座。
陳文習也受寵若驚的恭敬邀請他。
果然,陳鈺不在,羽承安一出來便贏得浪潮般的掌聲喝彩,學子之心盡歸。
隨後,眾多才子佳人齊聚水榭,江州花船靠岸,各個青樓大家到場,皓月當空,陳文習出來照例宣讀今夜詩會之題如往年一般是詠月之後,詩會也便熱熱鬧鬧的開始了......
陳鈺在台上則時不時的說些話,拉近與王通的距離,旁邊幾人都知趣,只要見到好詩好詞,便會呈送給他評,其餘詩詞則自己評幾句便過去了,如此一來,羽承安大得人心。
而王通也慢慢與他交心,將他當做師長對待,還小聲向他請教江州之事,畢竟詩會氣氛本就輕鬆,所以大家才會喜歡,他們在上面說話也沒事。
聽王通說後,羽承安才知道原來江州遇到了這樣的問題,他隨即眼珠一轉低聲笑道:「此事王大人應該去請教平南王,王爺是王大人乘龍快婿,又聰敏過人,想必定有辦法。」
王通一笑,「呵,羽相多想了,在下倒是問過,羽相口中在三誇獎,聰明絕頂的平南王卻說盱眙可解,還說幾日之後便送來解法的狂妄之言,以羽相之見,這事能這麼簡單麼?」
羽承安一愣,隨即心頭狂跳,他和王通的注意點可不一樣,王通想解決江州之亂,他則想將李星洲牽扯到這無解的事情中來,至於江州如何,那不是他關心的。
所以他一下抓住自己的重點:「王大人是說平南王應允說能短時間內解決此事?」
王通一愣:「羽相為何如此問?」
「但說是也不是!」羽承安有些著急,低聲催促道。
王通疑惑點頭,見他點頭,羽承安心跳加快,但還求穩妥,又問:「此話當真,王大人所言皆是平南王所之語?」
「那是自然,只是不知羽相為何有此一問?」王通還雲裡霧裡。
羽承安卻心頭打震,心中狂笑,好啊,他還怕找不到泥把李星洲拉進去,現在好了,他自己往裡跳,還是自家岳父攪出來的泥坑,好啊!看來是天要亡你啊!
見王通不解的又要問,羽承安不耐煩道:「王大人,自是詩會,你我便專心評品詩詞吧,不要多言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