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七十六、叛軍雙襲(上)

  天光昏暗,風聲肆虐,正午時分也不見半點天光日照。

  細密的雨點落在樹葉上沙沙作響,樹林道路泥濘,每次踩踏,污泥便更加稀爛一分,十分惱人,樹林間人影密布,長長的隊伍排成橫列緩緩推進。

  刀盾手在前,後接槍兵,弓手壓陣,隔著茂密樹幹,隱約還能見西邊大道上淋雨待命的數百馬軍。

  劉季緊握長刀,跟著眾人緩緩前進,雨水淋入甲冑夾層,寒冷刺激得他汗毛直豎。

  但他絲毫不敢放鬆警惕,風還在吹,樹葉和雨水的聲音掩蓋他們的腳步,這是好事,可也有不好之處,他們同樣聽不到任何大營中的聲音。

  細雨阻礙視線,但劉季依然能看到遠方黃土堆砌高坡,他知道大營要到了。

  此地他再熟悉不過,大營就是他帶領眾人建造的,那些是平中軍大帳地基時挖出的土石,都堆砌到大營西南,為的就是下雨天能防山洪。

  因為這邊地勢較高,有一段三十多步的距離沒有柵欄和拒馬,如今,這土坡卻成了他們的掩護和突破口。

  兩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五十步.......

  距離越來越近,劉季和眾多軍士小心翼翼,大氣都不敢喘。

  突然,前排的刀盾手腳下一滑,摔倒在泥坑中,泥水飛濺,響聲很大!

  劉季大驚!那士兵也嚇得趴在泥坑中不敢動彈......

  眾人都有些慌亂,呼吸沉重起來,但等他們逐漸穩住陣腳,驚魂未定之時,才發現並沒有什麼情況,敵人沒有發現他們!

  劉季閉眼鬆了口氣,隨後瞪了那士兵一眼,繼續帶隊緩緩前進,這次他們更加小心。

  因為對方人多勢眾,斥候不敢靠近,他們也不知大營中具體情況,但這大營本就是他們建起的,營地布置,構造,他瞭然於胸,只要衝進去!

  劉季有把握,只要衝進去就能贏,他們能出其不意,然後打開南門,放馬軍殺入,到時定能重新奪回大營。

  距離二十步!

  已經極限了,劉季沉住氣,微微下蹲,大喊一聲:「殺!」

  瞬間,士兵也跟著高喊起來,殺聲震天,他們踩著泥水沖向那土坡,土坡後方就是大營,他們曾經丟失的大營!

  「殺!」

  細雨紛紛,泥水飛濺,喊殺震天,劉季帶頭衝鋒,踩過泥水,穩住身形,幾大步爬上土坡,因為雨水緣故土坡鬆散泥濘,容易打滑,他用嘴咬住背,手腳並用才爬上土坡,眾多軍士緊隨其後。

  卻不曾想變故陡生!

  泥土濕滑,加之一起爬的人太多,土牆承受不住,突然倒塌!

  好幾人隨著泥土滑落下去,一陣天旋地轉,有人被泥土掩埋,眾人亂做一團.....

  慌亂中,來不及檢查哪裡受傷,也顧不得滿身泥土,劉季摸到手邊的刀,大喊一聲站起來,結果卻瞬間愣住......

  眼前沒有營帳林立的的大營,沒有人山人海的瀘州百姓,只有......一片焦土!

  .......

  冷風箐邊,臨時落下的大帳之內,丁毅、冢勵,還有一眾徐國官員都在緊張等待。

  連續兩天的降雨讓冷風箐水流大增,他們不得不架起兩座小橋。

  本來若不是雨季,冷風箐水流不大,可以隨意趟渡,可現在下過幾場雨後,山中水流匯聚,水位暴漲,步軍還能勉強趟渡,馬軍卻只能下馬牽馬過去。

  大軍渡過冷風箐後,道路狹窄,全軍行進速度緩慢,容易暴露。

  商議之後決定由劉季帶領精銳先鋒襲營,襲營得手,打開營門之後令兵回報,後軍再跟進,他們所在的位置離大營只有二三里地,但因周圍林木茂密,不易被發現。

  丁毅在大帳中緩緩踱步,劉季已經去了半個多時辰,應該有消息才對......

  「那劉季不過是個鄉野下人,依我看是信不住的,丁兄就不該派他去襲營。」冢勵搖著扇子道:「對方說到底不過手無寸鐵的農夫,優勢在我,應集中兵力,一舉擊潰,何須如此謹慎,想得複雜,用這些小手段呢。」

  帳外雨聲不斷,丁毅沒有回他話。

  冢勵尷尬了一下,神色不好看了,但很快掩飾過去。

  丁毅雙拳緊握,雖然先敗一陣,但他心中依舊是勝券在握的。

  只要奪回大營,然後直攻瀘州城,在四月之內拿下瀘州,五月初就將從南邊和東邊調來的守軍遣返,如此就能萬無一失。

  他不想從南邊和東邊調兵,特別是東邊,可他迫不得已。

  南邊是切斷水路的要地,可蘇州有十幾艘戰船,不是大船,是蘇半川留下的,不過朝廷戰船沉在鞍峽,這些船要封鎖江面已經足夠,所以不擔心。

  反倒是東邊,兵力空虛之際景朝若是派大軍從陸路來襲,首當其衝就是東部幾個縣城。

  前幾天汪家家主也告訴他,確實有股景朝軍隊從蘇州迷山古道進入瀘州,那麼瀘州人突然奮起反抗,攻占他的大營十有八九與那伙人有關了。

  到底是誰都這麼大本事,短短十幾日整肅蘇州糜爛局勢,還反攻他們大營呢?

  丁毅心中好奇,也警惕起來。

  像冢勵這些人他是懶得理會的,投靠他時嘴裡說著「實力至上,明臣則主」的大道理,還說得大義凜然。

  其實狗屁的實力至上,嘴邊掛著這樣話的人說到底無非是軟弱無能,毫無立場的牆頭草罷了。

  但是偏偏徐國不能沒有他們這些讀書人,加之冢勵與他熟識,當初對他也有幫助,還是景朝樞密使冢道虞的侄子,身份尊貴,所以留他說不定日後有用。

  丁毅卻心裡清楚,威脅不是那些拿著柴刀、草茶漫山遍野跑的百姓,而是身在瀘州,整肅全境,讓民眾一致追隨,然後與抗衡之人。

  瀘州與蘇州接壤,此人不除,他們永無寧日,腹背受敵,這也是他不惜要集中兵力,一舉攻破瀘州城的原因。

  不一會兒,傳令兵匆匆衝進大帳,全身淋雨濕透,還在滴水,褲腿和鞋子還沾染污泥,一進來頓時將大帳內墊著的名貴毛氈沾上泥水。

  「混帳!看你做的好事。」冢勵生氣大罵,「這毛氈貴重,就是你的命也不值!」

  傳令兵被嚇得手足無措,丁毅看他一眼,然後道:「你做得沒錯,軍機要務,無須顧忌,快報上來。」

  「大人,劉指揮使讓小人回報,大營已經攻下了。」傳令兵道。

  丁毅大喜,嘴角勾起:「好!好啊,來人,備馬,全軍隨我推進,快!」

  .......

  丁毅臉上的喜色只持續了兩里路。

  兩里路,即便下雨道路濕滑,對於馬軍來說也不過一刻鐘的事,然後呈現在他眼前的就是一片焦土。

  漆黑的木炭,焦土,燒過的木樁,蔓延方圓數里。

  奢侈豪華的中軍大帳,林立森然的無數營帳、哨塔、柵欄、拒馬、糧倉,統統不見蹤影。

  放眼望去一片漆黑,蔓延到極遠處,直到與山那邊的蔥鬱林木相接,雨水匯聚焦土之中,被碳灰染成黑色,黑水到處流淌,景色駭人。

  劉季神情低落,一身鎧甲渾身泥水,走過來單膝跪在他馬前:「大人,屬下無能,大營......大營變成這樣子,木炭沒有餘溫,也聞不見煙塵味,看情況,已被燒毀好幾天。」

  丁毅眉毛下垂,前額緊皺,眼瞼、嘴唇都在顫抖,渾身濕透佇立在雨中。

  他呼吸粗重,咬牙道:「起來,這不怪你。」

  隨後跟來的士兵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紛紛駐馬呆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