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七十四、人非神

  聽完衙役的匯報,李星洲陷入深思。

  「不過是小事罷,你那手下叫狄至的還真不懂事,一根筋,這也是好事,百姓越信你,越容易調度不是麼,即便你讓他們去死,他們也會去。」起芳笑歸笑,笑完之後認真的說。

  經過一席談話,她的立場顯然變了,嘴上雖說不懂,可其實聰明如她,必是聽懂了的,和聰明人說話,不必說得太透徹。

  李星洲一笑,有些無奈:「是啊,當下來看確實是小事,但若說長遠,就不是小事了。」

  起芳皺眉,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王爺說話總令人一知半解,聽著難受。」

  「你覺得我長得像神嗎?」李星洲突然問。

  起芳一愣,被他這問題問傻了,連忙避開他的目光:「當然.......不像。」

  李星洲欣慰點點頭:「還好你算正常,也知道不像,人是不能像神的,人越像神,百姓越愚昧,百姓越愚昧,社會進步越沒有動力。」

  這下起芳聽得更加迷糊。

  李星洲沒有解釋,帶上自己放在案邊的寶劍,「我出去看看,你去把那普世大仙帶來,沒被你弄死吧。」

  「自然沒有,王爺當我什麼人。」起芳道,然後就去執行命令了。

  .......

  李星洲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這隨是小事,但他必須慎重而嚴肅的處理。

  因為這與以往一切都不同,看似小事,卻會影響深遠。

  他來自未來,有很多的經驗和知識,敏銳的他自然能明白這其中的意義非凡。

  李星洲曾經不想去觸及那些更加深層的東西,試著順應和融入這個時代,儘量不去與時代的激流對抗。

  因為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孔子、耶穌、牛頓那樣的牛叉人物,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改變人們的觀念,改變世界。

  但是,無論他如何小心,衝突還是不可避免,說白了,他是瀟親王世子李星洲,也是來自千年之後的李星洲,讓他隨波逐流、完全順應、失去自我,他做不到,也不會坐視不理。

  百姓信任他尊敬他自然是好事,他甚至都有些自得,但作為後來人,有著幾千年的歷史教訓,他明白搞個人崇拜是非常危險的。

  從最表面的來說,人不是神,只要是人終究會犯錯,他也不例外。

  個人崇拜相當於毫無修正措施,完全將決策與執行權交到一個人手中,並且盲目遵從,放棄思考,十分不理智也不科學。

  最重要的,具體的人是不能當成神來崇拜!這點有太多歷史教訓,也有這更加深遠的意義。

  當人們把某一個具體的人當成神來崇拜之時,也是愚民之始。

  東西方信仰中的上帝、天地、社稷之類的。

  上帝為全知全能,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能指代。

  天地的概念亦是如此,古代皇帝為天之子,固稱天子,但也不能代表上天,每年都要舉行祭天大典,祈求上天保佑,必須皇帝親自主持。

  而社稷指的是土地神和五穀神,分而言之「社」為土神,「稷」為穀神。

  上帝也好,天地、社稷也罷,都是虛無縹緲的,沒有具體的人可以代表,這對於人類發展有重要而深遠的意義。

  有人會說信仰有什麼用?無非就是信仰加成,愚弄百姓,讓洗腦的人們不怕死等等....

  這有些道理,但也是表面的。

  時至今日,美國總統就職宣誓時依舊會手摸聖經,可有人曾想過美國總統相信上帝嗎?當人類科技發展到那種程度,作為世界第一科技強國的總統,他會不明白世上沒有上帝嗎?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會摸著聖經宣誓,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有追求平等的依據。

  依據就是「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而天地、社稷也是同樣的道理,只有在虛無縹緲的神面前,人才能追求平等,而每個人不滿足於現狀的追求聚合在一起,就是人類進步的動力。

  他不可能說總統面前人人平等,因為這樣一來,就承認總統高人一等,已經否認平等。

  就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般,反之,若將某個人當成神崇拜之時,百姓其實已經下意識的自己放棄對平等的追求,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

  當人當成神被崇拜,本身就是證明人生而不平等,有些是神,有些是人。

  因此,個人崇拜初看之下很好,百姓聽從一個號召,奉行一個命令,力往一處使,心往一處想,高度集權。

  但其實它已無形中扼殺社會進步的內在動力!

  時間一長,整個社會必然會變得荒誕、死氣沉沉,百姓失去動力,國家不再進步,生活毫無激情,如同行屍走肉。

  這就是李星洲最擔憂的,此風萬萬不可助長,哪怕信的是他也不行!

  之前他都不會與時代大勢作對,但這一次,他必須抵抗時代的洪流。

  .......

  當李星洲來到衙門大堂之時,十幾個衙役已經在那維持秩序,大門外侯滿百姓,人頭攢動,密密麻麻,要不是衙役攔住,估計已經擠進來。

  見他到來,衙役連忙高聲唱報:「平南王到~」

  一聲下來,百姓紛紛跪拜在地。

  李星洲從後堂走出來,也沒坐在大堂之上,狄至站在一旁,見到他便拱手行禮。

  公堂正中跪著的是一個精瘦男子,額頭較高,眼睛很細,身邊還放著一尊泥像,貼著黃紙,上面寫著「平南大王,雷神將軍,功德無量」。

  見到李星洲就一個勁的磕頭,地板都磕得砰砰作響,李星洲讓眾人免禮,百姓都起身了,那精瘦男子卻還在那磕著頭。

  祭祀之時,人們會燒白紙和黃紙,普通人認為都是死人錢。

  但其實白紙和黃紙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在道教中,白紙確實是死人錢,燒給死人用的。但黃紙則用於買通鬼神,祭天地時皇帝也會燒黃紙而不是白紙。

  這人用黃紙寫他的名號,意為他李星洲與神同,與神並尊,受世人香火供奉。

  「就是他搞事的?」李星洲小聲問旁邊的狄至。

  狄至一愣,連忙點頭:「不錯,請王爺恕罪,下官不是有意如此,只是......只是覺得瀘州新勝,大局未定,如此張揚,恣意鼓吹,怕此風滋長驕狂之風,自古驕兵必敗,心急之下才......」

  李星洲一笑道:「不錯,你做得很好,不枉我看好你。」

  狄至呆了,大概沒想到李星洲不止沒怪他,反而誇獎他,連忙拱手謝恩。

  李星洲當然高興,勝戰之後,起瑞也好,起芳也罷,甚至嚴申都有些飄飄然了。

  沒想到狄至卻還是這麼冷靜,他能如此冷靜說明他思路清晰,有大局觀,明白這場仗只是先勝一陣,並不能決定真正的勝負,這樣的人才是能堪重用的。

  「好了,別磕了。」李星洲道。

  那精瘦漢子搖搖頭:「這可不行,拜凡人最大的禮是三拜九叩,現在小人見了雷神將軍,自是天上人,三拜九叩都不夠,要六拜十八叩首才行。」他說得認真,語氣似帶憨厚,如童言無忌。

  話一出,衙門門外觀看的百姓都笑起來,紛紛起鬨說的對,那精瘦漢子拜得更加起勁了。

  李星洲卻一笑,這讓表現憨厚,可說話時眼珠在微轉,說明他是故意如此的,等他跪完就問:「你叫本王雷神將軍,為什麼。」

  說到這,他眼中放光,趕忙激動的說:「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場,叛軍大營里滿天都是雷響,然後叛軍就四處潰逃,大家都只是莊稼漢子,泥腿子,哪來什麼本事打得過叛軍,肯定都是王爺招來天雷助陣,才擊退叛軍,王爺肯定是雷神沒錯了!」

  他話說完,百姓紛紛叫好,都附和著為他聲援。

  百姓看向李星洲的目光更加狂熱,各種溢美之詞,毫無節制的讚美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