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神武軍第三廂,第四廂準備離京。
這次不比上次士氣高昂的出師,因為這次要走千里陸路,所以陣勢龐大,運輸輜重兵甲、糧草物資的役夫,外加輔兵,僕役,足足有十餘萬眾,可以說是勞民傷財了。
比起上次出兵不知要耗費多少,地三廂和第四廂都會直達瓜州,聽候楊洪昭調遣,可隨行的不只是大軍,還有一道立即出兵的聖旨。
因為上次的戰敗,很多人對這次出兵並不看好,甚至可以說怨聲載道,很多妻女父母都在城外禁軍大營四周圍聚,是哭著來送自己丈夫兒子離京的。
南門外,春風肆虐,旌旗招展,浩浩蕩蕩的人群圍在禁軍大營外,足足蔓延幾十里,都是夾道送行,帶著酒肉米鹽的百姓。氣氛大致不怎麼樣,很多人都在低聲啜泣,又強行忍住,畢竟哭哭啼啼的送別始終不好.......
可到了這一步,有多少人又能忍住,此去生難料,全看天命,南方才死了幾千人,傷者無數,失蹤的也不知道多少,這種時候接著南下,誰能放心自己家人呢?
李星洲跟在何昭身後,身為開元府尹,他有著維持秩序,安撫百姓的責任,皇帝將為大軍餞行的任務也交給他。
何芊也一身英姿颯爽的武裝,帶著她的貼身寶劍,混在人群中。
何昭之前隱晦的暗示過李星洲好幾次,想讓他說說如何安撫人心,鼓舞士氣,不過何昭畢竟還是拉不下臉,最後拐彎抹角的讓何芊來幫忙問。
鼓舞士兵?
那當然是罵髒話,從戰爭心理學的角度說,髒話是最能消除恐懼,鼓舞士氣的,所以說打仗還講什麼文明。
不過他不知道何昭能不能真罵出來。
果然,上前對明眾和禁軍說話的時候何昭說了一大堆軍士是為國效力,保家衛國,生的偉大,死得官人,他身為京都首官,感激諸位之類的,說得慷慨激昂,十分真誠,可惜反響並不好,都沒人附和。
李星洲忍不住搖頭,何昭還是不夠不要臉,像是冢道虞和老皇帝,絕對可以做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在一陣壓抑的氣氛中,大軍開始出發了。
帶頭的是兩個廂指揮使,四個副指揮使,和兩個都虞侯,都是一身墨色精緻鐵甲,騎著高頭大馬。身後就是高高的將旗和浩浩蕩蕩的大軍.......
何昭為眾人送上餞行酒,然後又客套的說了一會兒,雙方互相拱手。
爆竹聲中,幾個衙役拉著掛了紅色綢布的車上來,上面載滿牛羊,這是犧牲祭祀。
在古時候出兵需要殺人祭旗,意味旗開得勝,同時讓士兵見血,聞聞血氣,免得在戰場上初見血時心生恐懼。
而現在逐漸改了,改成殺牲畜,這些牲畜也被稱為「犧牲」,身著紅衣的屠夫開始殺牛羊,血如泉涌,屠夫在眾人注目中用大木桶接住冒著熱氣的血水,然後幾個強壯如牛的軍士扛到將旗面前,奮力潑上去。
頓時,血腥味瀰漫開來,濃郁的血腥讓不習慣之人甚至想噁心作嘔,旌旗浴血,大軍出征!
禁軍大營開始擂鼓起號,排成長龍的隊在這時緩緩移動起來,士兵們和親人依依作別,緩緩遠去.......
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回來。
景朝這兩年多災多難,李星洲也忍不住嘆氣,什麼破事都讓他遇上了。
「下午我要去你家。」這時候何芊悄悄拉拉他的衣角,在背後小聲道,生怕被她爹聽到。
「要去就去,反正我又攔不住你。」李星洲攤手。
「我要打槍。」
「不行!」李星洲立馬拒絕了。
小姑娘不幹了,瞪了他一眼,抬起精緻下巴:「我就要打!」
可惜才抬頭就被李星洲按了下去:「駁回。」誰叫你個子矮呢......
「我!」小姑娘還想強硬,可大概也知道這招對李星洲無用,於是拉著他的大手晃來晃去,撒嬌道:「就打五槍!好不好.......」
李星洲搖頭。
「求你了!」
李星洲再搖頭。
「哼!小氣鬼。」何芊甩開他的手臂,一臉不滿,嘴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咳咳!」就在這時,發表說話完畢的何昭黑著臉向兩人走來:「回府衙吧!」
何芊氣哼哼的不理李星洲,何昭發話了,開元府一干官員也連忙跟著何昭往回走,因為人群實在太多,圍得水泄不通,車馬走不動,即便開元府尹也只能走路了......
李星洲因身份的緣故,除去何昭,開元府其它官員大多對他畢恭畢敬,經常討好。
走路的時候開元府的官員也下意識圍聚過來,說一些好話,大多都是誇他文采斐然,才高八斗之類的,畢竟在上元詩會之前,大家就是想討好拍馬屁也找不著說辭,現在好了,上元節一過,已經陸續有人認為李星洲就是京都第一才子,開元府的官員也可算是找著拍皇孫馬屁的機會了,怎麼能不抓緊。
這些人一個比一個不要臉,一個比一個能舔,聽得李星洲實在.......舒服得很。
何芊鄙視的吐了吐舌頭,可這些人大多是她長輩,也不好說什麼,只不過她不能插話了,十分不爽,氣哼哼的踢著路邊的石子。
直到何昭回頭乾咳了兩聲,眾人才識趣的散開,不再做一個舔狗。
何昭退後幾步,一臉正色,小聲問:「你說,這次出師如何。」
「你在問我?」
「廢話!」何昭臉色不好看,又小心看了周圍,發現沒人注意他們在說話才放心下來。
李星洲攤手:「還能如何?何大人肯定心裡有數,這次出師是為了什麼。」
何昭不說話了,嘆了口氣道:「這值得嗎?」
「值,當然值,至少對於皇帝來說是值。」李星洲直衝沖的說:「畢竟皇帝就是江山社稷,江山社稷就是皇帝,太子是將來的皇帝,為他死些個人算什麼。」
「你生氣了?」何昭繃著臉問。
李星洲懶得理他,其實這幾天他已經在可以避開這件事了。
練射擊也好,和鐵牛一起打鐵也好,晚上去詩語那過夜也是,不想讓自己去想那煩心之事情,畢竟那不是他能左右的,也一再警告自己不要插手,否則會有大麻煩。
只是人的情緒總是難以控制的,稍微觸及就會噴涌而出,不同在於有些人善於掩飾和控制,有些則不會,李星洲屬於會的,可他只是個人,並非無懈可擊。
「為何不去試試,你不是陰謀詭計下流把戲多得很嗎。」何昭又漫不經心的道。
李星洲再次看了何昭一眼,不對啊,今天何昭是不是吃錯藥了......
「你看本官作甚!」何昭瞪眼。
「不對啊,何大人今天怎麼不跟我抬槓了?」李星洲上下打量他。
何昭氣得七竅生煙,眼睛都快噴出火來,惡狠狠盯著他半天,最後還是重重哼了一聲,然後突然嚴肅起來:「本官也是為江山社稷考慮。」
「所以你為江山社稷考慮了半天,唯一的結論就是不跟我抬槓了?」李星洲好笑的問。
「隨你伶牙俐齒!本宮懶得跟你爭......」何昭低聲道:「本官不開玩笑,思來想去,或許你能救得了他們。」
李星洲連忙搖頭:「別,何大人可別想著什麼爛事都往我身上扯,你想報復我就直說。」
「你!哼.......」何昭哼了一聲,然後黑著臉道:「你也是皇家子嗣!是直系皇孫,瀟王次位本就比太子還高,你.......你再好好想想。」
「所以?你想說什麼,讓我去南方送死。」李星洲一邊走一邊警惕的看著何昭。
何昭還真點點頭:「本官覺得你總會有辦法。」
李星洲差點想打他,虧他想得出這種餿主意,也不知道何昭這種對他莫名其妙的信任是從哪來,之前不是天天還給他臉色看嗎?
都說女人善變,何昭一個大老爺們怎麼也如此善變了......
除非給他兩千把遂發槍,加兩千訓練有素的槍兵,否則就是去送死,現在南方局勢錯綜複雜,各種不確定因素太多,大概率去就是送。
李星洲不是傻子,做人需量力而行。
「你想都別想。」李星洲毫不猶豫回絕:「我說何大人,為了害我你還真是處心積慮,這種爛招數都能想出來,你要是覺得有用,大可找皇帝說去,跟我說幹嘛。」
「你.......」何昭瞪了他一眼,然後一揮衣袖:「罷了!朽木不可雕。」然後氣沖沖的快步走了,只留一個瀟灑的背影。
這老頭還罵人.......
.......
「射擊!」李星洲一揮旗子,砰!砰!砰!
一陣齊響,單膝跪地的第一排護院齊齊開槍,前方的木人靶被打得碎屑橫飛。
很快,李星洲又舉起旗子,站在後一排的護院迅速將裝填好的遂發槍遞給第一排,第一排的護院迅速抬槍口,放平,瞄準!
李星洲一揮手,砰!砰!砰!又一次齊射。
經過幾天的練習,護院們已經能做到一分鐘內齊射擊三到四次左右,可還不夠快,使用戰術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段射擊。
其實三段射擊也並非很多人想像的那樣,每人一把槍,排成三排,然後前排射擊完換後面一排射擊。
這樣陣型不好維持,變動陣型時間久了耗費大量體力不說,射擊精度也不能得到保證,因為士兵的射擊技術本就良莠不齊。
三段射擊是挑選出射擊技術最好的士兵,然後給他配兩個副手,三人為一組,一組三把槍。
開始射擊時擅長射擊的士兵在第一排,單膝跪姿準備射擊,然後後面兩個士兵一人負責填裝彈藥,一人負責向火藥倉內添加火藥,然後將填裝好後的槍交給前排擅長射擊的士兵射擊。
好處在於射擊全由射擊成績最好的士兵負責,他只需要專心射擊,如此一來射擊精度提高;同時後面兩個裝填的士兵各司其職,只需負責一項工作,流水線工作,熟能生巧,填裝速度加快。
現在王府有三十二把遂發槍,還有更多槍枝源源不斷被生產出來,剛好夠組成十人一排的三段射擊。
這三十多人都是從王府護院中抽調過來的,由嚴申帶領,經過幾天的訓練,他們已經熟悉遂發槍的射擊,現在能做到一分鐘齊射三四次,已經非常快了。
可神槍手都是子彈餵出來的,李星洲不在乎那點錢,依舊讓他們每天訓練,消耗彈丸火藥也在所不惜。
護院們也熱情很高,畢竟這種新武器大家都沒見過,其恐怖的殺傷力也令人血脈膨張,最重要的鼓舞他們的還有內心深處對王府的認同和歸屬感......
練習一直持續到下午,然後眾人才從後山喊著口號,走著齊步回王府,紀律性和士氣對於這些新軍隊來說,遠遠勝過勇武。
勇武可以逐漸用武器代替,甚至被淘汰,但紀律性和士氣,確是永恆不變的,軍隊戰鬥力的根本。
起初護院們都不太懂世子的訓練方式,可慢慢的都習慣了,世子顯然是想練兵,畢竟當初瀟王也練過,可真到世子訓人時,護院們才發現那完全是兩回事。
不說很多奇怪的訓練方式,世子練兵甚至都不掛旗........
........
晚上吃過飯後,季春生就匆匆來小院裡找他。
「世子,冢道虞進皇宮了!」季春生一進來就大聲道。
李星洲大喜,這是他讓季春生幫忙注意的,因為軍隊改制的事情已經定下,冢道虞進宮他就差不多能插手禁軍了。
這可不單單是為王府安全,還因為他需要一支新軍隊,一支使用火器,經過訓練的新軍。
王府的護院顯然是不夠的,他世子的身份為之帶來許多方便,卻也有很多麻煩和掣肘,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大概如此。
在千里之外的瀘州,他小姑的駙馬府隨隨便便招五六百護院加強安保完全沒問題。
可他身為皇孫,府邸在京都,要是敢明目張胆招個五百護院,十有八九第二天就有一堆人要上本參他圖謀不軌,居心叵測。
李星洲也是無奈,所以只能和冢道虞合作,拐彎抹角想弄到禁軍軍權,開元境內,合法和律又不會令人起疑的武裝力量只有三支,上直親衛營,武德司和禁軍。
上直親衛和武德司就是皇帝的保鏢和護院,他想都不用想,剩下的自然只能打禁軍的主意。
禁軍不准入城,可他以保護手雷生產線為由調兵進城就合情合理,畢竟現在後山的營寨里還駐紮著五百武德司軍士,到時可以偷梁換柱,把這五百人換成禁軍軍士就行。
後山營寨輜重都是現成的,禁軍一來,打包入住,就能駐紮下來,進行火器射擊訓練也輕而易舉了。
軍指揮使啊!禁軍一軍兩千多人,就目前而言足夠了。
想到這些,李星洲高興的讓嚴炊炒了幾個好菜,備上好酒,把嚴申也叫來,三人大喝一頓,當晚就喝了個爛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