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零五、解圍

  詠月閣是真正的煙雨樓台,凌江面而建,水上高台也叫月台,上首向來是眾多重量級人物才得落座的地方。

  天色才暗下,那邊一盞盞漂亮的燈已經點起,這燈可不是普通燈,月閣燈盞也是京中一絕。每個燈盞做工精細自不用說,所用紙張也是陳家自用精紙,尋常人買不到,用不到。

  可最讓別家詩會望塵莫及的是,這每個燈上都寫著詠月閣歷年以來每次詩會魁首之詞作,詩作,每個燈籠只寫一首,有多少魁首詩詞就掛幾個燈籠。

  可這些燈籠卻能將整個詠月閣水榭樓台照得燈火通明!

  這種底蘊絕不是別家可比擬的,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能做到。

  每年上元佳節,寶船從上游出發,最後都會停靠在這。

  這是當朝翰林大學士陳鈺想出的辦法,是因為詠月閣本就地方有限,容不下那麼多人,可他認為天下有才之士卻未必在他所邀請之列,故而寶船順江而下時,任何人都可以將自己的詩作詞作遞送寶船,最後在詠月閣中評出魁首。

  眾多重要人物陸續到來,擺開宴席,一一入座。

  對坐詠月閣的眾多矮案是受邀國子監學子,有名才子,讀書人等,獨坐五排。側坐的則是各家女眷,家中小姐,還有有學識的才女,有三排矮案,而正坐的高台的座位不多。

  上方坐的都是重要人物,比如身為主人的陳鈺,和他的長子陳文習,還有一些有名的大儒,名流之士,也有書畫大家等,當然陳鈺身為當朝翰林大學士,判東京國子監,重量級人物中自然免不了許多好文墨的朝中同僚。

  比如紫金光祿大夫馬煊,禮部判部事孟知葉,東京國子監司業、主簿等等。

  下方小輩們不敢遲到,早早到場,陸續打招呼,三五成群說起話來,談論詩詞文墨。

  上方重量級人物也前後陸續到場,陳文習代替父親親自迎接,隨著高朋入座,詩會氣氛逐漸成型,比起其它詩會,因為在場人物的關係,詠月閣詩會向來更加嚴肅一些。

  這時下方卻迎來一場小小的騷動,原是京都第一才女王憐珊和開元府尹千金何芊到了,兩人本走得低調,可還是給人發現了,眾多公子小姐都上前打招呼,就連上方的幾個老人也站起來示意。

  阿嬌拉著禮數不周的何芊趕忙回禮,畢竟這些老人與其說看重她,不如說是給爺爺的面子,這些她自然明白。

  她們坐在側席女子那邊,這時正好開元府尹何昭也到場,他身為開元父母官,每年哪怕再忙都會到場。隨後又陸陸續續來了些人,最後到場最有分量的也就是當朝副相,參知政事羽承安,關於他喜愛文墨,力主文治在朝堂中大家都知道,所以這種場合他愛來倒也不奇怪了。

  下方小輩在座的,半數之上也都是官宦子弟,名門之後。

  然後何昭、羽承安先後站起來說了幾句,大概說的就是諸位都是國家棟樑,是景朝傑出青年,之類的話,話雖客套,可說得卻也不假。

  國子監生和官宦之後,確實大多將來都會走向仕途......

  接著作為詩會主人,白髮蒼蒼的陳鈺起來念了幾句自己的詩作:「花落殘缸睡味酣,九霄誰正夢傳柑。百千燈滿虛空界,半夜回光獨閉庵.....」

  話音一落引來眾人好評,他說是拋磚引玉,可他這磚實在太重,差點把一大堆人砸死,之所以開頭說想必也有給小輩留面子,留空間的意思。

  他「磚頭」一拋,詩會正式開了。

  .......

  「阿嬌姐,他真說會來嗎?」何芊靠著阿嬌問,周圍人都在討論詩詞,咬文嚼字的事,還有人時不時借著討教的機會過來接近阿嬌。

  阿嬌一邊得體應付幾句,一邊點點頭:「嗯,不過世子不喜歡這種地方,可能來得晚些吧。」

  何芊點點頭:「他若不來,可就無聊了。」

  阿嬌眼神複雜的看了靠著自己肩頭的何芊一眼。

  .......

  「估樺公子為殷殷姑娘作新詞『盡孤他,明月樓台,夜夜吹簫』.......」一個孩童喊著從李星洲身邊跑過,不一會前面就被人攔住,給了幾文錢拿走一張箋紙,頓時有人圍過來看。

  他正帶著兩個丫頭放他們自己做的孔明燈,可燈上總要寫些什麼,李星洲提議寫上「願秋兒月兒萬事如意,事事順序,身體健康」結果被兩個丫頭無情的鄙視了,還說他沒文化.......

  最後寫上的是兩個丫頭掛在屋裡那詩的下半句「一江一月一知秋。」

  正是當初李星洲練筆時寫下的「一俯一仰一場笑,一江一月一知秋。」

  一江一月一知秋啊,光看字確實不錯。他帶著秋兒和月兒,在熙熙攘攘的河邊找了個人少的地方,點燃了孔明燈火,並看著它緩緩閃爍,升上天空,兩個丫頭高興的拍起手來。

  除去各處熱鬧,最令人矚目的無非就是寶船,燈火璀璨的寶船他也見過,如同一棟裝飾華麗的空中閣樓,各種花草,珍寶裝飾得五光十色,花花綠綠,上面還有京中有名的頭牌吹拉彈唱。

  類似遊行,船從城西北出發,過南岸,然後會行到詠月閣,期間速度很慢,才子們可以將自己的詞作詩作遞送上船,為自己喜歡的頭牌爭奪人氣。

  而且這也是雙贏之事,因為最終花船游過開元街道後會入詠月閣,這也是那些入不了場,沒有身份地位的才子們展示自己才學的難得機會。

  這邊才過一會兒,就又聽有孩童高呼著跑過:「寶園和尚為殷殷大家做新詞一首『銀花開火樹,競看龍燈舞.......』曹宇公子為詩語大家作詞一首.......」

  「世子是不是喜歡那詩語,最近總去芙夢樓呢。」月兒耳朵尖,聽了又問。

  李星洲尷尬的揉揉她的小腦袋道:「小丫頭......」

  「哼,大色鬼。」小丫頭做鬼臉道。

  秋兒在一邊咯咯笑起來,不一會,他們也看到花船,兩個丫頭都一臉嚮往的表情,萬眾矚目對於誰來說都有著致命吸引力。

  李星洲也見到船上盛裝打扮的詩語,身邊女婢,還有其她幾個頭牌。

  這時正好是詩語在唱詞,她邊彈邊唱,不得不說確實很好聽,上次酒喝多了,都沒仔細聽過。

  花船走得慢,船體輕,所到之處開元府衙役開路,也不危險,若有才子有詩詞,便興高采烈上前,向衙役吩咐是給某某姑娘的詩,然後便會送上船,然後由專門請的先生站在船頭,報好名號,然後抑揚頓挫念出來。

  景朝文風就是如此,幾乎融入血脈之中,即便尋常百姓,不懂詩詞,可讀起來朗朗上口,大家都會跟著念幾句,討論討論。

  「那詩語姑娘真厲害。」秋兒道。

  李星洲一愣,「我看月兒唱詞也好聽啊,不比她差多少。」

  秋兒搖搖頭:「不是,我是說她如此鎮定,其它幾個大家被這麼多人看著,多少都是緊張的,她們彈琴長音都彈不出來,世子說過,那是什麼....什么小雞.....」

  「小肌肉群不活躍。」

  秋兒點點頭,然後道:「可詩語姑娘不是這樣,正因如此,她彈的可比其她人好聽多了。」

  李星洲點頭,驚訝的看著秋兒,學霸就是學霸.....

  這時船上的先生又開始念詩,恰好這時詩語剛好看向這邊,看到了他,他回以一笑,瞬間,詩語的長音也亂了.....

  .......

  花船繼續走著,李星洲準備帶著兩個丫頭再玩一會兒,繼續逛街。

  待到下半夜再去詠月閣詩會,他去早了也無事可做。

  可逛到晚上八九點左右時候,月兒臉色糾結難受,問怎麼回事,開始還不說,最後才支支吾吾的道出緣由,原來是肚子疼,白天吃了太多糖葫蘆了......

  月兒臉紅得快滴出水來,李星洲放心下來,同時也哭笑不得,這裡人山人海,自然沒有廁所,一抬頭,正好看到江對岸燈火通明,把江水染成紅色的詠月閣。

  「算了,我們早點進去吧。」李星洲好笑的背起小姑娘。

  「世子做什麼。」月兒臉紅紅的道。

  李星洲嘿嘿一笑:「世子也是過來人,這種時候越走路越難受,怕你忍不住。」

  月兒把小腦袋捂在他肩膀上,悶聲悶氣的道:「世子最壞了.......」

  「哈哈哈哈......」

  ........

  「王小姐,這句『記得去年時節,爛醉紅燈之雪。』如何。」馬原一身錦袍,手執白紙扇,彬彬有禮的躬身請教。

  阿嬌微微皺眉,這人從她剛坐下到現在第三次從男子那邊的席位過來請教了,他難道不知自己早有婚許,應該避嫌嗎......

  馬原本就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大家都是喜歡文墨之人,阿嬌跟他也算相識,不過並不熟,只是不知他是真想討教,還是藉機說話。

  阿嬌不好推辭,禮節一笑道:「若改成『記得去年時節,爛醉紅燈白雪。』如何?」

  馬原直起身來,故作思考的點點頭,然後似乎恍然大悟,搖頭驚嘆:「好啊,王小姐不愧京都第一才女,這一字之差卻判若兩句,實在妙啊,改得妙。」

  旁邊的幾個才子也接機湊上來,紛紛誇讚。

  這下阿嬌明白了,這些人與其說是討論才學,只怕別有用心......

  「王小姐請再看,小生偶得兩句『今日又離家,見梅花』.......」

  阿嬌煩不勝煩,若是以前她也喜歡與眾人探討詩詞,也會喜歡被別人誇讚,可和世子待久了,她覺得自己也變了,不喜歡那些東西了。

  若世子在,她更喜歡把自己的詞念給他一個人聽,聽他說那些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光怪陸離,天馬行空的事,聽他講些自己不懂的道理......

  回過神那邊又有人上前向她討教。

  阿嬌不勝其煩,可也只得胡亂應付著,畢竟她是京都第一才女,是相府明珠,這些人進不了相府,攀不上爺爺,自然只好來攀她了,她一個年輕女子不好把話說絕,不然會被說成潑婦的。

  眾人七嘴八舌,那馬原藉機插話:「在下方才思緒斗轉,又得一首,雖說不上什麼高作,但也斗膽請我開元第一才女聽聽.....」說著便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念起來。

  詞不長,一念完周圍人找話七嘴八舌誇獎起來,說什麼才思敏捷,有大師之風等等。

  那馬原拱拱手得意笑著,也不否認,有些飄飄自得,然後拱手道:「在下這詞如何,斗膽請王小姐品評。」

  阿嬌根本就沒聽他說什麼,見他不知進退,旁邊的何芊氣得想要趕人,卻被阿嬌在桌下的手輕輕拉住了,敷衍的評了幾句禮節性的好話。

  她有大家閨秀的教養,自然不會與人為惡,禮節性說幾句好話,向來對方也便見好就收,明白意思了,這是爺爺教她的。

  可沒曾想那馬原聽了居然哈哈笑起來,然後當真,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樣了,高興道:「王姑娘竟如此賞識在下詞作,真是知音難尋啊!」

  阿嬌呆了,這人莫不是傻子,怎麼能這麼口無遮攔.......

  旁邊眾人見如此,紛紛起鬨,趕緊恭喜他,說什麼少有人詩詞能得京中第一才女青睞,喜得知音之類曖昧的話。

  而且眾人拾柴火焰高,居然越說越過分。

  阿嬌急了,心中又氣又怕,可一時居然沒什麼辦法應付,她不過禮節性誇讚幾句,沒想那馬原根本就不懂,不知禮數......

  眾人那開始說得有些離譜,說什麼她是青睞馬原才學,又說馬原是第一個被京中第一才女如此稱讚之人等等,越說越誇張。

  阿嬌又急又氣,她身為女兒身,又是待字閨中,性格溫婉,如此場合不會大聲說話,小聲駁斥了幾句,可那些人說話太過大聲,居然聽不到她的話,好幾次都沒什麼作用,很快就被蓋過去.....

  阿嬌心中苦悶,生怕他們說出什麼更過分的話,轉頭向看台看去想要求救,可此時正好當朝副相羽承安和幾位貴人入場,根本沒人注意這邊。

  阿嬌壓抑又害怕,說話也沒用,眾人越說那馬原居然笑得越得意,她幾乎快氣哭了,這些人,哪有這麼說話的......

  紛亂的人影遮住遠處燈火,聒噪的聲音令她心煩意亂,那眼前陰影令她害怕無助,阿嬌不知怎麼應對了。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再如何有教養也是少有處世經驗,而且越是有教養,遇上胡攪蠻纏,毫無禮數之人越是手足無措。

  她幾乎想逃走,可怕這些人胡言亂語,她若不在,豈不是死無對證。

  這些人有說有笑,在阿嬌耳中卻如此刺耳,想要呵斥話到嘴邊卻不能高聲說出來,心中壓抑難過,第一次感覺如此無助,眼淚都已經在眼眶打轉了......

  「你們都叫什麼名字?」

  就在這時,熟悉的聲音在傳入耳中,接著一個高大身影撥開眼前紛亂的人影,陰影一下子散開,遠處明亮的燈火再次照過來,眼前一亮.....

  被推擠開的眾人不滿,紛紛大罵:

  「哪家豎子,懂不懂禮數!」

  「大膽,竟敢如此無禮!你可知爺是誰......」

  「堂堂詠月閣,居然有如此不講禮數之人!」

  「呵,我等說話輪得到你插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