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校

  旅店老闆是個約莫四五十歲的男人,中年發福,微微禿頂,還帶著副黑框眼鏡,看起來忠厚老實的樣子。

  大概因為自己店裡發生命案的緣故,他的精神一會兒緊張,一會兒萎靡,看得方平都暗暗擔心,這可憐的胖子會不會突然精神崩潰。

  陸明一邊問著他話,一邊等夏福旺過來。還好這次沒有等多久,主角就登場了。

  夏福旺提著個黑色塑膠袋進來,門還沒關好,就聽他以一種十分嚴厲地口吻對旅店老闆說:「好了,事到如今,把你做的那些齷蹉事都說說吧。如果等到我來幫你說,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旅店老闆的大腦門上瞬間冷汗密布,他下意識想爭辯:「我……」

  話只出了一個字,就被巨大的拍桌聲塞了回去。

  「想好了再說,機會只有一次。」夏福旺抽出椅子,在店老闆對面坐下,一雙眼睛如鷹隼注視獵物般盯著他。

  旅店老闆吞了吞口水,一臉苦大仇深地說:「警官,這死人的案子,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交待了。」

  「都交待了?那這是什麼?」夏福旺將黑色塑膠袋推了過去。

  塑膠袋是開著的,隨著慣性作用,幾個指甲蓋大小的電子元件滑了出來。

  看到這些東西的瞬間,這中年男的地中海似乎又擴大了一大圈。

  陸明警官抓起一個看了看,再看向旅店老闆的目光也冷了下來。他是個老警察了,針孔攝像頭這玩意兒他當然認得,前段時間剛嚴打過,想不到這裡還有漏網之魚。

  方平也拿起一個放在手掌中間打量,久久沉默。不過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老闆要在命案現場看片,他原來是在對比房間,確定這裡是否有偷拍!

  夏福旺的意圖很明顯了,既然有針孔攝像頭在偷拍,那麼肯定就有昨晚的影像資料!

  「砰!」這次的拍桌聲更大,桌子都嚇了一跳。

  「都交出來。」這下是陸明警官拍的,大概是因為他還穿著警服,浩然正氣下,他說得更平靜,威力卻更大。

  中年胖子的面色,就跟吃了苦瓜裹黃蓮粉一樣。伸手在褲兜里磨蹭了好一陣,才掏出一個u盤,顫顫巍巍地放到桌子上。

  看來這貨也是早有心理準備了。

  「警察同志,真的不是我知情不報啊,雖然我知道我|干偷拍這種事是犯法的,但人命關天的道理我也懂,只是……」他虛虛地掃了一眼對面,「只是昨晚的視頻里,面唯獨缺了306房間的文件。」

  不管對方怎麼說,東西還是要確認。陸明警官將u盤插入電腦,打開文件夾後,果然刷出了一片後綴為「.mp4」的視頻文件。直接在搜索欄里搜「306」,刷出3個結果,陸警官看了一眼日期,發現分別是兩天前、四天前和五天前的。

  「這怎麼回事?」他指著筆記本電腦屏幕問。

  夏福旺拿過筆記本電腦,將搜索頁面退回,而後一邊隨意搓著小滑鼠的滾輪,一邊說:「一個房間不是每天都能有人住的。這u盤裡的視頻文件應該是最近這一禮拜的,你看,307房間就是七個視頻,昨晚的視頻也在這裡。」

  說著,滑鼠恰好停在7個文件中的倒數第二個上,「噠噠」兩聲,雙擊。

  這電腦是剛才他用完,直接歸還的那台。應該沒幾個人會有關機前調音量的習慣吧。正好夏福旺也不是。所以360度立體環繞聲瞬間在房間裡炸響。

  屏幕里的男女,男的帶著頭套,女得帶著假面,邊上還架著一個手機。

  真刺|激!

  陸明警官眉頭皺了皺,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地,以這種音量,看這種視頻,確實有點觸及到了他的底線。可當他轉頭看到身邊的大偵探,在專心致志、一絲不苟地盯著視頻里兩人的每一個動作,聽著每一絲聲音時,他又感覺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麼。

  兩人是高中老同學,這麼多年來,明爭暗鬥了不知多少回,陸明警官雖說從來沒有贏過,但他依舊堅強地認為,那貨能做到的,他也可以!

  於是,「嗯嗯啊啊」的叫聲,在這屋內環繞了整整二十分鐘。

  最後,還是方平伸手,按下了鍵盤上的空格鍵,聲音視頻戛然而止。

  「有什麼發現?」這一點都不像是小助理跟老闆說話的語氣。

  夏福旺沒有理會,目光繼續聚焦在屏幕上,很認真地回答:「身材不錯,聲音差點意思,可能跟設備不足有關。」

  這一刻,陸明警官的手,在配槍上摸了好幾個來回。

  夏福旺似乎已經好了,舒服地伸個懶腰,站起身,將方平一把抓過來,按下他的頭,對陸明警官彎腰鞠躬,說:「小明,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方平知道這是自己的事,也就很老實地附和著說:「辛苦警察叔叔了。」

  陸明警官無奈,擺擺手示意這兩人可以滾了。接下來查電腦,拆針孔攝像頭這種事,就都是他們警察的活了。

  *

  出來時正好是中午飯點,因為老闆說早上是他把人撈出來的,所以這頓飯要方平請客。

  於是,在這半要挾下,方平領著他走入學校。

  中午吃食堂。

  這貨看起來對景市大學很了解,兩步加速,超過方平一個身位,而後帶著這「飯卡」,一路走向全校最貴的食堂。

  這食堂的裝修都比其他食堂精緻不少,更像個中高檔餐廳。地理位置更是優越,位於人工湖和女生宿舍之間,主要用於教職工與留學生就餐。

  兩人點了兩葷兩素一個湯,就刷去了方平一百二十塊大洋。窮學生的心在滴血。但如果他知道自己老闆因為舉報自己得了五百塊錢獎勵,他應該會把血直接噴對方臉上。

  兩人心照不宣,默默走到女生宿舍這邊靠窗的位置坐下。

  只是屁|股還沒有坐熱,方平就聽見有人喊他名字。順著聲音看去,一個穿西裝、梳油頭的人正皮笑肉不笑地朝自己走來。

  方平眉頭不由皺了皺。這人他認識,姓廖名飛,是他同系不同班的,剛入學的時候一起參加過學生會,兩人還是同一個部門的,那時候的接觸自然不少。後來升大二,原先的部長退了,這位置就輪到他倆中的一個了。方平經歷的事情多,知道學生會只不過是過家家而已,也就興趣缺缺。可誰想,對方居然還會「暗箱操作」,背地裡一個勁的說他壞話。既然如此,他也就懶得玩了,拍拍屁|股走人,之後就再沒碰到過對方。

  聽說這貨現在是學生會會長了。

  「方平同學,好久不見。」廖飛熱情地笑著,好像跟他很熟一樣。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方平也準備跟他客氣客氣,卻見夏福旺直接把手機遞了過去,示意廖飛接聽。

  廖飛疑惑地接過,放到耳邊「餵」了一聲,隨即立刻站好,緊接著臉上神情從震驚,變成了沮喪,到最後掛電話時,已經是一臉死灰。

  看著這人「陽光燦爛」地走來,再「黑雲密布」地離開,方平疑惑的問怎麼了。

  夏福旺抽出一根香菸糖,叼在嘴角,一臉風輕雲淡地說:「我看他過來時,笑容陰險,目光狡詐,身後還跟著個一看就是新生的小妹子,所以我猜這人過來找你,八成是準備踩你抬自己的。」說著,視線輕飄飄地從方平身上掃過,「不過這個本來不關我事,畢竟你確實很適合當墊腳石。但他居然笑起來的時候有一根鼻毛露出來了,這我不能忍。然後我看到他口袋裡有一張李式集團的介紹簡介,想著你們這個年紀正是找工作的時候,於是我就去問了問。其實我什麼也沒說,我也不知道她對那個小朋友說了什麼。」

  方平注視著這張粗糙的老臉,輕嘆一口氣,「何必呢?」

  話中所指不是這過家家的學生會會長,至於是誰,夏福旺心知肚明。

  棍狀物在口中進進出出。他沉默。

  「不要騙自己,你只是在為撥出這個電話找藉口。」方平一臉嚴肅,宛如一個情感專家,其實他自己也只是昨晚剛破|處,而且還遇到了那種恐怖的事。

  夏福旺像看傻子一樣瞥了他一眼,「那要不要我給你的大姐頭髮個定位?」

  方平隨即一哆嗦,忙賠笑道:「老闆真愛開玩笑,你跟大姐頭之間的事,哪裡輪得到我插嘴。我們吃飯,吃飯。」

  正當他準備開動時,老闆突然指著窗外,說:「看那裡在幹什麼?」

  順著手指方向看去,那邊確圍了好多人。遠遠的,人群中間有記者和攝像師,一個衣著光鮮,梳著油頭的男人正對著他們慷慨激昂,男人身後是一對看起來不太富裕的中年夫妻,正抱在一起嚎啕大哭。這時來了好多保安,保安身後站著一個已經禿了頂的乾瘦眼鏡男。

  對這眼鏡男,方平有點印象,以前不知道在哪個地方看到過他的大頭照,好像是什麼主任之類,總之是學校里的一個領導。

  此時看他一臉焦急,苦口婆心的樣子,還真跟印象中的領導不太一樣。

  「這是怎麼了?」方平注視著那裡,隨口提問。

  他或許沒期望得到答案,但是老闆從不讓人失望。

  「警方已經通知你那女同學的父母了。」夏福旺回答。

  方平一時無言,無數思緒在他眼眸中堆疊成憂鬱,一陣小風吹拂過中分的劉海,活脫脫一個憂鬱小王子。

  「你要下去看看嗎?」

  夏福旺的話,就像大冬天往他衣領里倒了一大把冰塊,讓方平下意識猛得一哆嗦。

  「我……」話到嘴邊,猛得一頓,而後惡狠狠蹦出三個字,「甘膩孃!」

  我勒個去,才一個放屁的功夫,一桌子菜被這貨吃得,就湯里剩一塊豆腐!

  「你不去?那你先吃著,我去看看。」夏福旺優雅地抹抹嘴,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地起身離開。

  方平只覺得自己現在牙根子癢,很想咬人。非常氣憤地將剩下的湯倒到飯里,而後埋下頭,一陣「哼哧哼哧」地狂吃。

  吃著吃著,他隱隱感覺周遭氣氛不對。抬頭四處看看,發現別人的目光都在有意無意地瞟向自己。

  這時,手機響了。是他的室友,阿華。

  電話那頭很奇怪,沒說什麼事,就是讓他上去看看我們學校的貼吧。說完,就急急忙忙地掛了。

  方平心中忐忑,有種不祥的預感。

  手機上網,打開「景市大學千度貼吧」後,置頂帖用紅色字體,赫然寫著一個標題——「女大學生被強j碎屍,罪犯卻只用坐半日牢!」

  瞬間,他感覺自己飽了。如果有可能,他真想直接從窗口跳下去,那樣就不用面對別人的目光了。

  起身,想要化身博爾特時,目光卻被對面的座椅吸引。

  此刻,方平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該笑得是,座椅上有一頂鴨舌帽,應該是老闆留下的。而該哭得是,這帽子上還帶著一對可愛的小天使翅膀,你們沒猜錯,就是阿拉蕾的那頂帽子。

  這是讓他在吸引眾人眼球的同時隱藏自己?

  牙根還是癢,好想吃人。

  天人交戰下,他還是選擇了戴上。帽沿壓低,不是為了讓別人認不出自己,而是為了自己可以不看見別人,就像鴕鳥把腦袋埋到了沙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