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想她了,很想她

  雨下到第二天上午才停,文晚晚心裡想著事情,不覺又走到了文柚院裡。

  因為沒有住人,院裡空蕩蕩的,一個粗使婆子獨自在收拾被風雨打落的花葉,看見她時連忙起身行禮,文晚晚向她點點頭,邁步走去廊下時,住屋的門鎖著,窗戶也關得緊緊的,要想進去,就得先找人開門,葉允讓不會用這麼招人注意的法子來跟她聯絡。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

  到傍晚時,小雨又下了起來,文晚晚百無聊賴,坐在廂房門前看著屋檐上流下來的雨一滴滴落在階下,春杏在邊上剝柚子,小燕用一隻砂鍋在廚房的小爐子上熬粥,猶豫著問道:「姐姐,那邊打起來了嗎?」

  文晚晚回頭一看,小燕眼圈紅紅的,坐立不安:「我聽見底下的人都在說,王爺跟淮北打了好幾次了,打死了好些人。」

  自從來到王府之後,見的世面不一樣,接觸的人也不一樣,小燕比起先前在淮浦的時候有了很大變化,已經很少再流露出這種怯生生的模樣,文晚晚明白她是擔心家裡人,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聽說,仗是在青州打的,不在淮浦。」

  「青州離淮浦,才幾十里地。」小燕吞吞吐吐說道,「我就怕,就怕……」

  噗一聲,砂鍋里的粥撲了出來,小燕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端鍋,一時竟忘了墊布,燙得哎呀一聲叫了起來。

  春杏連忙丟下柚子,跑回去拿了藥油,又順手把爐子封上,給砂鍋里加了點水,忍不住說她:「你那狠心的爹賣了你兩回,你還想著他?」

  小燕低著頭不說話,文晚晚起身過來,幫著小燕把藥油塗好,隨口問道:「你們私底下經常議論打仗的事嗎?」

  她性子和氣,待下人又好,春杏雖然服侍她沒多久,但跟她一天比一天親密,便也沒有瞞她,道:「不止是府裡頭這些人,就連外頭的百姓也都關切得緊,淮南淮北就隔著一條河,誰還沒幾個親戚在對岸?這一打仗,肯定都眼巴巴地打聽著消息,生怕出什麼事。」

  文晚晚忽地想起了,當初吳氏也曾經說過,她有個姐姐嫁在淮南,想必有同樣情形的人不在少數,淮南淮北同出一脈,就連鎮南王府跟皇室也同出一支,如今這一打仗,肯定有很多人都像小燕一樣牽腸掛肚的,擔憂著另一邊親人的安危。

  一剎那間,她突然有點明白了以葉淮那樣凌厲的性子,為什麼遲遲沒有跟淮北交手,打仗肯定是要死很多人的,他心裡也不是不猶豫。

  文晚晚嘆了口氣,望著外面濛濛的雨霧,心想,但願天隨人願,他能用最小的代價,儘快解決這場戰爭。

  淮水大營中。

  裴郁春診完脈,道:「王爺的脈息雖然有些跳蕩,但應該不是病發。」

  「先開幾副藥給我吃著,」葉淮收回手腕,吩咐道,「昨天到現在,我覺得頭有些沉,心裡也有些煩亂。」

  裴勉在邊上聽著,忍不住勸道:「要麼王爺還是先回王府?這裡諸事不便,不利於養病,而且天一直下雨,看起來淮北那邊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動作。」

  「我有預感,小皇帝等的就是這場雨,」葉淮淡淡說道,「眼下還不能走。」

  事實上沒有誰比他更盼著回去,已經七天沒有見到她,他想她,想到了極點。

  這一仗並不比從前他打過的仗更難,只不過面對著淮北軍與淮南軍相似的面孔,他便無法讓自己像對付洞夷人一樣,只求勝利,不計殺傷。

  他之所以按捺著性子等葉允讓的後手,為的就是一招制敵,少殺傷人命,可這樣與他凌厲詭譎的用兵習慣實在不一樣,他頗覺得有些束手束腳,時常半夜裡還在推算著細節,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如果有她在身邊就好了,他的這些曲折隱秘的心思,她肯定能懂,何況有她在,有她溫存地撫慰著他,他也絕不會失眠。

  他想她了,很想她,可偏偏回不去。

  葉淮心裡焦躁起來。淮南的將帥並不是沒有能打的,黃森和沈玉山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勇將,可比他用兵更強的,眼下卻找不到,但凡再有一個能挑大樑的,他也就不用親力親為,被綁在淮水大營回不去她身邊。

  葉淮的聲音突然就沉了下去:「讓沈玉山從麾下挑些看得過去的苗子跟著我,等這場仗打起來,讓他們好好歷練歷練,淮南數十萬軍隊,什麼時候打仗都指著我一個,早晚把我累死!」

  裴勉隱約有些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火,連忙答應了,又道:「若是一時半會兒還沒法打,不如就把文姑娘接過來?住在城中的話,想要見面也不難。」

  「不行!」葉淮一口拒絕,「兵荒馬亂,怎麼能讓她冒險?」

  裴勉看著他眼底下明顯的青黑色,還是想要勸他:「城外有兵營駐紮,城中很是安全,而且有文姑娘在,王爺的身體也會好些。」

  「不行。」葉淮站起身來,來回快走了幾步,突然說道,「立刻公布遺詔,傳抄天下,宮裡尤其要多抄幾份,到處都貼上!」

  「趙銳之備車!」他揚聲叫道,「去竹葉渡!」

  車馬沿著泥濘的道路往前走著,葉淮看著簾外的大雨,閉閉眼睛,壓下心頭的煩躁。

  快了,這雨已經足夠大了,他有預感,只要再加上遺詔這個砝碼,葉允讓很快就會動作,他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他,向皇室討還奇大哥的血債。

  到那時候,他就能回家了,回家見她。

  淮水邊上雨似瓢潑的時候,淮路州府的雨終於停了,文晚晚再次過去文柚的院裡時,發現了熟悉的連環方勝。

  壓在窗台上放著的一盆茶花盆底下,微微露出一角,文晚晚不動聲色地抽出來塞進袖子裡,看了看院中打掃的婆子。

  敢這麼大模大樣地壓在花盆底下,那麼送信的人多半就在附近盯梢,會是這個婆子嗎?

  回房後拆開看時,小小的紙片上只有一行字:二十六日巳初,匯珍齋,支開高恕。

  那就是明天了。

  夜裡晚妝已畢,文晚晚裝作隨意向春杏問道:「你可知道城裡有家匯珍齋?」

  「有,在南城門跟前,」春杏道,「他家專做各樣時新首飾,很有名氣,就是貴了些。」

  「是嗎?」文晚晚道,「明天我帶你跟小燕一起去看看。」

  「好呀!」春杏跟小燕對望一眼,歡天喜地,「正是好久都沒出門了!」

  文晚晚微微一笑,葉淮怕外面不安全,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她出門,連帶著她身邊伺候的人也總不得出門,多半是悶壞了,不過明天,她勢必要走上這一遭。

  夜深時,兩個小丫頭退到外間值夜,文晚晚獨自坐在燈下,提筆把幾次與葉允讓通信的情形細細寫下,折成一個雙同心,藏在了妝奩裡面。

  明天她會小心提防,但這邊她畢竟人地生疏,萬一有什麼事,循著這張紙,葉淮也能找到線索。

  外面起了風,吹得院裡的細竹簌簌作響,文晚晚吹熄了燈,抱著葉淮的枕頭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但願,一切都能順利。

  第二天文晚晚說要去匯珍齋時,高恕頭一個反對:「文姑娘,王爺再三說過,不能出門!」

  「王爺是不是也說過,讓你聽我的吩咐?」文晚晚笑著問道。

  高恕無法否認。

  文晚晚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笑道:「那就走吧。」

  高恕帶著手下,簇擁著文晚晚的車馬出了王府,二門裡林嬤嬤急急追出來,抓著外院的小廝問道:「這是做什麼?」

  「高將軍護送文姑娘去匯珍齋。」小廝道。

  林嬤嬤望著外面浩浩蕩蕩的隊伍,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半晌才道:「用得著這麼大陣仗嗎?瞧瞧這張狂勁兒!」

  珍寶齋在南城門內沒多遠處,氣派堂皇的兩層樓,門裡門外都大姑娘小媳婦進進出出,看起來生意十分興隆。

  文晚晚帶著高恕,邁步走進堂中,半人高的櫃檯上擺著各色首飾、梳篦,另有些胭脂香粉,乃至汗巾、香囊之類,店夥計都是頭臉乾淨的年輕男子,只站在櫃檯里向她寒暄致意,卻沒有一個湊到近前來,直到文晚晚將各處都走過一遍,還是沒有任何異樣。

  文晚晚現在確定了,只要高恕跟著,葉允讓就不會跟她聯絡。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文晚晚瞬間拿定了主意,向高恕吩咐道:「我再進去看看,高將軍在外面等我吧。」

  高恕哪裡肯答應?正要跟上時,文晚晚壓低聲音道:「把各處門都守好,如果半柱香內我沒出來的話,立刻封鎖門戶!」

  高恕神色一凜,隱約猜到她應該有什麼用意,猶豫著站住了腳。

  文晚晚再次進了門,帶著小燕和春杏在裡面走了一遍,又讓夥計取了幾樣首飾來看,估摸著差不多半刻鐘便出了門,高恕守在門外,正神色肅然地往裡面張望著,一看見她出來,頓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沒有任何異常,文晚晚心中疑惑到了極點,既然沒人跟她聯絡,又為什麼讓她來這一趟?

  她下意識地伸手到袖中去摸,耳邊突然聽見一陣吵嚷聲,滿大街的人一窩蜂地往城門跟前跑,內中一個老頭滿臉紅光地叫道:「遺詔,王爺在城門前張貼了遺詔!」

  文晚晚頓住了腳步,是她要找的遺詔嗎?

  指尖卻在這時候碰到了微硬的東西,熟悉的連環方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