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原來最容易改變的,竟是……

  傍晚時分,林氏屏退旁人,獨自進了內牢房。

  林疏影正坐在床上出神,看見她時,連忙起身相迎。

  林氏反手關上牢門,低聲道:「影兒,你怎麼這麼糊塗!」

  林疏影低著頭,只是不說話。

  「高恕已經查到了,八月二十一日有人在城西的濟原堂買了二兩緱藤粉,那天青羅正好告假出門,」林氏說著說著,嗓子哽住了,「雖然青羅喬裝打扮,還戴了帷帽,但是阿淮那樣的人,你怎麼可能瞞得過他?趁著現在阿淮還沒有審問,你快去向他認個錯,你嫂子也是向著你的,我們一起幫你說話,阿淮不會把你怎麼樣。」

  林疏影淺淺一笑,蹙起了眉頭:「姑媽,查到證據我就去認罪,但是,我不認錯。」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跪在了林氏面前:「姑媽,侄女不孝,辜負了您的養育之恩,侄女兒給您磕頭賠罪!」

  她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跪在地上低聲說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姑媽看在素日的情分上,千萬想法子放了青羅,她都是聽我的命令,那頓拶指,也夠她受得了。」

  林氏一把摟住她,眼淚便掉了下來:「傻孩子,你這是何苦!」

  「我就是不甘心。」林疏影看著她,神色悽苦,「姑媽,我謹小慎微那麼多年,憑什麼抵不上別人短短兩個月?我到底是哪裡不如人,表哥竟要這樣對我?」

  一剎那間,林氏眼前,突然閃過幾十年前似曾相識的一幕。

  那是她與葉鈞正新婚不久,因為不懂王府的規矩,宴會上安排坐席出了錯,被婆婆裴氏當眾訓斥,她忍著恥辱默默回房哭了一場,待晚間過去裴氏跟前站規矩時,隔著門卻聽見裴氏和身邊的嬤嬤說她:「小門小戶出來的到底不行,薛六娘哪裡不比她強幾倍?一郎到底看上她哪點了,竟放著好好的薛家女不要,偏偏娶她?」

  薛六娘是裴氏為葉鈞正選定的妻子,出身名門,端莊嫻雅,哪怕是林氏也不得不承認,論起識見和才幹,薛六娘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葉鈞正就是不要薛六娘,堅持選了她。

  林疏影還在哭,還在說些什麼,林氏卻什麼也聽不見了,腦中反反覆覆的,只是想著數十年前的情形。

  原來她竟不知不覺地,從備受刁難的媳婦林月娘,變成了婆婆裴氏。

  「姑媽,」林疏影忽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打斷了她的思緒,「我不想回林家,您千萬別趕我走!」

  林氏回過神來,摸著她的頭髮,重重地嘆了口氣。

  前院裡。

  文晚晚把最後一勺白參粥餵到葉淮嘴裡,滿懷期望地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再吃點好不好?這一整天只喝了幾碗粥,也太少了。」

  「不想吃。」葉淮靠著她,懶洋洋地說道。

  雖然神志清醒,但身上卻懶懶的,也不想吃也不想動,就只想看她圍著自己忙前忙後。

  「必須再吃點,」文晚晚撕下一隻鵪鶉腿子,硬是塞到他嘴巴里,聲音輕柔又堅持,「不好吃飯,病怎麼能好?」

  葉淮慢慢地咀嚼著,鵪鶉燒得恰到好處,只是他這時候嘗不出什麼滋味,也只不過是聽她的意思,胡亂吃點罷了。

  「還要不要吃糖水橘子。或者糖水海棠?我之前在地窖里存了些海棠,雖然不算是鮮果了,但香氣還沒散,也還吃得。」文晚晚眼巴巴地看著他,問道,「要麼我這就去給你做?」

  她記得他之前毒發之後,只想吃這種涼涼的甜甜的東西,所以一早就收拾好了海棠,可他卻一直沒提。

  葉淮根本沒有任何胃口,要是由著他自己的性子,今天根本就不打算吃飯,他是怕她擔心,所以才勉強吃了那麼些東西,此時便搖頭說道:「等明天吧。」

  萬安在門外小聲提醒道:「王爺,太妃往這邊來了。」

  葉淮笑了下,他猜她也該來了,畢竟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已經拿到,林氏這時候,肯定焦慮萬分。

  「我先出去吧。」文晚晚道。

  「你留下。」葉淮拉著她的手,「我也不想一個人留著。」

  「我在這裡的話,好多事情你們也不方便說。」文晚晚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道,「我正好想去姐姐那裡看看,等你這邊說完了,就打發人叫我回來。」

  葉淮怎麼也不肯放她走,文晚晚便又在他額頭吻了一下,笑著掰開了他的手指:「聽話,我馬上就回來陪你。」

  出得門來,正碰上林氏進門,文晚晚屈膝行禮,林氏看她一眼,很快轉過了頭。

  這次,居然沒有為難她。文晚晚心裡思忖著,快步來到文柚院裡,還沒進門,先聽見一陣哭聲,丫鬟迎出來,囁嚅著說道:「文姑娘,文夫人哭了一天,怎麼都勸不住。」

  「怎麼了?」文晚晚問道。

  門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文柚抹著眼淚跑到跟前,隔著門檻哽咽著說道:「前天到處都說你給王爺下毒,後面就來了幾個婆子,把我這屋從裡到外翻了一遍,還讓人把我看管起來不許出門,那幾個婆子動不動就要打我罵我,你怎麼到這時候才來呀!」

  她突然捂住臉痛哭了起來,文晚晚心中愧疚,連忙取帕子給她擦淚,道:「都是我不好,原本一早就想過來看你的,只是王爺病得厲害,我一時走不開,這才拖到了現在。是哪些婆子打你罵你了?姐姐告訴我,我這就去找萬安。」

  「我是個沒用的人,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文柚哭著說道,「先前在淮北,因為你一家子都被抓起來,到現在爹娘還沒消息,如今又因為你,我想回回不去,還要在這裡受人欺負!」

  文晚晚怔住了,帕子拿在手裡卻放不下去,許久,才澀澀地說道:「是我對不住姐姐。」

  文柚一時怨恨,脫口而出,到這時又覺得心裡不安,怯怯地看她:「我,我不會說話,你別生氣,我只是,只是想回家了。」

  「不怪姐姐,是我考慮不周,沒及時讓萬安他們照應這邊。」文晚晚心頭酸澀,只覺得年少時的姐妹情意,終究抵不過世事變遷,許久才低聲說道,「待會兒我回去問問王爺有沒有大伯跟嬸娘的消息,要是辦妥了的話,我跟王爺說說,送姐姐回家去。」

  「真的?」文柚心中一喜,跟著又猶豫起來,「不過,不過……」

  她拉著文晚晚進了門,湊在她耳朵邊上小聲說道:「陛下讓我過來陪你,要是陛下不答應,我就怕我回不去,好妹妹,你能不能幫我跟陛下說說,讓我回去?」

  文晚晚看著她,許久才點點頭,道:「好。」

  她四下一望,見牆上掛著一幅仕女圖,便伸手撕下一角,屋裡沒有筆墨,文晚晚便從妝奩里蘸了胭脂,在那片碎紙上寫了「信箋」兩個字,跟著把那片碎紙塞進了妝奩里。

  文柚認得第一個字,卻不認得第二個,忍不住問道:「妹妹,你寫的是什麼,你要做什麼?」

  「姐姐不必問,再等等吧,應該會有消息的。」文晚晚嘆口氣,到底伸手幫她擦了眼淚,「我這就去找萬安,一定給姐姐討個說法。」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前院,偷眼一看,正屋掩著門,萬安和林嬤嬤都守在廊下,林氏應該還沒走,文晚晚折身退出來,沿著大路來來回回地走著,上夜的丫鬟們逐個點亮各處的燈籠,斑駁的樹影子拖在地上,深深淺淺,像是剪碎了的畫圖。

  文晚晚想,她曾經深信不疑的那些東西,都已經在不知不覺碎成了一地,原來最容易改變的,竟是人心。

  就像文柚對她,就像她對葉允讓,只是不知道葉淮對她,能長久幾時?

  正房裡。

  林氏低聲道:「阿淮,影兒已經知道錯了,你饒她這一次吧!」

  「王府有王府的規矩,我若是饒了她,今後在這府里,我拿什麼來管束別人?」葉淮只是不肯鬆口。

  「阿淮,」林氏眼睛紅紅的,聲音也有點哽咽,「你不肯饒過影兒,是因為怨恨我,對不對?」

  葉淮淡淡一笑,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怎麼敢怨恨母親?」

  他這麼說,林氏便知道,他必定是怨恨的,心裡空落落的,許久才道:「那會兒我去看影兒,聽她說了幾句話,突然明白了很多事。阿淮,我當初,也不是這樣的,當年你祖母不喜歡我,嫌我出身不好,又不會說話,又不會辦事,我一心想討好她,事事都學著她來辦,可是,可是……」

  可是努力了半輩子,裴氏還是看不上她,而她不知不覺中,卻又變成了裴氏,開始百般挑剔兒子看中的女人。

  「母親說這些,跟林疏影的罪行有什麼關係?」葉淮沒什麼耐心再聽,打斷了她,「我自問不是有耐心聽人訴苦的人,若是母親沒有別的事,我要傳人訊問了。」

  「阿淮,你如今連聽我說話都不願意了嗎?」林氏心裡一沉,不覺悲苦起來,「我們母子兩個,何至於到了這個地步?」

  葉淮笑了下,道:「母親這些年,何嘗在意過我想說什麼?」

  他快步走去門前,正要開門叫人進來,林氏一把拉住了他:「阿淮,你是因為試藥的事怨恨我對不對?我並不是不心疼你,我只是覺得,只是覺得……」

  葉淮轉過頭看著她,問道:「覺得什麼?」

  「你跟你大哥不一樣,你大哥他,你,」林氏鼓足全身的勇氣,低聲說道,「淮南不能沒有你大哥……你大哥中毒太深,如果是他來試,我怕一個不好,就會要了性命……」

  葉淮笑著打斷了她:「我明白,淮南不能沒有大哥,但可以沒有我。」

  「不是!」林氏急急說道,「阿淮,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到現在都還不明白。」葉淮看著她,笑意幽微,「我情願為大哥試藥,就算是要我死,只要能救大哥,我也絕不會皺眉頭,不過母親,你不該瞞著我,這個決定,不該由你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