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蒼灰色,王府中各處已經燈火通明,里里外外灑掃潔淨,通往東邊祠堂的門戶大開著,沿途隔幾步就站著收拾得乾淨的僕婦下人,靜等主人前來。
葉淮穿著鎮南王的衣冠,先到正房中請出林氏,再與連夜趕回來的葉景濂一道,恭送林氏到祠堂中。
時辰一到,鐘鼓齊鳴,和著贊禮官的高唱,葉淮踏進祠堂,親手點燃了頭一炷香。
這種家祭的場合,林疏影是不好往跟前湊的,只在房裡等著散場,丫鬟青羅湊在邊上,小聲向她回復打探來的消息:「昨兒太妃賜下的丫鬟擠在西廂房過了一夜,王爺一個都沒傳召。」
林疏影鬆了一口氣,忙問道:「王爺他是自己歇的嗎?」
「不是,」青羅窺探著她的神色,吞吞吐吐說道,「跟那個文氏在一處,奴婢聽院裡伺候的人說,王爺早起時怕吵了她睡覺,都不讓萬安他們進去服侍,自己在門外頭的迴廊底下洗漱的。」
林疏影低著頭,半晌才悠悠道:「我就從來沒見過王爺對誰這麼好過。」
「姑娘別傷心,」青羅大著膽子勸慰道,「有太妃在呢,那個文氏就算再狐媚,那也越不過太妃,越不過姑娘去!」
林疏影悶悶地一笑,瞧著窗子外頭,道:「王爺心疼她,想讓她多睡一會兒,不過這會子鐘鼓一敲,就算她再大的瞌睡癮,大約也得醒了。青羅,你給我換件衣裳,趁著這會子王爺他們忙著,我過去跟她說說話。」
前院中。
文晚晚悠悠醒轉。
耳邊廂是連綿不絕的鐘鼓聲,迷糊中伸手去摸葉淮,卻摸了一個空。
這才突然想起,葉淮應該已經起來,去祠堂里祭祖了。
睜開眼睛時,果然看見窗紙上是灰白的,天已經大亮了。
只是一低眼,便看見了自己橫在被子外面的胳膊,香肩玉臂,不著寸縷,昨夜的情形突然浮現在眼前,文晚晚驟然羞臊,連忙拉起被子蒙住了臉。
這可真是,羞人答答的。還好他不在,不然明晃晃的大白天,要怎麼才好相見。
文晚晚蒙在被子裡悶了半天,耳邊廂聽得鐘鼓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許久才停,裡屋外屋都沒有動靜,葉淮應該並沒有讓人進來服侍,這讓她覺得羞恥得沒那麼厲害了,這才裹著被子坐起來,四下看著找衣服。
才發現衣服都堆在床腳處,並沒有疊,裡衣外衣都是一團,七七八八地雜在一起,一看這模樣,就知道是葉淮替她收拾的。
文晚晚抓過裡衣,飛快地穿好了,再去拿裙衫時,驀地看見衣鈕掉了一個,衣服上還留著扯斷的線,頓時想起了昨夜掩在黑暗中的那些情形。
文晚晚像被火燙了似的,呼一下扔掉了衣服。
緊跟著便聽見萬安在外面叫她:「文姑娘,你可是醒來了?」
原是萬安聽見了屋裡有動靜,開口來問。
文晚晚定定神,抬高了聲音:「是。」
「王爺方才去祠堂了,」萬安隔著門說道,「熱水已經備好,要麼讓小燕給你送進去?」
「稍等一會兒,」文晚晚飛快地跳下床,「等會兒我叫時,再讓她進來。」
她急急忙忙開箱子找了件衣服穿好,這才揚聲道:「小燕,你進來吧!」
耳邊聽見開門的聲音,不多會兒小燕一掀帘子進來了,後面還跟這個捧著熱水的小丫頭,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模樣,向著她屈膝行禮,高高地捧起了臉盆。
小燕便過來給她挽袖子,指著那個小丫頭說道:「姐姐,她叫春杏,萬安哥說以後她跟我一起服侍你。」
文晚晚洗完了臉,從妝奩里取了個荷包,笑著遞給了春杏:「幾歲了,什麼時候到王府里伺候的?」
「十三歲了。」春杏謝了賞接過,一開口時,倒是脆生生一把好嗓子,「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從奴婢的祖父開始,就一直在王府里伺候呢。」
文晚晚閒閒地又問了兩句,那邊小燕收拾完床鋪,一轉眼看見衣服丟在床上,扣子少了一顆,隨口問道:「姐姐,扣子怎麼沒了?」
文晚晚臉上一紅,掩飾著說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掉的。」
「看著怎麼像是被扯掉了似的,」小燕放下衣服,彎了腰蹲了身到處去找,「姐姐,是掉在這屋裡的嗎?」
「在這兒!」春杏眼尖,一下就瞧見了窗邊架子底下掉著的金邊蝴蝶扣,連忙跑過去撿起來,笑道,「是不是沒留神被架子掛住了,才會掉在這裡?」
文晚晚臉上越發紅了,都是他,這麼個隨心所欲的性子,連這種私密的事,都要留下個把柄。
「文姑娘,」萬安的聲音突然從帘子外頭傳了過來,「林姑娘往這邊來了,這會子王爺也脫不開身,我先去攔著,要是實在攔不住的話,有勞文姑娘周旋一二。」
「怎麼聽你說的,跟如臨大敵似的?」文晚晚笑著說道,「我先前也曾見過她幾回,並不曾有什麼嚇人的。」
「王爺吩咐過的,不管什麼人,都不讓來吵擾你。」萬安暗自叫苦,林疏影眼看是知道葉淮祭祖時回不來,才特意挑了這時間過來,雖說以他的了解,林疏影也不會把文晚晚如何,但葉淮那裡,就不好交代了,「林姑娘其實也沒什麼,挺和氣的一個人,不過就怕王爺知道了不高興。」
「沒事,」文晚晚聽他話里的意思,顯然對林疏影並沒什麼不好的印象,便笑著說道,「王爺那裡我去說,不讓你挨罵就是。」
「哎,文姑娘可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萬安鬆了一口氣,「奴才都指著您啦!」
說話時,已經聽見了林疏影的聲音在院裡問道:「文姑娘起來了嗎?」
萬安一溜小跑迎了出去:「林姑娘,文姑娘剛起,還沒收拾好,要麼等王爺回來了,姑娘再過來找文姑娘說話?」
林疏影腳下不停,直衝沖地往屋裡走,笑著說道:「我跟文姑娘都是女兒家,怕什麼?」
萬安連忙又到前面攔著,陪著笑臉說道:「林姑娘,王爺有過吩咐,除非是他同意,否則任何人不能擅自去見文姑娘,奴才也只能奉命行事,林姑娘莫怪。」
「我來時已經讓人去知會表哥了,」林疏影輕巧地繞過他,道,「難不成萬安公公覺得,表哥會攔著不讓我見?」
萬安連忙又去攔,早聽見文晚晚在屋裡說道:「萬安,讓林姑娘進來吧。」
林疏影微微一笑,邁過了門檻。
葉淮的住處她從前來過,但次數很少,葉淮並不喜歡別人到他院裡來,此時一步步走過來,裝飾擺設跟以前並沒有什麼兩樣,雖說多了文晚晚在這裡住著,但林疏影並沒有看見有什么女人用的東西,這讓她心裡輕快了不少,因為以她對葉淮的了解來看,肯把別人的物件東西放到自己的地盤上,才能說明葉淮真的是接納了這個人。
從前她留心看過,除了葉鈞正和葉朔給的幾件東西,葉淮房裡就沒有擺過別人的東西,如今這屋裡並沒有什麼變化,看來葉淮對文晚晚,也並沒有特別如何。
林疏影心裡正在思忖著,眼前帘子一動,文晚晚迎了出來:「林姑娘安好。」
林疏影抬眼一看,她果然梳妝未畢,一頭烏鴉鴉的頭髮只挽著一個油光水滑的圓髻,簪著一支玉簪,臉上唇上都沒有什麼裝飾,衣服也只是平常,林疏影心裡越發踏實起來,正要開口時,突然認出來了,那支玉簪,是平時葉淮常用的髮簪。
方才的從容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林疏影勉強笑了下,抬手一指裡屋,問道:「文姑娘的臥房在裡面嗎?我們進去說話。」
去她的臥房,卻是要經過葉淮的臥房,文晚晚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打起了帘子:「請。」
林疏影隨著她走進去,先看見葉淮的臥房,她之前雖然來過,卻是五六年前年紀還小的時候,那時候葉淮對她還沒有那麼排斥,等到年紀漸長,尤其是林氏流露出讓葉淮娶她的意思之後,葉淮一下子就疏遠了她。
林疏影偷眼瞧著臥房,只有一桌一床一個立櫃,擺設十分簡單,床帳收拾得整齊,倒像是沒人住過似的。
「我的臥房在裡頭,」文晚晚走在身邊,笑著介紹道,「林姑娘請。」
林疏影看了下,最裡間的臥房其實是在葉淮的臥房裡用架子隔出來的小房間,並沒有裝門,說是兩間,其實更像是同居一室,打起帘子進去時,當先看見床後的架子上,掛著葉淮的衣服。
那是葉淮昨天穿的衣服,林疏影認出來了,想起葉淮臥房裡似乎並沒有人住的情形,不得不再次確認,他們兩個果然是住在一起的。
再四下里一看,葉淮昨天穿過的鞋在這屋裡,他素日裡不離身的,葉朔送他的那把軟劍也在牆上掛著。
他的確沒把她的東西放到外面,他只把自己的東西,都搬到她這裡了。
林疏影到此時,把平日裡爭榮誇耀的心也歇了一半,收斂起心底的輕視,含笑向文晚晚行了一禮,道:「文姐姐來了這幾天,我總沒功夫過來,好容易今兒得空,連忙趕著來看望姐姐,姐姐這幾天在府里可住的慣嗎?」
文晚晚從不曾見她這麼親熱,不免在心裡猜度著她的用意,笑著還禮道:「我很好,有勞林姑娘顧念。」
「這是春杏吧?」林疏影瞧著邊上的丫鬟,越發笑得和煦,「春杏,文姐姐如今可是貴客,你可要加倍小心伺候,不然我頭一個不饒你。」
「誰說她是客?」葉淮的聲音突然在外面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