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孤男寡女

  昨天文晚晚溜走後沒多久,葉淮就收到了部下的傳信,他斷定她失憶是假,逃去聯絡同夥是真,便命人一路跟隨,誰知她竟過河到了淮浦,又到處尋親,這下,葉淮有點吃不准了。

  若說她真的失憶,可她行事處處出乎他的意料,似乎頗有謀劃,若說她沒有失憶,可她找的見的都是跟官場上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還賃下房子像要長住的模樣,又似乎是真忘了自己去淮南的目的。

  葉淮覺得,與其等待猜測,處處被她牽著鼻子走,就不如主動出擊,反守為攻。

  於是他安排好防衛事項,跟著渡過淮水,重又現身。

  如今他坐在文晚晚剛鋪好新被褥的床上,眼皮一撩,向跟進來的文晚晚說道:「你來做什麼?」

  他闖進她家裡,還問她來做什麼?文晚晚反問道:「你來做什麼?」

  葉淮眉梢一挑,道:「拜你所賜,如今整個淮南都在追捕我,我不過來找你,還能去哪兒?」

  他倒也不算說謊,他從別院消失已經是第四天了,如今整個鎮南王府都在找他,那架勢跟追緝逃犯也不差多少,林氏尤其著急,因為她還盤算著,過幾天就給他定親。

  葉淮之所以這麼快就過河,固然是想從文晚晚身上挖出那個下毒的細作,另一方面,也是實在不願回去應付林氏。

  可文晚晚並不相信。昨天過河時,一路上並沒有看見關卡,更沒有尋人的士兵,哪有什麼整個淮南都在追殺他?分明是說謊!

  她越發覺得此人十分可疑,便道:「孤男寡女的,我沒法子留你,再說這邊也不是葉淮的地界,你怕他做什麼?」

  在淮南時,她還知道叫他一聲鎮南王,如今一過河,竟是膽子肥了,敢當著他的面直呼他的名諱?這女人,簡直找死!葉淮冷冷說道:「你不怕他,躲到淮北做什麼?」

  「我有些私事要辦。」文晚晚心想,也沒必要跟他解釋,於是話鋒一轉,道,「如果你心裡實在害怕,就去找間客棧住吧,這條街走到盡頭就有一家,很便宜的。」

  「客棧又髒又臭,我不住。」葉淮往床頭一靠,抱起了胳膊,「怎麼,當初我幫你那麼多,你不想著報答,還準備過河拆橋?」

  說到底,他確實幫她逃出了別院,又幫她收拾了劉丙,她還真是欠了他的人情。文晚晚想了想,到底讓了一步:「你要是實在沒地方去,我讓你暫住幾天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這間是我的臥房,你去旁邊屋裡住吧。」

  兩明一暗三間屋,這是最舒服的一間,所以她一搬進來,就決定用這間當臥房,如今地面打掃乾淨了,鋪蓋被褥全都換了新的,還熏了艾蒲驅走了蚊蟲,她並不想讓給葉淮。

  可葉淮也看上了這間屋,他喜歡亮堂的地方,這間屋光線最好,他從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這屋裡鋪蓋枕頭都是新的,更重要的是,他討厭蚊子,這屋的床上,正好掛著一頂簇新的蚊帳。

  於是他坐著沒動,道:「我住這間,你去旁邊。」

  「我住這間,你去旁邊。」文晚晚不肯鬆口。

  葉淮瞥她一眼,索性往床上一倒,撂下了蚊帳。

  下一息,文晚晚打起蚊帳,一雙水盈盈眸子瞪著他,抬高了聲音:「你怎麼這麼無賴?這床上的被褥鋪蓋可都是我的呢!」

  她看著是在生氣,眉頭皺起來,嘴角也抿緊了,可她天生一副觀音似的相貌,即便是這模樣也不顯得兇狠,反而有一種撒嬌似的風情。

  這是在挑逗他嗎?

  葉淮覺得十分可笑,於是輕嗤一聲,從袖中摸出一包東西丟過去,道:「我買了。」

  啪一聲,布包落在地上散開了,米珠滾了一地,壓扁了的銀燭台半露在外面,那個描金的鼻煙壺被摔碎了,濺出一小片薄薄的碎瓷。

  果然是他偷去了!

  水攤上趁著灑了水,暗中動了手腳,害她不得不當掉了那個很可能很重要的鐲子。他明明信不過她,偏偏又不放過她!

  文晚晚這下是真有些惱了,一開口又急又快:「沒想到你居然還會偷雞摸狗!是了,你是信不過我,處處防備著我,既這麼著,你幹嘛又賴在我這兒不走?你這會子倒不怕我向葉淮告發你了嗎?」

  葉淮之所以偷偷將東西掉包,的確是防備著她,有意讓她沒了錢寸步難行,只是沒想到她赤手空拳的,竟然白得了一院房子住,他從前還真是小看了她的能耐。

  葉淮淡淡說道:「我的確信不過你,有問題嗎?你也同樣信不過我,本就是彼此彼此,你又何必假惺惺地喊冤?」

  文晚晚正要再說,屋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沒等她反應過來,眼前白影子一晃,葉淮已經躥出去了。

  文晚晚怔了一下,他怎麼這麼快?

  連忙追出去時,就見葉淮站在屋後的小竹林里,身邊還有個**歲模樣、又黃又瘦的小姑娘,澀澀發抖,一臉驚慌。

  文晚晚正要上前,葉淮橫她一眼,道:「蛇。」

  文晚晚這才發現離小姑娘不遠處,滿地的荒草竹葉中間,一條比手腕細些,通身上下綠瑩瑩的蛇正昂著三角頭,瞪著兩隻黃澄澄的眼睛盯著小姑娘,眼看就要撲上去。

  竹葉青蛇,劇毒。

  文晚晚來不及多想,立刻拿起靠在山牆上的鐵杴就要上前,葉淮又看她一眼,刷一下抽出了腰間的銀帶。

  文晚晚不由自主頓住了,他要做什麼?

  銀帶迎風一抖,化作一柄軟劍,文晚晚看不清葉淮如何行動,只覺得眼前銀光一閃,那條竹葉青蛇已經身首分離。

  蛇血噴出,蛇頭落地,小姑娘嚇得尖叫一聲,捂住了眼睛。

  文晚晚大吃一驚,這個病懨懨的男寵,身上居然有功夫?那他怎麼會被葉淮打成那樣?

  葉淮也在詫異,別說女人,就連許多男人,看見毒蛇也怕得要命,這女人居然拿起了鐵杴,是要打蛇嗎?她竟有這份膽量?

  是做給他看,博取他的好感嗎?葉淮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多數男人喜歡的都是嬌滴滴、弱不禁風的女子,若她目的在他,應該不至於這麼兇悍。

  他心裡思忖著,手中軟劍又一抖,架上了小姑娘的脖子:「你是誰?受誰指使?來做什麼?」

  他是習武之人,又生在憂患之中,戒心最盛,雖然對方看上去只是個小姑娘,但許多殺手都都擅長易容,難保不是易容後混進來行刺的。

  下一息,兩根蔥白的手指捏住了他的劍身,文晚晚一雙妙目瞪著他,嗔道:「她只是個小孩子,你嚇她做什麼?」

  她並沒有使力,只輕輕將劍身往邊上一推,葉淮再沒料到她居然敢攔他的劍,怔了一下,劍身就這麼被她推開了。

  她如此維護,難道,這小丫頭是她的同夥?葉淮收回劍,冷冷地看著,一言不發。

  文晚晚看見了,卻沒搭理,她拉過小姑娘在自己懷裡,半蹲了身,放柔聲音問道:「小妹妹別怕,你叫什麼名字?」

  「小燕,」小姑娘先被蛇嚇了一回,又被葉淮嚇了一回,這會子再也忍不住,眼淚骨碌碌往下掉,抽抽搭搭地說道,「姐姐,我不怕。」

  怎麼能不怕呢?小小年紀,莫名其妙被人拿劍架在脖子上,嚇也要嚇死了。文晚晚心裡想著,不由得又橫了葉淮一眼,道:「瞧你把她嚇的!」

  這是要扮演俠義心腸了?葉淮輕嗤一聲,道:「你為什麼不先問問她,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這兒?」

  文晚晚覺得懷裡的小燕抖了一下,像是被說中了心病似的,一張黃瘦的小臉立刻漲得通紅。

  門是從裡面插著的,不消說,小燕肯定不是從門進來的,大約是□□。

  不過,一個小姑娘而已,頑皮一點翻翻院牆,也沒什麼。文晚晚抬手擦掉小燕臉上的眼淚,柔聲道:「你家住在哪裡?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家,我家,」小燕像是不敢說似的,咬著嘴唇猶豫了老半天,最後才怯怯地看了文晚晚一眼,道,「我家就在隔壁,隔壁王家。」

  文晚晚頓時明白她是誰了。郭張氏跟她說過,那個無賴的王婆,給她將近三十歲的兒子王虎,買了個十歲的童養媳——應該就是小燕了。

  文晚晚看著小燕,無端就想嘆氣。

  郭張氏還說過,王婆母子倆自從買了小燕之後,簡直把她當成牛馬一樣使喚,家裡洗衣燒飯,打掃縫補,甚至下地干農活,都指著小燕一個,要是有一丁點兒干不好,立刻就是一頓毒打,還時常不給飯吃,餓得她去啃樹皮野草。

  鄰居們看不下去,難免出頭替小燕說話,包括郭張氏兩口子,也都曾為這個跟王婆理論過,只是那母子倆都不是要臉的人,一句話不對就追過去罵街,甚至還往別人家門口潑糞尿,回頭還要再打小燕一頓,鬧得眾人都沒了法子,就算再同情小燕,也只能私底下偷偷給點吃的。

  文晚晚看著小燕瘦得兩隻眼睛都凹進去的小臉,再看看到處打著補丁、明顯短了一大截的衣服,還有手上、胳膊上青青紫紫的傷痕,心裡酸澀得緊,難道她是餓急了,偷偷摸進來找吃的?

  她忙拉起小燕往屋裡走,口中說道:「你餓不餓?姐姐家裡有花生酥,你先吃點墊墊。」

  她拿過一塊花生酥送到小燕嘴裡,小燕整個人都愣住了,半晌才哇一下哭出了聲,跟著掙脫她撒腿跑了出去:「姐姐我錯了,我沒幹好事,我是來偷你家竹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