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在垂花門前分開,一路通往內宅,一路通往杏春園,薛令儀看了眼葉淮,他握著文晚晚的手,低著頭側著臉,小聲跟她說著什麼,腳下已經自然而然地往杏春園的方向走去。
他如今這樣子,倒是比從前在家時要有煙火氣得多,這樣看來,有那個文氏陪著他,也並不全是壞事。薛令儀思忖著,道:「二弟,我這就回去向母親復命了。」
「大嫂慢走。」
葉淮回頭說完,很快又轉回頭跟文晚晚說話,薛令儀依稀聽見他說的是:「待會兒我幫你弄海棠核。」
他這個素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居然也肯幹活?薛令儀恍然想起當初葉朔還在的時候,有一次她在裁衣,葉朔在邊上拿著尺子幫她劃線,年少的葉淮剛好闖進來,看見時嘴一撇,道:「大哥一個男人家,居然做這種女人的活計。」
如今他長成了知道情愛滋味的男人,所以也開始做這種女人的活計了嗎?
薛令儀又看了一眼,這才走去正房,林氏跟林疏影正在內室中小聲說著話,看見她時忙停了嘴,林氏便問道:「他吃了藥嗎?」
「吃了。」薛令儀道。
林氏鬆了一口氣,道:「果然還是你說的話他還聽些。」
「並不是我,」薛令儀輕聲說道,「我勸過了,二郎還是不肯吃,最後是文氏說了幾句話,他才終於吃了。」
屋裡頓時鴉雀無聲。
許久,林氏沉著臉說道:「明天你跟我一道,挑幾個模樣周正、性情溫順的丫頭,放在二郎屋裡吧。」
「是。」薛令儀起身答應著,想起方才看到的情形,不由得想到,有用嗎?
杏春園裡。
僕人搬來梯子,文晚晚正要踩上去,葉淮扯住她,懶洋洋地說道:「這麼一丁點高,要什麼梯子?」
「我可爬不上去。」文晚晚抿嘴一笑,「要麼,你去?」
葉淮笑了下,果然一縱身踩上了枝杈,折下一大枝果實累垂的樹枝遞下來,道:「夠不夠?」
文晚晚好笑起來,道:「只要把果子摘下來就行了,你這麼個摘法,果子摘完了,樹也沒了。」
「園子裡多的是,足夠你摘的,」葉淮一躍而下,道,「你要是喜歡吃的話,把這園子裡別的樹都砍了,只種海棠。」
「我可不要,這園子裡各樣樹都長得好好的,幹嘛要砍掉?豈不是暴殄天物。」文晚晚笑道。
她選了一個又大又紅的果子摘下來,拿帕子擦了擦嘗了一口,不由得哎呀了一聲:「這果子沒法吃呢。」
「怎麼沒法吃?」葉淮也伸手摘了一個嘗了嘗,頓時皺了眉,「沒熟嗎,怎麼是澀的?」
文晚晚又挑了個白裡透紅的果子嘗了一口,笑了起來:「不是沒熟,只怕這棵樹並不是能吃的品種。」
葉淮一躍上了樹,又摘一顆嘗了嘗,噗一聲吐了出來:「還是澀的。」
「這棵海棠樹應該只是看花的,果子並不能吃。」文晚晚笑著伸出手向著他,「快下來吧,深更半夜的,別摔著了。」
葉淮明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摔到的,然而還是伸手搭住了她的手,輕輕一躍下了地,順勢便把她攬在懷中,道:「去看看那幾棵樹的果子能不能吃。」
「看著這幾棵樹長得都一樣,只怕都不能吃。」文晚晚道。
「嘗過才知道。」葉淮說著,鬆開她躍上了另一棵樹。
這次他只折了小小的一枝,紅彤彤的果子襯著三兩片綠葉,看起來賞心悅目,只是入口一嘗,依舊是澀的。
葉淮搭著文晚晚的手下來,她眼睛彎彎地看著他,一個勁兒地笑:「我看你今兒晚上,怕是吃不著了。」
吃不吃得著並沒有什麼,她這副模樣,真是可愛的緊。葉淮心頭似有什麼暖暖的東西漾開了,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便拿起那支海棠,輕輕向她髮髻上一簪。
她頭髮上只簪著他原來用的玉簪,素淨得很,如今簪了這果子,熱鬧又俏皮,燈籠的光一照,綠葉子像翡翠,紅果子紅包,葉淮心裡一動,他應該給她添些首飾了。
「哎,這是做什麼?」文晚晚抬手摸著髮髻上的海棠,笑了起來,「從沒人用這個簪頭髮的。」
「好看就行。」葉淮低下頭,在她頰上輕輕一吻,道,「再去看看那幾棵樹的果子能不能吃。」
燈籠底下,她白皙的臉上立刻飛上幾抹緋紅色,又開始想推走他,葉淮心想,她每次都是這樣,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不情願?
不過,就算她不情願,他也要定了她,她跑不了。
第三棵樹上依舊累累垂著紅艷艷的果實,依舊不能吃,葉淮看著剩下的一棵,搖了搖頭:「看來,今天是吃不上了。」
「不好說,」文晚晚走去第四棵樹下,踮起腳尖攀住樹杈,道,「這棵的果子好像跟前面幾個都不一樣,那幾棵樹上結的果子是兩頭尖一點鼓一點的,這棵樹的果子是扁的,也許不是同一種呢。」
她說著話摘下一顆嘗了下,頓時眉開眼笑:「這個能吃哎!」
「真的?」葉淮不覺也笑了起來,走過來道,「我看看。」
文晚晚又踮著腳尖去夠,道:「我摘一顆你嘗嘗。」
「不用了,」葉淮握住她的手,把她咬了一口的果子含進嘴裡,道,「吃這個就行。」
一點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漾開,葉淮低頭看著她,聲音含糊:「好吃。」
似是不經意般,他薄薄的唇含著果子,也含住了她的指尖,低低地,又重複了一遍:「好吃。」
文晚晚用力抽出了手,紅著臉在他身上一推:「快去摘果子!」
葉淮被她推得晃了一下,眼睛卻笑了起來,至少這次,他看得很清楚,她是害羞。
然而糖水海棠,葉淮終究還是沒吃到,夜已經很深了,他不捨得再讓她去忙了。
文晚晚睡下時,三更鼓已經敲過了,原本是很疲憊的,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床鋪,還是讓她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
更何況,她睡在屋子的最裡間,葉淮的臥房與她只有一牆之隔,兩間屋之間沒有裝門,只掛著一掛彈墨軟簾。
文晚晚很緊張。從前在淮浦他們住在同間屋子裡過夜時,她也不曾這麼緊張過。
隔壁很安靜,葉淮好像已經睡著了。
文晚晚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臉朝向牆的一面,拉高了被子。
卻在這時候,無端便覺得,似乎是葉淮來了。
其實他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文晚晚能感覺到,一股子突然讓她緊張的氣氛,唯有他在的時候,她才會有這麼奇怪的反應。
文晚晚想回頭確認一下,卻又不敢回頭,在越來越快的心跳聲中,只有緊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假裝睡著。
一點淡淡的涼意靠近了床邊,緊跟著紗帳上金鉤一動,帳子被打了起來,文晚晚聞到了獨屬於葉淮的,清冽的竹葉氣息。
他果然來了。
文晚晚緊張到了極點。
再沒有比此時更加明白,這跟在淮浦的時候不同,那時候她不知道他是誰,他即便心裡有什麼想法,也不曾表露得很直白,可如今她已經恢復了記憶,他是她的男人,這一點,他在人前在人後,反反覆覆,提起過無數次。
他要對她如何,似乎,她也並不能拒絕。
文晚晚悄無聲息的,攥緊了被子,手心裡濕漉漉的,很快就把被子也弄得潮潮的。
清冽的竹葉氣息更近了,葉淮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文晚晚極力控制,才沒讓自己躲開。
她想,假如他以為她睡著了,應該就會離開吧?
然而下一息,葉淮伸開手臂,隔著被子摟住了她的腰,跟著貼緊她,嘴唇拂著她的後頸,低聲說道:「你也沒睡著吧?」
他的嘴唇弄得她後頸上癢極了,文晚晚咬著嘴唇極力忍住,依舊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耳邊聽見他低低的笑聲,很快變得大聲起來,他的氣息冷冷熱熱的拂著她,他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耳朵,一時輕一時重:「還裝睡?」
文晚晚再也裝不下去,忽地掀開被子把他蓋住,自己坐起身來,嗔道:「我剛睡著,就被你吵醒了!」
「說謊。」葉淮一腳踢開被子,跟著她坐起來,笑得像一隻狐狸,「我才一進門,你的呼吸就快了,哪裡睡著了?」
文晚晚有些無語,這些習武之人,連別人的呼吸聲都聽得出來,真是討厭的很。
葉淮笑著笑著,伸手便來摟她,文晚晚連忙躲開,想要逃走,可這是張帶板壁的拔步床,要想逃開的話,除非是從外床出去,偏偏葉淮又死死地擋在那裡。
文晚晚情急之下,手腳並用地往床尾跑,想要繞過他跳下床,可是很快,葉淮一伸手抓住了她,跟著輕輕向懷裡一帶,她便向後仰著,倒在他懷裡,被他牢牢地箍在了懷裡。
葉淮的臉越來越低,越來越近,文晚晚甚至嗅到了他漱口之後留在唇齒間的苦參膏味,他低垂著鳳眸看著她,眨眼之時,長長的睫毛擦著她的臉頰,帶來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
文晚晚慌亂到了極點。
手抖了,呼吸亂了,心臟跳動的聲音幾乎就在耳朵邊上響著,咚,咚,咚,一聲連著一聲,急促又強烈,幾乎要跳出腔子來。
文晚晚在匆忙中開了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南舟,別鬧了,快回去。」
葉淮的臉頰貼上了她的臉頰,微涼的唇挨著她的唇,聲音輕得想在夢囈:「往哪兒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