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禁臠 (加更)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一個捕快急匆匆地從外面跑到李青身邊,湊在他耳朵邊上低聲說了幾句話,李青聽著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眼睛看著葉淮,猶豫不定:「大人他真是這麼說的?」

  「是,」那捕快也看了葉淮一眼,道,「大人既然都發話了,頭兒,走吧。」

  李青心緒翻騰著,忍不住又去看葉淮,就見他風輕雲淡地坐著,自始至終連看都沒看他一樣,就好像他這個人,他刻意做出來的聲勢,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似的。

  李青一張赤醬色的國字臉慢慢漲成通紅,然而想著剛才聽見的消息,到底沒敢說什麼,一揮手沉聲道:「走!」

  兩個衙役抬起哼哼唧唧的劉柱子,捕快在前面領路,李青最後看了葉淮一眼,恨恨地往外走,剛出大門,身後邊文晚晚已經追了過來,輕聲問他:「李大哥,剛才是怎麼了?」

  李青擺擺手讓部下先走,自己停住步子,低聲道:「文姑娘,真是慚愧,本來想著幫你把那個無賴解決掉,沒想到,唉!」

  果然,李青是想替她出頭。文晚晚忙道:「李大哥,以後這件事你不用擔心了,我已經有了打算。」

  「什麼打算?」李青連忙問道,「要不要我幫忙?」

  什麼打算?其實,她也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打算。既不能表明身份回宮,又被葉淮的人盯得死死的,且不說脫不了身,就算能瞅機會逃走,天下之大,她又能往哪裡去?

  然而這些事,卻是不能告訴李青,不能再把這些人都拖進來了。文晚晚笑了下,道:「沒事,我應付得來。」

  李青看看手下都已經走得遠了,忙又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文姑娘,那個無賴只怕大有來頭,你知道方才是誰替他說話嗎?是縣令大人,文姑娘,你以後……」

  話沒說完,突然覺得心裡一凜,忙抬頭看時,就見葉淮站在門檻內,緊繃著一張臉,鳳眸微微眯著,目光不善地看他。

  電光石火之間,李青突然明白了他不曾說出口的意思:掌中禁臠,豈容他人染指?

  然而,如果他真的仗勢強逼她,他又怎麼能放手不管?李青鼓起勇氣,看著葉淮,低聲向文晚晚說道:「文姑娘,你別怕,如果那個無賴敢怎麼樣,你立刻就去找我,我雖然沒什麼本事,不過在淮浦縣裡,到底還是能想出點辦法。」

  文晚晚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葉淮,沉吟著點了點頭。

  心裡卻拿定了主意,從今往後,再不能把李青和郭張氏牽扯進這件事裡。

  「我走了。」李青低下頭看她一眼,嘆了口氣,抬起腳飛快地追上了前面的人。

  文晚晚站在遠處,抬眼看著門檻內的葉淮。

  他出身不凡,他的二叔能隨意進宮,他跟葉淮關係匪淺,他在淮北——這邊分明已經不是葉淮的地盤,可他竟然也能手眼通天,使動縣令替他說話,他到底是誰?

  葉淮也看著他,薄唇輕啟:「回家來!」

  家?他管這裡叫家?文晚晚怔了一下,心裡無端生出幾分期冀,也許,他會告訴她實情?她慢慢向他走過去,到跟前時仰起臉,柔聲問道:「南舟,你究竟是……」

  「文姑娘,」裴勉突然從屋裡走出來,打斷了她沒問出口的話,「在下該給你診脈了。」

  帕子搭在手腕上,避免了肌膚接觸,裴勉三根手指搭上文晚晚的脈門,凝神細聽,許久,又道:「文姑娘腦後的傷,是否方便給在下看看?」

  文晚晚點點頭,轉過了身。

  她頭發生得極是濃密,挽著一個光滑的髮髻,沉甸甸地壓在後頸上,此時裴勉要看傷,文晚晚便手背過去拆開發髻,兩隻手分開了長發,露出腦後的傷口,道:「先生是要看什麼?」

  幾縷頭髮沾在傷處,擋住了視線,裴勉一時沒留意,伸了手正要撥開時,葉淮早已經擋在了他前頭,沉聲道:「我來。」

  文晚晚只覺得後頸上微微一涼,由不得兩手握著頭髮,回頭去看,葉淮站在她身後,一隻手拈著那幾根長發,低下頭時,目光恰恰對上她的。

  眸子裡映著彼此的身形,有試探,有戒備,又有溫情。

  裴勉咳了一聲,有點尷尬:「文姑娘,在下要用金針探一探傷口裡面的情形,可能會有點疼。」

  「我曉得,」文晚晚點點頭,「不妨事。」

  她點頭時,那幾縷長發便隨著她的動作,在葉淮手中滑了一下,葉淮下意識地握緊了些,只覺得涼冰冰滑溜溜,想要抓緊,偏偏難以抓緊。

  由不得向著她俯低了身子,細細地將她手心裡溜出來的長髮又握了幾縷,又不自禁地輕輕一嗅。

  裴勉在邊上看著,忍不住又咳了一聲,正要說話時,葉淮已經直起身,瞧著他淡淡說道:「有病就早點吃藥。」

  裴勉嘴角抽了抽,訕訕地說道:「公子,在下要用金針試試文姑娘腦顱中的淤血如今消解的怎麼樣了。」

  葉淮嗯了一聲,往邊上讓了下,讓出了地方。

  金針刺進腫起的傷口,雖然不疼,但那種本能的恐懼讓文晚晚下意識地躲了一下,臉頰上一涼,葉淮的手扶住了她的臉,輕聲道:「別動。」

  臉上頓時火辣辣起來,文晚晚想要躲,可裴勉手中的金針已經刺進了傷口,她也只能壓著心裡怪異的感覺,一言不發地坐著。

  少停,金針取出,裴勉低著頭,努力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傷口上,看也不敢看葉淮,反覆試了看了之後,這才低聲向葉淮說道:「淤血已經消去了大半,也許再過幾天,就能想起以前的事了。」

  許久,才聽見葉淮聲音極低地說道:「如果不消,是否對身體有害?」

  裴勉吃了一驚,抬眼看葉淮時,他目光沉沉地看著他,裴勉與他自幼相識,既是心腹屬下,也算是知交好友,很快猜出了他的心思,不覺猶豫起來。

  「怎麼樣,」文晚晚只聽見他們小聲說話,卻又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便回頭來問道,「什麼時候能好?」

  裴勉看了眼葉淮,斟酌著說道:「情形有點複雜,在下才疏學淺,並不敢下斷言。」

  「是嗎?」文晚晚站起身用手指攏著頭髮,忽地一笑,「這位先生,我應該見過你,在淮路州碼頭附近的客棧里,你那時候過去找南舟。」

  這事,葉淮並沒有對裴勉提過,裴勉怔了一下,這才明白文晚晚早就看破了他的偽裝,方才只不過在看他做戲,臉上有些訕訕的,笑了笑說道:「姑娘好眼力。」

  「先生真的是大夫嗎?」文晚晚攏好頭髮,順手去拿方才被她放在桌上的,平日裡挽發用的竹簪,卻摸了一個空。

  「用這個,」葉淮取下發冠上插著的玉簪,拿出藏在手心裡的,文晚晚的竹簪插好,又把自己的玉簪遞給她,「我們換換。」

  文晚晚心裡驀地一跳。他說出來仿佛只是尋常,然而交換髮簪這種細小貼身的物件,其中有什麼含義,她卻是懂的。

  跟著就想到了,他纏在小指上的,她的頭髮。

  先前就有的那股子隱約的感覺,突然一下子就坐實了。

  文晚晚忍不住看了眼葉淮,難道她弄錯了,他不是斷袖?

  還是說,他既愛男子,也不排斥女人?

  臉上不覺有點熱,文晚晚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到底在想什麼?

  她便不肯接那簪子,只看著葉淮,用玩笑的口吻說道:「我那個不值錢,你這個貴重的多,換過來你豈不是虧了?還是還給我吧。」

  葉淮瞥了眼裴勉,沒有說話。

  裴勉連忙往外走,極力降低存在感。

  待他出去了,葉淮拿起玉簪,穩穩地插進文晚晚頭髮里,文晚晚哎呀一聲,嗔道:「你劃著名我頭皮了。」

  說話時一鬆手,剛只隨意挽著的頭髮滑下來,那個玉簪並沒有插牢,跟著便往下滑,眼看要掉下,葉淮伸手一撈,又給撈了回來。

  臉上便帶出了幾分不快,沉聲問道:「你不想要?」

  「我不敢要。」文晚晚抿嘴一笑,邁步往外走,「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好拿你的東西?」

  葉淮一把拉住了她:「你覺得我是誰?」

  「你麼,」文晚晚回過頭,毛絨絨的長睫毛籠著清凌凌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我覺得我好像,一開始就弄錯了你的身份。」

  葉淮笑了下,說不出是顧慮多些還是輕鬆多些,若是她能猜出來,他便認下,這樣貓捉老鼠一般躲閃,也是不痛快。

  握著她手腕的手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葉淮的聲音軟了下來:「那你說,我是什麼身份?」

  「你在淮南,應該是個大人物,」文晚晚留心著他的反應,思忖著說道,「而且,跟葉淮關係親密。」

  葉淮啞然失笑。他以為她已經看破,沒想到說來說去,她還是沒猜透這最簡單的一環。

  也是,她先入為主,把他當成了別人,而淮北這些無知的百姓,又總說鎮南王如何醜陋如何乖僻,就連他自己,也曾親耳聽見吳氏跟她說,葉淮生得很醜。

  即便聰明如她,一旦心裡存了偏見,就像隔著一層濃霧,便怎麼樣也看不透了。

  葉淮近前一步,指腹隔著薄薄的衣料,摩挲著她的手腕,低下了頭:「不錯,我跟葉淮,的確稱得上關係親密。」

  手指的微涼透過衣料,傳遞到文晚晚心上,文晚晚突然緊張起來,連忙想要掙脫開,葉淮的臉越湊越近:「不過……」

  「公子,」裴勉萬般不情願地在門外露了頭:「有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