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你要學會收住你的異能。」

  師母的語氣又沉下去，往前走了幾步，伸手, 捏住明春山的尾巴尖。

  而後微微用力。

  夏平蕪看見明春山下意識吃痛得咬緊了牙，下意識阻止道：

  「師母，她……」

  「她還沒有異獸化完成。」師母看向夏平蕪，眼神里有她熟悉的苛刻，「都是因為你, 因為你的心軟，明春山沒有被完全污染。」

  夏平蕪緊緊抿著唇，與師母講了這麼多, 她已經知道自己很難再和面前這個女人講清楚道理。

  更不可能阻止她想讓春山異獸化的想法。

  她只能俯下身子, 仔細看了看明春山身上插管里的液體，招手讓門口的醫護人員來清理，然後抬起頭，看向師母：

  「如果我沒有阻攔，明春山迅速完成異獸化, 然後你想幹什麼？」

  師母依舊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有醫護人員跑過來，圍繞明春山開始動作, 師母就隔著浩浩湯湯的人群, 和夏平蕪四目相對。

  她們互相看著, 仿佛都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許多東西，可最後，竟然是師母先別開了眼睛。

  她垂下眼, 盯著明春山, 很緩地說：

  「春山, 既然你這麼想和平蕪在一起，你就在她旁邊輸液吧。

  「但是，我得提醒你，除了徹底異獸化，你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選了。」

  人群離開的時候，病房裡已經換了一張大床，明春山和夏平蕪各占了床的一邊，只有點滴的滴答聲在慢慢作響。

  明春山盯著綁在手上的針頭，半天沒有動靜。

  夏平蕪卻率先開了口：「你已經知道了多少？」

  明春山很明顯誤會了她的意思，囁嚅著重複：「我保證，我真的不知道那個藥會……」

  「你已經說過了，我知道。」

  夏平蕪打斷她，頓了頓，她沒忍住，還是繼續說下去，

  「醫生也沒看出來那個藥的成分，這不怪你。實驗室里的人素來手眼通天，誰都不知道她們能做出什麼東西來。」

  實驗室。

  寧旋。

  「我和寧旋雖然並不相熟，但畢竟曾經是同窗，我沒想到她會對你下手。」說到此處，明春山自己頓了頓，又嘆了口氣，「但無論如何，都是我最先起了錯心，是我有錯。」

  夏平蕪沒說話，按道理來說，她此時應該憤怒，應該對於這遲到的道歉嗤之以鼻，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卻沒有。

  甚至，她還有功夫在想，也許春山之前說的是對的。

  「兩不相欠」。

  明春山突然偏頭看她，目光灼熱，看得夏平蕪沒忍住偏頭去看她的時候，終於聽見她問：

  「阿姊，你是不是很想殺了我。」

  這問題問得太出乎意料，夏平蕪抬起了手——

  那隻手如今已然恢復了平日裡那種細膩溫軟的樣子，可之前，也可以發生可怖的異獸化。

  她示意著明春山：「我不是和你說了，我也異獸化……」

  「可是阿姊，這些都不應該你去經歷的。」

  明春山的聲音很悶，

  「你說得對，我是既得利益者，我的無知無覺也是錯。」

  夏平蕪沒說話，她只能伸手，覆蓋住明春山的手背，輕輕搓著，而後嘆了口氣。

  她說：「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裡吧。」

  明春山也正看著夏平蕪，眸光閃爍之間，忽然掉下了眼淚。

  一顆接著一顆，大粒大粒，滴滴答答，連綿不斷。

  夏平蕪還沒來得及說話，明春山已經開了口：

  「對不起，阿姊，真的對不起。」

  她往前動作，牢牢抱住夏平蕪：

  「都是我的錯，你打我也好，罵我也行。

  「但是，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阿姊，你不能離開我，你不能不愛我，我只有你了……」

  夏平蕪抿緊了唇，明春山已然將頭牢牢地埋進了夏平蕪的頸窩裡，斷斷續續地說著：

  「阿姊，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一直以為我喜歡你，我做的所有都是為了你……」

  「你母親也是。」

  夏平蕪終於開口打斷了她，

  「你母親也和我說，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所以春山，你高興嗎？」

  明春山默然，緩緩搖了搖頭。

  「異獸化，靠吸收異獸的力量，成為所謂最強的異能師。」

  夏平蕪頓了頓，重複道，

  「你不願意這樣，是不是？」

  明春山再次搖頭。

  得到了答案，夏平蕪轉回頭，目光盯著被牢牢覆蓋起來的窗簾，很緩地道：

  「愛是好的，但是表達愛的行為，有時候會比恨更痛苦。

  「春山，並不是你說愛我，就都可以兩不相欠的。」

  明春山徹底默了下去，默到夏平蕪以為她不會再說話了，於是自己接口道：

  「但是……你還有補救的機會。

  「就像我可以嘗試和你溝通一樣，你也可以試著和你母親說出這些話。」

  明春山遲疑著，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目光順著夏平蕪的動作，也望向窗簾的外面。

  像在逃避什麼似的，她自顧自問：「阿姊，你在看什麼？」

  夏平蕪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目光重新轉回到明春山身上，似乎在斟酌著什麼。

  她的嗓音有些發乾，就像費了很大的勁終於說出來一樣：

  「春山，我剛剛說，我希望你能去和師母談談。

  「希望她可以去聯合異能局自首。」

  心裡的不安逐漸放大，明春山隱約猜到了什麼，手上瞬間竄起了異能的光，想要打開窗簾——

  可窗簾被師母鎖死了。

  明春山看不到外面，但這一刻，她卻幾乎篤定了：「這就是母親沒有殺了你的原因，是不是？」

  夏平蕪只是再次重複了一遍：

  「春山，你和你母親談一談，讓她停止這一切，行不行？」

  她近乎喃喃自語：

  「你母親會聽你的話的。」

  明春山攀住她的肩膀，提高了音調：

  「你已經把證據提交給了聯合異能局；或者說，你早就和聯合異能局合作，此時終於取得了關鍵性的證據——所以，聯合異能局的人馬上就要來了，是不是？

  「而母親之所以沒有殺了你，是因為她希望你幫她交涉，對不對？

  「那你說要離開這裡，是放棄母親，自己離開？」

  「對，沒錯，你說的都沒錯。」

  夏平蕪終於抬起眼注視著她，語氣甚至能聽出懇切來，

  「我一直以為只是異能局下的手，可我從來沒想到，聯合異能局那群曾經和你母親並肩作戰的人，才是幕後真兇。

  「我不想再卷在這裡面，我想離開，離開這裡，也離開聯合異能局。」

  夏平蕪盯著明春山，她以為自己一直把情緒控制得特別好，可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她的眼睛發酸得厲害。

  明春山面上的嚴肅一瞬間頓住，很不確定地問她：「阿姊，你的眼睛……為什麼這麼紅？」

  她開始試圖伸手摩挲夏平蕪的額頭：「你哪裡不舒服嗎？是不是那個藥……」

  夏平蕪卻躲開了她的手，蜷起身子來，往旁邊側去。

  明春山看不見夏平蕪的神情，只能聽見她喊自己：

  「明春山。」

  她聽見阿姊似乎在盡力掩飾著哭腔，問她：

  「你為什麼不願意去找師母呢？

  「聯合異能局的人已經來了，她負隅頑抗是不可能獲得勝利的，至少、至少不能把整個異能局都拉下水。

  「那樣的話，也許我們就可以一起走了。」

  「可是，可是那樣的話，你也會死的，阿姊。」

  明春山攥住夏平蕪的衣角，

  「如果聯合異能局真的也是害死母親的幫凶的話，那麼依照她們的手段，也不可能放過我們的。

  「我已經開始異獸化，而你……而你……」

  明春山沒有說下去，她只能低聲祈求著：

  「我們等著母親，母親一定有辦法的。

  「而且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她傷害你的。

  「阿姊，你相信我，我們都能活下去的。」

  夏平蕪終於轉回了頭，直視著明春山，很慢很慢地重複著：「你保證？」

  明春山剛想點頭，可燈光打下，她看見阿姊帶著淚痕的整張臉，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阿姊又哭了。

  又是為了母親。

  可這一次，也有她的過錯。

  夏平蕪很輕很輕地說：

  「是啊，你能保證的。

  「你的母親最愛你了，從很久很久以前，她撫養我，就是為了你。」

  明春山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只能使勁想要環抱住夏平蕪，很用力地一遍又一遍說：「對不起。」

  夏平蕪卻突然改了口：

  「這不關你的事情，春山，這不關你的事情，都怪我。」

  她掩住面，很努力想要平穩住自己的情緒，

  「是我不好，是我做得不到位，讓師母不得不一個人承擔這麼多。

  「如果，如果我值得師母信任，她不會在伺機報復聯合異能局的時候，還要提防著我。這樣的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我不會引來聯合異能局的。」

  明春山卻突然動了。

  她扶住夏平蕪的臉頰，盯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阿姊，這不是你的錯。

  「是她的錯，她利用你，也利用我，去完成她『世界和平』的理想，她的方法錯了。

  「我之所以想讓你先不要離開這裡，只是因為這是我們不得不的選擇，不代表我就站在她那一邊。」

  真的嗎？

  淚眼朦朧之間，夏平蕪甚至有點恍惚，她看著明春山的眉眼，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發涼。

  可是，曾經說好了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明明最後都分道揚鑣了。

  聯合異能局是。

  師母是。

  寧旋也是。

  ……

  夏平蕪被門衛推著輪椅到師母辦公室前面的時候，守在門口的是毛溪青。

  毛溪青依舊是那副板著臉的樣子，她上下打量著夏平蕪，語氣公事公辦：「你過來做什麼。」

  「我要見師母。」夏平蕪仰著頭，補充道，「我知道她現在正焦頭爛額，肯定不願意見我，但我要見她。」

  毛溪青往前走了幾步，離夏平蕪更近了些：「你沒繼續和明春山吵架了？」

  被這問題一卡，夏平蕪沒立刻應聲，餘光看了眼一旁的門。

  於是她重複：「我要進去。」

  毛溪青伸手要抓住她輪椅的靠背，與此同時，夏平蕪卻往前一溜，輪椅直直往門口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夏平蕪的錯覺，她總覺得，身後被人借了一把力。

  夏平蕪回頭看，只看見毛溪青盯著自己，而她的站位、也正好擋住了要過來的戰鬥隊其她人。

  她沒能再看清楚。

  因為自己已經進入了房間，師母正在裡面坐著看她。

  夏平蕪與她對視：「我們的病房裡肯定安了監控，你知道我是來幹什麼的。」

  「你也知道，我是不可能和她們和解的。」

  師母低頭，將面前的筆記本電腦轉了過去，讓夏平蕪能夠看清上面的字，

  「你期待的通訊已經發來了，如果我願意投降，聯合異能局答應會放過你們。

  「平蕪，你覺得，我該相信嗎？」

  夏平蕪沒吭聲，沉默了一會兒，她直接問：

  「師母，我想問你，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你假死的事情？

  「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好，讓你覺得你不夠信任我？」

  「平蕪，你為什麼要糾結這個問題呢？」

  師母微微笑著，

  「就像你也沒有告訴我，你對春山，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又是這個問題？

  夏平蕪皺眉：「我不明白，這個問題到底為什麼這麼重要。我答應過你，我會好好照顧春山……」

  後面的話她沒說完，便見師母突然站了起來，牢牢看著她。

  輪椅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夏平蕪警惕地看她，頓了頓，有些嘆息樣的問她：

  「師母，在你心裡，我除了保護春山，成為她變強的最後一股力，難道就沒有別的作用了嗎？」

  師母繞開桌子，往夏平蕪的面前走了過來。

  輪椅開始慢慢往後退，夏平蕪與師母對視著，卻沒想到，下一刻，師母卻突然抬手，揮開了身後一直牢牢遮擋住的窗簾！

  外面的光芒一瞬間潑灑進來，夏平蕪下意識閉眼，而後，只覺得面前有風撲過來，她當即抬手——

  是鐵臂牢牢對撞的聲音。

  師母攻擊了過來。

  也是師母先開口：

  「你……哪裡來的異能？」

  「異能連結。」

  夏平蕪看她，

  「春山給我的。」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師母，慢慢重複：

  「春山也想讓我告訴你，

  「師母，收手吧，我們一起離開這裡，一定會有更好的方法的。」

  師母壓低身子，聲音很沉：「可是平蕪，已經沒有機會了。」

  剎那間，玻璃碎裂的聲音震耳欲聾，在耀眼的光芒里，夏平蕪隱約看見有無數個炮筒向這裡極速飛來，有火光在不斷閃爍。

  夏平蕪下意識推師母：「師母，快走，她們來了……」

  手下的觸感卻變得粗糙。

  夏平蕪凝神望去，只見那遮擋的黑衣之下，開始飛速生長起一陣又一陣的青苔。

  與此同時，自己的手臂也被攥住，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也正在不斷地被吸走——

  不，或者說，是春山的力量。

  夏平蕪當即劇烈地掙紮起來：「你想要幹什麼？！」

  可師母的手掌如同鐵鉗一般，不僅牢牢地抓著夏平蕪，甚至，突然將夏平蕪猛的拉了過去——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夏平蕪只來得及斷開異能連結，耳邊就傳來了一陣接著一陣的爆炸聲。

  而後，她被牢牢圈在了一個懷抱里。

  師母緊緊抱著她，在突然降臨的黑暗裡，夏平蕪只能聽見她的聲音。

  師母在對她說：

  「平蕪，到聯合異能局去，好好和春山在一起。」

  耳邊已經有尖銳的爆鳴聲響起，混著她碎片似的、很難再聽清的話語：

  「還有，好好照顧自己。」

  【第一部·完】

  (本章完)

  作者說:很好！終於寫完了！

  第一部的劇情就是這個樣子的！之後修文應該會修修語病和bug，然後再多把一些劇情反轉的地方再連貫一點！

  很喜歡這個故事（雖然我好菜一直沒寫好），所以希望能在這個世界觀里多寫點故事（開心搓手）

  如果妳也喜歡這個世界的話，那就第二部見！（第二部在作者專欄）

  如果妳也喜歡我的話，那就下一本見！（下一本應該是寒假開，這一學年真的太忙了，如果不能的話我就偷偷來改作話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