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尾聲(三)

  第96章 尾聲(三)

  「要去神京的話,恐怕得九月後了吧。」越沐舟道。

  「對,下個月有——」裴液磕絆了一下,他現在對這種涉及未來的詞語有些敏感,「州城有一場金秋武比,我想先打打看。」

  但越沐舟卻不覺得有什麼,他和緩道:「不要好高騖遠,你剛剛開始修行,拿不到名次是很正常的。」

  「嗯。」

  「到了神京之後,知道什麼最重要嗎?」

  「本事。」

  「靠山。」

  「……這東西又不是說有就有。」裴液道。

  越沐舟嘆道,「一會兒回去後,你回咱家院子,到我床下把那小盒拿出來。」

  「裝了兩片小玉的那個?」

  「對。」越沐舟道,「今天告訴你是做什麼用的——青色小鳥形狀的,拿著去神京修文館,拜謁館主,那就是伱以後在神京的靠山。」

  「白的呢?」

  「白的……」越沐舟沉默了一下,「白的是救命的,無論你去不去神京,它都可以用。若有實在危急之事,你就拿它面見神宵宗道首。」

  「神宵……道七家的那個神宵?」

  「對,但若不是必要之事,就當沒這塊玉。」

  裴液一時怔然——顏非卿,正是清微道首的關門弟子,而清微宗就是道教七家中的另一家。

  這絕對算得上是大人物,但轉念一想,以老人曾經的地位結識這等人物也並不稀奇。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這份情誼還能像這玉一樣留存嗎?

  裴液應下。

  兩人沉默了一陣,裴液把兩隻手搭在老人肩上。

  「人生想要快意行事,求個心裡舒爽,就幹不成大事,也難有什麼好下場。想要成就大事,就要能忍氣負重。曾經有人說我自負而且自以為是,確實是有一些。」老人輕聲道,「你有一些像我,但好在只有一些像我。此去神京要記得,蛇未龍時須寄身。」

  「你前兩天還說猛虎眼前無溝壑。」

  「哈哈。」老人低笑,「那時候不是打算著一兩個月後,你頭上就有我了嗎?自然可以做一隻無所顧忌的幼虎。」

  「……」

  「這下是不是知道,為什麼『靠山』最重要了?」老人呵呵。

  裴液鼻子有些酸,沒有說話。

  身後山路忽然傳來踩踏落葉的聲音,那腳步沒有掩飾,讓他們聽到後就禮貌地停在了原地。

  裴液回過頭,明綺天綽然立在後面。

  「抱歉,打擾到你們。」女子道,「我想來……看一下前輩。」

  「明女娃啊,過來吧。」越沐舟嘶啞道,「你早上說,接下來要繼續去西北問劍?」

  明綺天點點頭:「嗯。」

  越沐舟搭上裴液的手道:「人家那天和你告別後,已去往西北繼續游劍了,收了你的劍符後便立刻掉頭趕回。」

  裴液轉頭看向明綺天,認真行禮,聲音低沉道:「多謝你救我,明姑娘。」

  明綺天輕輕頷首。

  「打算去哪裡?」越沐舟繼續問道。

  「青桑谷、弈劍南宗、天山。」

  「好順序。我再向你推薦一個去處。」越沐舟道,「從天山南面下來,走百多里便有座小城,叫什麼我忘了,總之它南面有座冰湖,湖邊有個百十人的小門派,如果這個門派還在的話,他們的劍值得一看。」

  明綺天點點頭。

  老人輕嘆:「你在劍道上的天資真是無與倫比,剛剛我們還說到你——游劍完西北呢?往東北去還是南下?」

  「南下。」

  「嗯,南下的劍門多些,再然後便是向東,最後再向北,如此完成你的天下問劍是不是?」

  「嗯。」

  「如此一圈下來,剛好來得及明年的羽鱗試——你要參加嗎?」老人道。

  「要參加。」明綺天道,「家師說就以此次羽鱗試來檢驗這次問劍天下的成果。」

  「唔,那如何才算合格呢?」

  「第一。」

  「哈哈哈哈。」越沐舟闔目而笑,似是回憶起某段時光,「不錯,當然是第一。可是……你也太年輕了些。」

  老人輕輕搖著頭:「真是獨一份的人物啊。」

  明綺天道:「我來感謝前輩將那一劍還於雲琅山,這一劍或許對雲琅山很重要。」

  越沐舟笑:「本就是你們的,再說,我也請你幫了忙,不是嗎。」

  老人示意裴液。

  「前輩還救了我的命。」明綺天搖搖頭,遞過一個玉瓶,「我還有一粒丹藥或可幫前輩多支撐一陣。若前輩能夠渡過此劫,可願意來雲琅山修養?」

  「你自己留著吧。」越沐舟洒然一笑,「若想謝我,倒不如這樣,你替我教導小液一段時間如何?」

  明綺天微怔,看向少年。

  「剛好你從西北問劍回來,南下時也要經行附近,屆時應在九月後,他也打完了金秋武比。你可帶他順路南下,然後把他放在神京城便好。」越沐舟道,「這孩子天份很夠,我本意日後帶在身邊親手調教的,如今已不可得,就請你代為點撥一路。」

  明綺天思忖道:「他可以直接去雲琅山。」

  越沐舟笑著搖頭:「他要去神京城。」

  於是明綺天緩緩頷首:「好,我不太擅長教人,但會盡力。」

  越沐舟點點頭:「那就多謝你了。就此別過吧,女娃,早上和你談劍非常愉快。現在,我想和小液單獨待一會兒。」

  「您的見解也令晚輩受益匪淺。」明綺天躬身行禮,轉頭下山而去。

  山上又只剩兩人。

  「你為什麼不想活?」裴液低聲道。

  「什麼不想活,」老人聲音低微地輕笑,「我只是不想苟延殘喘。」

  「前面那麼多年不都是那麼過來的嗎?」裴液嗓子含混。

  「不是,那不是殘喘,那是等待。」越沐舟的聲音依舊嘶啞,但語氣努力柔和道,「現在不是了,殘生吊命,有什麼意思。已經徹底燃盡後的炭渣,何必再戀戀不捨呢。」

  「怎麼沒意思,咱們都是那麼生活過來的,難道你只認你那份修為嗎?沒了修為,就不活了?」

  「不是,小液。」越沐舟抬起手搭在少年的手上,「修為沒那麼重要。我當然想看著你,看你打完金秋武比。但是看完這個我也不能安心,我還想看你上神京武舉,看你入玄門破天樓,看你成家立業……人間萬事細如毛,小液,即便活,又能再活多久呢,一年,兩年?無論什麼時候離開,我都不會沒有遺憾。」

  「何況,我也不是求死,只是境況到了這裡,本就活不成了。」老人努力仰頭「看」著少年,「幹嘛非要費勁巴拉的折騰呢,又是仙人台又是雲琅山的。痴纏不已,顯得窩窩囊囊——嗯?是不是,小液?」

  「……」

  「如果,你實在放不下,」越沐舟感受著肩上手的微微顫抖,艱難道,「咱們回去試試也行……」

  「……不,不必了,聽……你的吧。」

  「那咱們就不回去了。」老人身軀輕鬆道,枯軟的手向肩上伸去,「我也不太想見仙人台,吹會兒晚風吧。」

  裴液握住它,搭在老人肩上的雙手向下垂落,俯身雙臂輕輕地環住老人的脖子,頭垂在了老人肩前。

  他抽噎著,溫熱的液體打濕了老人的衣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