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談劍會

  第406章 談劍會

  隨著管千顏話語落下,幾方車廂也依次打開,先下來十多位青服弟子。第一駕車廂被從裡面隨手推開,男子拾階走下來,一邊把一件華貴的外袍展開披上,青木般的劍提在手裡。

  他眼已淡淡地往茶樓這邊看來,但似乎又什麼都沒看進去,動作間仍和車廂里的小童說著話。

  第二駕車馬則在弟子們兩列排好之後才緩緩打開廂門,走下來一個身段高挑的女子,她淡粉桃綢,深潤青裙,布面上勾著暗面金繪,髮髻精緻盤起,一柄輕薄如飛花的劍攏在袖間,行止間就如一隻漫步桃林的優雅孔雀。

  方才王姓光頭說飛燕少女是雪膚花貌的仙子,自是十足十的奉承,但若放在此人身上,就大差不差了。

  管千顏望著他們,一時沒有說話,但身旁的飛燕劍門已開始交談。

  「.魏師叔,這是誰啊?」飛燕劍門的少女怔然相望,低聲道。

  魏姓老人沉默片刻,才輕嘆一聲:「怪不得有人說前三必有落英一席.這話也保守了,我瞧第一之位,幾乎已落定了。」

  少女張大了眸子,聲音不自覺更輕了些:「.誰啊?」

  「女子是【眠花數蝶】南觀奴,二十三歲,八生境界,今年剛剛進了鳧榜前八百。」魏老人輕聲道,「這就是我們一直以為的落英山頭等參會之人,無論怎麼比,這個人都不會掉出前五。」

  「天啊.」

  「然而卻沒想到.」老人抿了下唇,望著遠處那道男人的身影,「【枯楓】向宗淵竟然還未滿二十五。」

  那名為問遠的年輕人猛地驚愕轉頭:「這是向宗淵?!」

  「是,最新一張鳧榜,其人已在六百三十二。」老人闔了下眼眸,輕嘆道,「他若沒過二十五歲,別人還怎麼打。」

  「可能.」少女道,「他也許只是送那南觀奴呢」

  「這兩脈可沒那麼親密。你瞧吧,兩人之間禮而不親,是共事的做派。」

  裴液望向管千顏,管千顏點了點頭:「差不多是這樣吧。」

  無數目光投去,然而那兩人下了車,卻根本沒有往這邊過來。

  幾位青服弟子已在另一邊樹蔭下支起了華蓋,還有幾位朝茶樓後廚走去,顯然是要買去自飲。

  管千顏看著他們忙碌,忽地一笑道:「還真是和師父說的一個樣兒——這才是王孫排場呢。」

  「哦?」

  「你瞧這些弟子,哪像拜山學藝,分明是伺候人的奴僕。」少女道,「喝口茶湯也要給真傳買去,如此天天低人一等,意氣先磨沒了,還談什麼劍心。」

  崆峒平輩之間倒確實沒有這種明晃晃的層級.裴液想著,轉頭看見提壺走來的小二,卻忍不住蹙了下眉。

  「.管姑娘,伺候人怎麼了?遭你這樣看不起。」

  「.啊?」管千顏茫然一怔。

  裴液從小二手裡接過梨湯和兩個空杯,以真氣催涼:「我和人家做的是一個活計,你講話注意些。」

  他提著梨湯往崆峒車馬那邊起身,管千顏才反應過來,樂不可支。又很快歆羨道:「你伺候的才是真太子呢,我也願意在劍主身旁做個小廝,不知有多好。」

  裴液又認真糾正:「我也不是小廝。」

  他提上壺與杯往明綺天那邊走去,身旁飛燕劍門那魏姓老人對中年男子一示意,男子會意提劍起身:「問遠、齊之.子昕。」

  那飛燕少女從剛剛就一直在著意聽裴液這桌的交談,此時一怔抬頭,中年男子溫聲道:「走,隨我去問候問候落英山的朋友。」

  「.」

  任子昕本來對他們風姿頗為神往,一直期待著過去,但剛剛聽得管千顏的冷嘲,此時卻忽然又不想起身了,只覺想像中那個跑過去跟人家認識的自己分外扎眼,一時怔怔道:「不了爹,你們去吧。」

  男子早習慣少女這兩年來的敏感易變,也不勸說,帶著兩人就此過去。

  畢竟不是真的盛夏,林蔭下就頗為涼快,裴液端著梨湯走過來,一接近這駕車馬,耳朵和心緒就仿佛同時靜了下來。

  他「篤篤」敲了兩下車窗:「明姑娘,喝杯梨子湯吧。」

  「謝謝。」

  裴液倒上一杯,掀簾遞進去,自己倚在窗邊飲著第二杯:「明姑娘,一會兒到了府城,你就直接離開嗎.我聽他們說的選劍會好像很熱鬧。」

  「都是什麼人?」

  「聽說是少隴境內,門派二十五歲以下、散人三十五歲以下的劍者。」

  「嗯,那就不耽擱時日了。」女子掀簾遞出杯子,窗內又響起翻頁的聲音。

  「.哦。」裴液接過杯子,裡面飲得乾乾淨淨,「唉,我聽管千顏說,少隴道確實武道不盛,不止境內只有崆峒落英兩個道啟會水平的劍門,而且二十五歲以下的劍者中,一個玄門都沒有。」

  「二十五以下的玄門,在任何一個道都是最頂尖天賦的修者了,沒有再正常不過。」簾內女子道,「何況很多劍者其實不愛精進境界,更痴迷鑽研劍道,其他修者倒可能是有的。」

  「這倒是。」裴液又飲一杯,輕嘆道,「不知隋大人要我在這選劍會之前來,是要我打還是要我看呢.渾身都還好痛。」

  「嗯。」女子應一聲,似乎掀起簾角看了一下他手中,但裴液正轉過頭,被旁邊的動靜吸引了。

  那是另一邊的華蓋支起、茶湯擺好,落英山的兩人緩聲交談著走了過去。

  「飛燕劍門多年來位居『七劍』後三,今年倒似有可為。」南觀奴道。

  「風起雲變,由來如此。」

  「他們倒也猜到修劍院的事。」

  「各方動作都騙不了人,只要有門路打聽到些隋大人的消息,就能隱約看出來。」向宗淵道,「隋大人本也不禁止。」

  「然。」

  向宗淵坐下:「你且記,入城之後但凡涉及接觸到隋大人相關,都一定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來妥當對待。」

  「我自然不蠢到得罪這樣一位大人。」

  「不,我是說最好做得更好些。」

  「.何意?」

  向宗淵沉默一下,轉動著手中茶杯:「府城的消息,短短一個月,沒有貪腐案情、沒有神京調令,府衙之中卻有近十位實權官員的職權有所變動。」

  南觀奴蹙眉。

  「我舉三個例子:禮台丞何階平右遷吏台少卿;府衙主簿沈玉嶺右遷工台卿;以及禮台卿公孫越致仕後,府衙副史項修孝右遷禮台卿,這是昨日定下的事情。」

  「.」南觀奴眉眼已極為嚴肅認真。

  「其餘調任也大差不差,都是禮台和府衙的官員調往六台要職。」

  南觀奴沉默片刻,忽然蹙眉道:「工台卿覃傳元呢,就剩下來了?他年紀不大,仕途正是發力的時候,工台又是他經營多年的地方,怎麼會同意把位置讓給沈玉嶺?」

  「不錯,除非有更好的安置去處。」

  「六台之卿已是頂官,哪還有什麼去處。除非.」

  「除非是調任府衙長史。」

  「.」南觀奴安靜地看著他,「那隋大人.」

  「只能掛府尹印。」

  「可府尹這位子不是——」南觀奴啞住一口氣。

  向宗淵安靜地望著她,也沒再下說,只道:「這些動向究竟是捕風捉影還是確有其事,等入城自然知曉,只要我們心中有這件事。」

  「嗯,多謝師兄。」

  「同門何必言謝。」

  南觀奴安靜一會兒:「那麼這選劍會,是比所有人想的都更加重要了。」

  新任都督的展翼之舉。

  「但這是另一個問題。」向宗淵道,「伱知道這選劍金冊要怎麼列嗎?」

  「我聽說有一評議環節,不全按勝負來分。」

  「不錯。贏的自然在高處沒錯,但還要看是怎麼贏、贏的誰,年紀多大、潛力如何.所以如何比試尚且不知,而比完之後,還要再『點金冊』,一同議定一份名冊出來。」向宗淵道,「很多人只當做一次大比武,是想得少了。」

  「無論如何,我們拿兩席前五沒有問題。」

  「是,但一個第一,頂過四個前五。」向宗淵道,「這種重訂江湖次序的金冊,我們只要第一。」

  「是哪幾位對手有疑慮?」南觀奴緩聲道。

  「強手自然有,但所慮不是在此。」向宗淵道,「——我今早得到個很奇怪的消息。」

  「什麼?」

  「府衙先給少隴全境共二十二人發了直邀名帖,可直入金冊之中,你我皆有此帖,此事不假。剩下一部分則不設門檻地選出,十日來府城十方擂台一直在打,明天打完就可決出三百人。而後這三百人中,再選出剩下的名額。」向宗淵道,「最後我們這些入冊之人便登上玉劍台,集會評比、排位列序,最終修出這本金冊。這是暫得到的消息。」

  「聽來沒什麼問題。」

  「是,但我今早忽然得知了這三百人中會選出的人數。」

  「.難道不是五十人?」

  「是四十九人。」

  「.」

  裴液再次抿盡杯中梨湯,正聽得入迷,忽然臉龐一陣輕風,回過頭,是車簾掀了起來。

  裴液一時愣怔,窗里女子無瑕的面容離得很近,他茫然道:「.怎麼了,明姑娘?」

  女子安靜的目光垂向早就遞給他的空杯子。

  「你什麼時候給我倒第二杯?」

  「.啊?」

  裴液和女子四目相對,他下意識晃了晃手中茶壺,空蕩咣啷,早全進了他的肚子。

  明姑娘愛吃梨子,他記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