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舊信

  第399章 舊信

  混亂嘈雜的聲音。

  「.」

  「.傷得太重了,沒有足夠的真氣護體,很多傷口都惡化得很嚴重。」陌生少女冰冰涼涼的聲音,「能救一條命回來很不錯了。」

  「這可是我們力挽狂瀾的少年英雄,你把最好的東西都使上啊。」陌生男人有些焦急,「閣下不是稱作『小藥君』嗎,這身軀外傷有這般難治?」

  「我就是太上老君,這個人現在也醒不過來。」

  「.天山說會很快送神藥過來,到時候應該就好了。」

  「什麼藥?」

  「.就,療傷的丹藥,吞了就傷勢很快好的那種。」

  「【白龍丹】是汲取真氣轉化藥力,性情緩慢溫和,合他使用;【瑤池丹】卻是引玄氣入體,他現在身軀脆弱,經不得洗刷——是哪種?」

  「.」

  「這人太傻,請他出去。」裴液腰間一痛,有什麼細涼的東西穿過皮肉,上方的少女轉了下頭,「這暫且就是最好的處理了,把他挪到後面靜崖上那間獨院裡,接下來兩天我會時時關照——你是家屬?」

  「.喵?」

  「那你是?」陌生少女轉頭向另一個方向,頓了一下,「哦,你是明綺天,那——」

  「我可以。」明綺天道,「有什麼要做的嗎?」

  「沒什麼,陪著他就行,有什麼異常就喊我——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了。」

  裴液就是在這時茫然地睜開了眼,和頭上俯視的一雙清眸對上。

  雙雙陷入了沉默。

  屈忻微微偏了下頭,蹙起眉毛。

  裴液的第一感覺則是身體光溜溜的,驚慌中再一感覺,才察覺出腰腹所蓋的薄被,鬆了口氣,想撐起身來去看屋中的其他人,全身卻徹底麻軟,提不起絲毫力氣。

  才覺出自己難以想像的虛弱。

  「他好像醒了?」是明綺天熟悉的聲音。

  視野一黑,是小貓一躍而上,碧眸貼到了他臉前。

  但下一刻就被一隻帶著透明手衣的縴手拎著脖頸放到了一邊。

  「先不要打擾。」這位眉眼冷淡的少女低頭盯著他,手按上脈搏,片刻鬆開了眉毛,「.原來是經脈樹有異。不過你還是再昏六個時辰比較好。」

  她抬起手來,裴液心中一緊,下一刻一個圓臉的中年男人搶上前來:「屈神醫,我先講兩句話。」

  裴液虛弱地看著他,恍惚認得這是鶴檢的服飾,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竟然連話也說不出來。

  蕭長弓溫和緩聲道:「裴少俠,仙人台和府衙都已經抵達,隋大人和章台主一刻不停地去追緝逃逸之人了,崆峒現下都是我們的人,我們會以最高規格保護好劍主及兩位,你好好休息養傷就是。」

  「.」裴液放下心來,《稟祿》強行給的支撐仿佛忽然撤去,一陣難言的恍惚疲憊湧上來。

  而後頭頂就被冰冰涼涼地一按,眼前一黑,人就再次昏了過去。

  崆峒,醫藥堂,後崖小院。

  雨還是細細飄著,明綺天坐在門外崖邊的青石上,黑貓伏在她身邊。

  「那泰山藥廬的小姑娘說這回傷及根基了,若非【稟祿】得力,人已救不回來。」黑貓輕嘆,「不過到底算是勉強穩定下來了。」

  「【白龍丹】是很難得的神藥,屆時應能療愈十之七八。」

  「是啊,但真正的致命之處是.」黑貓頓了一下,沉默望著崖外落雨。

  明綺天也一時沒有答話,拇指輕輕撫了撫膝上琉璃。

  是詔圖。

  《紫竹林龍仙秘詔》對少年的心神的侵蝕遠超想像,仙君降世一遭又自願離開,怎麼會什麼都不留下?

  這是祂在人間唯一的仆軀。

  「本來你已經幫他剔除侵蝕,修復了心境,他自己又要選擇迎下仙君。」黑貓輕嘆一聲,「.性也命也。」

  「這種侵蝕到了終點他就只能死嗎?」

  「他一定會選擇死的。」黑貓道,「我只擔心.到時死也死不掉。」

  「.我會想想辦法。」

  「嗯。」

  正在這時,一人一貓同時轉頭,崖下小路上,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少年顛顛地跑了上來,他沒有打傘,卻把什麼方形的物什緊緊裹在懷裡。

  正是孔蘭庭。

  「劍主好!」

  「你好。」

  「這是前兩天從博望寄給裴少俠的信,沒來得及交到他手中,便積存起來了。」孔蘭庭脆生生道,剝開衣裹,露出個方形的小木匣,「師父叫我遞過來。」

  「哦。」明綺天接過來,啟蓋一看,裡面也不過三兩封薄信,「有勞伱了。」

  「不客氣不客氣!劍主有什麼事都可以叫我!」孔蘭庭轉身又顛顛地跑了下去,轉瞬不見了身影,也不知道要怎麼叫他。

  明綺天目送小少年離開,低頭去看這幾封簡訊,封面上是很纖細飄逸的字跡:「崆峒山門,給裴液。」

  落款是「翠羽李縹青」。

  明綺天取出一封,旁邊黑貓湊上來:「打開看看唄。」

  明綺天手上微頓。

  「她之前也偷看過你的。」

  「.」明綺天低下頭,和這雙碧眸兩兩相對,沉默。

  她本來就是要打開看的,萬一有什麼急事不至於耽誤,但黑貓這句話一說,倒顯得有些奇怪起來。

  不過心念掠過明鏡,向來不留痕跡,明綺天手上已拆開了第一封,低頭看了兩行,放下心來。

  並無什麼急事,這是當時未見瞿燭蹤跡時兩方的交流,因山陣會迷阻魂鳥而走的信驛,裴液在崆峒見到瞿燭蹤影后便再無餘時,因此全是滯後的消息了。

  「【瞿燭】,好,我記下這個名字了。

  我會在兩個時辰之內找出這個名字,一天之內尋出他的故居行蹤,後面會緊接著給你覆信。

  另外,你細講的『飛羽仙四階』中的【銜新屍】一式,不止我看不懂,師父也看不懂。

  裴液,你不要自己造詞,有的字如果不會寫,就讓明劍主幫忙看看嘛。

  博望這裡一切都好,裴液——崆峒有什麼好看的地方嗎,你寫信時多和我說兩句話啊。

  替我向明劍主和小貓問好!」

  在最後兩句之間有一條被勾去的墨痕,已然看不清了,明綺天調動玄氣伸指撫去,識讀了出來——「裴液,自己的性命永遠比仇恨重要.」

  這是一封沒有被收到的寬慰。

  那正是少年最沉默壓抑的時光,那種低沉的冰冷想必也在筆鋒里透露出來,少女顯然很擔心他的狀態,這封信就像一襲青裙在面前蹦蹦跳跳,故作嬌痴地想逗他開心。

  明綺天手指翻弄了兩下這封短箋,她其實記得受瞿燭傷害最深重的,分明就是少女本人。

  ————

  博望,衣嵐山。

  細雨在窗外輕敲,老木頭的濕味樸質又清新,古堂靜謐地燃著兩粒燭火。

  少女坐個小蒲團倚在榻邊,燭光在她安靜的側頰上映出光影深淺,她把頭靠在老人肩旁,蓋半截被子的老人也向她半傾著身子,捧著一封劍卷微微笑著,兩隻瘦枯的手一直在止不住地輕顫。

  「【踏水摘鱗】是越輕越快但這總有個到頭兒的時候,再輕,劍沒有威力,劍者也用不出來了.」李蔚如斷續的啞聲忽然頓住,抬手捂嘴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李縹青遞上手中的帕子。

  老人喘了兩下,又微笑道:「你瞧.這個【銜新屍】,就是要他【踏水摘鱗】破開這個極限,直到『輕』至力竭,劍者再也用不出來,『快』也就到了極致。」

  「可是,都用不出來了,還有什麼用呢?」李蔚如眯眼愉悅地望著手中的劍卷,「.所以這只是半劍,下半劍,就是【破土】。」

  「【破土】是新生,正可接在【踏水摘鱗】力竭之後.如此一來啊,就為此劍又生出一份力來,因而成枯盡之後的一道流光——」李蔚如一頓,彎腰捂嘴劇烈咳嗽了起來,這次大片的暗血被咳在了帕子上,觸目驚心。

  他看了一眼就偏手顫抖折起,沒露給少女,喝了口水,虛弱笑道:「所以這個【銜新屍】啊,取意就是蟬剛剛【破土】的一刻,就被黃雀叼走真是倒霉。」

  李縹青也沒去看那帕子,倚在老人肩上被逗笑,只是輕輕把手更深地抱向了老人輕脆的身體。

  「.真好,真好啊」李蔚如輕啞喃喃,「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裴小友竟真令我望見一眼翠羽日後的輝煌可惜不能當面謝謝他了。」

  李縹青低了下眸,在被子下輕輕握緊了老人的手,把溫和的真氣渡了進去。

  老人的傷情惡化得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快.如今他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

  堂外忽然響起兩聲輕微的叩門。

  李蔚如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少掌門先去日理萬機吧。」

  李縹青把頭貼在他頸間,輕聲道:「晚上再來陪您。」

  「嗯嗯。」

  李縹青開門走出來,少女微垂的眉眼清冷安靜:「怎麼了?」

  「找到密室了。」

  李縹青拿起失翠劍:「走。」

  「確如您所說,不在山外小莊,就在他的城中故居下面。以前廢棄的地下水道被他改造圍起,成了自己研究那心珀的地方。」

  「因為常常出城,才顯得怪異。」李縹青解釋一句,「有什麼發現嗎?」

  「.都已廢棄了,清理得很乾淨,什麼也沒留下。」沈杳低聲道。

  李縹青神色沒什麼變化:「無礙,去看看。」

  沈杳猶豫一下:「崆峒那邊好像有變動。」

  李縹青腳步一頓:「什麼?」

  「有大量的仙人台和軍士進入崆峒,近於封山了,我想歡死樓的謀劃可能已經事發。」

  「裴液.他們怎麼樣?」

  「從州衙發函問了,但還沒有消息。」

  「.」李縹青抿唇握了下劍柄,「那,瞿燭呢?」

  「.也還沒有消息。」沈杳道,「這是很新的消息,大約是六七個時辰以前發生的事情,我想很多人和事都還在緝捕和調查。」

  「嗯。」李縹青道,「也留意一下相熟的幾位大人——無鶴檢、隋大人的安危。」

  「.嗯,」沈杳猶豫一下,「掌門,我是想.既然已經事發,該查的仙人台都會查的,我們這邊已經落後很多了,是不是.沒必要再投入人力?」

  「許多地方人手都挺緊的。」她補充道。

  李縹青安靜一下,清亮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如果我們也放棄了.可能最後一道網也就沒了。」

  「.什麼?」

  但少女卻沒再回話了,雨細而密,她系上斗篷扣上兜帽,當先拾階下山。

  像只雨霧中的青鳥。

  ————

  崆峒。

  仙人台的介入確實有如秋風掃落葉。

  大量的人手在六個時辰之後趕到,崆峒十七峰都被同時控制,而歡死樓在戲主被俘之後,幾乎是被連根拔起。

  為了成就此事,他們暴露了太多的行蹤,此時在大範圍的清查之下全部被一一揪出,早有準備的二十四個州是同時動手,歡死樓在少隴三十年的隱藏和經營幾乎一夕崩潰。

  隨著埋藏在金玉齋的歡死樓消息調度的樞紐被清查出來,代表著這一大案徹底告破,仙人台關於「歡死樓」這一名目的信息被極大地豐富起來。

  旋渦中心的女子和少年被最可靠的人手重重保護起來,鶴檢雁檢們帶著人手在外面風捲殘雲般擴大著戰果,固然還有諸多餘韻和線條需要拿幾個月甚至幾年來慢慢消化,但就此一舉而言,作為無洞派遣之初台里就開始準備的事情,一切方面都幾乎已做到了最好。

  一夜就如此過去。

  第二天清晨。

  雨還是細細飄著,但天色不再沉沉地昏暗了,小院檐角掛著清亮的水線。

  裴液怔怔地睜開眼睛時,感覺身體莫名輕鬆了許多,固然還是傷痛疲累,但那種瀕死的枯竭感沒有了,整個人仿佛重新活過來。

  「他們給你吃了【白龍丹】,泰山藥廬的小師姑一夜給你施了三回【銀玉織命】,現在算是沒什麼大礙了。」沉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裴液偏過頭,是那溫如學究又蕭拓沉默的老人。

  屋門洞開著,他坐在床邊看著檐下的雨簾,一柄眼熟的長劍橫在膝上,黑衣乾淨,應當是剛剛洗去血氣髒污,身上發梢還帶著清新的水汽。

  「.隋大人。」裴液虛聲叫道。

  「無鶴檢之前說過,若遭不測,願意把這劍送你。」隋再華轉眸過來,把【玉虎】放在他身旁,老眸安靜地看著他,輕聲道,「做得真好,裴液你是我這一輩子見過,最優秀的年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