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庭下

  第365章 庭下

  「.抱歉,明姑娘,現在我也還是很忙。」裴液認真道。

  「好吧。」女子微一抿唇,「那我會繼續等的。」

  裴液也忍不住一笑,又低聲斂容道:「是這樣,明姑娘,因為我心境不定,之前被仙君詔圖侵了進去。小貓說不破不立,我就在努力想把它『立』起來。」

  「但如果我沒能建立一個完整心境的話,詔圖就會通過裂隙一直侵入進來,等到它能夠影響我的心智的時候.我就不得不自殺了。」裴液道,「所以我想,明姑娘你身負【斬心】和【明鏡冰鑒】,有沒有什麼暫緩的辦法?」

  「.」明綺天沉默著。

  「沒有也沒什麼,你早就說過心境的事情只能從內解決的。」裴液一笑,「我在努力了明姑娘,只是再向你確認一下.」

  「給我看看好嗎?」女子抬起兩根手指。

  裴液怔了一下,輕輕把額頭貼了上去。

  一瞬間照徹之感令他仿佛打了個酥顫,借著女子這投來的一瞥,裴液也得以看見了心神境中那些被詔圖淹沒的部分。

  幽暗濃重的粘稠,仿佛萬年無光的海底生長出難以名狀的醜惡,在這一照下的蠕動令裴液寒意遍體。

  「.很嚴重了。」明綺天收回手指,「上次所見,還應有些時日才對近些日子,伱還在透支自己的心神境?」

  「.」

  明綺天微一低眉:「你是自己的心神境不穩,導致【鶉首】也無能為力,是不是?」

  「對,明姑娘。」

  「如果你有一個完好的心神境,便足以藉助【鶉首】抵禦詔圖,但如果仙君真的降臨,那還是抵擋不住,是不是?」

  「是的明姑娘,再完好的心神境也是凡人,在仙君面前總有漏洞——不過我只要能控制住詔圖,仙君就無法降臨了。」

  明綺天沉默片刻:「我可以清去侵入你心神的『意識』,因為這是斬心之能;或者,詔圖之毒發生在我自己心神境,我也可以抵禦,因為『明鏡冰鑒』無缺無漏.但唯獨這些發生在你的心神境裡,這兩樣都無能為力。」

  「我想也是的,明姑娘。」裴液一笑。

  「但其實本來是可以的。」

  「.什麼?」

  「因為通過斬心,我們的心神境本可以敞開給對方。」女子眸光安靜地看著他,「我進入過你的心神境,也可以把我的心神境開放給你.如果我們彼此信任,坦露無遺,那麼在『心心相印』之中,【明鏡冰鑒】就可以照入你的心境。」

  「.」

  「但現在不行了。」女子忽然做了一個有些無意義的動作,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你現在進入不了我的心神境,因為我修《姑射心經》,它會摒去一切.你也不可能和姑射之心『相印』。」

  這是裴液第一次聽女子談起自己的心神,他當然不懷疑女子話語的真實,但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明綺天偏過頭,眸光安靜地看著他:「因為姑射是天心,『心如淵泉,不偎不愛,仙聖為之臣』,你怎麼和這樣的心境相互映照呢?人所擁有的一切,它都沒有也就沒有弱點。」

  「.」裴液感覺到女子的口氣的奇特,微微迷惑道,「明姑娘,『姑射之心』.不是你的心神境嗎?」

  於是裴液第一次見這位女子露出個近於失笑的莞爾:「我若已是『姑射之心』,那連山都不必下了。」

  「.」

  「《姑射》之【冰雪】、【無物】、【天心】,我如今不過僅在第一重而已。」

  「.」女子意即她也只是修仙的凡人了,然而裴液怎麼看,也瞧不出眼前如神沐月的女子還能怎麼往「仙」更進一步。亦或說,即便真是傳說中的姑射神人,又真的能比安靜的她更加.

  裴液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

  但這個話題就此過去了,女子認真道:「所以首先你不能再透支自己的心神境了,這是關乎生死的事情。而心境的建立,是一個同時求於心證於物的過程——在不停追索的間隙,可以多停下來想想。」

  「.嗯。」

  這時候,小院的門被輕輕推開了,無洞正按劍立在門口。

  「應當沒有打擾兩位?」

  裴液起身挪了一張石凳,無洞擺擺手:「不坐了。我和你說一下情況。」

  老人走進來,倒是先拿起桌上的茶壺一口飲盡。

  「蕭庭樹我們已經押下了。」無洞輕出口氣,「剩餘四人同意完全清查崆峒,但有歡死樓蹤跡,並肩鋤之。」

  「.」裴液還記得剛剛近乎僵局的形勢,蓮心閣似乎絕不肯讓渡崆峒的利益來配合調查。

  「因為拉扯到最底層,是崆峒不可能真正和歡死樓站在一起。」無洞道,「『以公以明』才能在大唐立足這是仙人台三十年來努力鋪開的東西,如今也算有一點成效。」

  「這也是我們接下來的立足之處,和崆峒站在一起,把歡死樓推到對面,你救下了那三位弟子,做的就非常好——怎麼了?」

  裴液不好意思地一笑:「.我還以為您要把他們都抓起來。」

  「.我可以死,不意味著我總想找死。」無洞嘶啞道,「找准弱點的強硬才是利劍,而劍總比亂搗一氣的錘子致命。」

  「你也做的很好,裴液。」無洞淡眸看著他,「我本意是令你抓住些歡死樓出手的線索,而你不僅誅殺真兇,還揪出了蕭庭樹——和我講講吧。」

  裴液將這些日子裡的所見所聞一一告知這位鶴檢,無洞也詳細地把在金玉齋的經歷告知了他。

  「那麼你是還沒有收到【流雲】的傳信了?」

  「不曾。」

  「嗯,我來時見崆峒陣界極深,也許它被牽絆住了。」

  「有另一件事,大人。」裴液取出紙墨,從劍蛟上細細摹下那陌生的劍紋,「那些劍上主要的陣式是脫胎自星蟲,但還有一幅不一樣。」

  無洞接過紙張。

  「您瞧,我不知道這是何作用,他又為何單獨添上此陣。也許弄清楚了,就離他們的目的更近一步。」

  無洞蹙眉細瞧:「我也不大懂陣術,此事恐怕還是要函書蒲懷夢——」

  然而老人話語忽然頓住,表情漸漸凝重了,他盯著這張紙,眉鎖面沉,如同滴下水來。

  「我認得這個陣紋。」他輕聲道,「這是.【牽絲】。」

  「.」

  裴液望向老人腰間,那柄名為【玉虎】的異器安靜掛在那裡。他還記得張梅卿說過,這是極獨特高妙的器道秘術,在少隴最為成功的運用就是這柄長劍。

  老人與少年俱都沉默一時,良久,無洞撫了撫劍柄:「我記下了。無論如何,如今路子已經被我們理出來了——歡死樓奪魂竊劍,奪魂珠是為了崆峒妖劍,而那些後崖溪底之劍,蓮心閣給出的解釋是:那是【劍腹山】的構成部分。」

  「【劍腹山】的劍會殺人,要奪魂珠供養嗎?」

  「這正是那四人同時否認的地方。」無洞道,「他們說劍不可能會動,更不可能活過來殺人之類.」

  無洞看著裴液,抬指輕敲手中的長劍。

  「.所以他們不知道這些劍被刻畫了什麼樣的陣式?」

  「我相信他們說的是真話。」無洞道,「崆峒鬆散,是個容易被蛀蝕一極的地方,但無論從什麼方面來講,我都不相信整個【蓮心閣】會被歡死樓徹底掌控。換句話說,如果真是這樣,他們有一萬種方法令張景弼悄無聲息地消失。」

  「.」

  「另外,若我們所料不錯,歡死樓玄門如今僅剩三人,他們要在暗中活動,就不可能全有擺在明面上的身份。」無洞道,「所以我相信,劍腹山一直由掌門一脈操辦,其餘人所知有限。」

  裴液輕聲道:「還好蕭庭樹就此受縛。」

  「我倒希望他魚死網破,那代表我們確實戳破了一切。」無洞輕冷道,「如今一位【謁闕】竟然就此選擇將生命交於人手.只能說明他們的計劃仍能推進,而更深層的東西還沒有被我們發現。」

  「嗯」裴液點點頭,「但他們的面紗也沒剩下一兩層了——弄清整個【劍腹山】來去緣由,找出負責和設計之人.他們也就無所遁形。」

  「正是如此。」無洞闔了下眼眸,「接下來,也許要和那些暗處的人爭搶時間了。」

  「除此之外,我手上還有條沒結的線。」裴液道,「張梅卿當年見過『劍蛟』之後,做出了怎樣的反應而死他的軌跡也可以指示出敵人之所在。」

  無洞極力頷首:「正是如此。蓮心閣這邊諸方敏感交錯,又聚集了大量目光,儘是朝廷和門派的推拉,你也幫不上什麼忙,仍去走張梅卿此線為好,如此我們便是」

  裴液想起博望的初見,微笑道:「一正一奇?」

  老人面上也罕見牽出個可怖的笑,嘶啞道:「一正一奇。」

  「不過現在你先隨我過去。」無洞道,「我給了他們整理【劍腹山】來由的時間,把這件事聽完後,你我再分道揚鑣。」

  「好。」裴液提劍點頭,朝安坐的女子抱拳深躬一禮。

  但無洞卻沒有動,也看向了女子,正禮道:「明劍主,仙人台在此處暫且乏力,正面清查,或需強硬推進、或遭忽然刺殺有需要之處,還望能暫仗尊劍。」

  「.」裴液有些不大自在。剛剛請女子暫離的話語言猶在耳,如今又想說用就用。

  尤其這一直是他努力避免的東西縱然女子從不在意為他付出了多少,但那些情誼一直沉甸甸地墜在少年心裡.所以他更不願意再經由自己的關係給女子帶去麻煩。

  畢竟琉璃劍主太高太遠,而他裴液太低太近,人家用他的時候便能順帶調動這位琉璃劍主.實在是令裴液不太舒服的事情。

  尤其如今女子是崆峒誠邀的雲琅貴客,身份本就尷尬,同是天下劍門,卻站在朝廷一方.即便她不在意,但裴液不能不在意。

  於是他抿了抿唇,只好硬著頭皮再次拱手強調道:「無鶴檢,我和明劍主只是萍水相逢,能以琉璃相助已經感激不盡了,不好再令雲琅處境為難」

  「.」院中一時寂靜。

  直到無洞緩緩蹙起眉毛,有些匪夷所思地上下打量著他:「我們仙人台和雲琅山共立道啟會,互相扶助已有三十年了和你有什麼關係?」

  「.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