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舊痕新見

  第268章 舊痕新見

  明街之上,仆地的屍體激起了一片混亂。

  回頭就是仙人台的衙門,報官都不必等的。

  裴液幾人只等了幾息,仙人台就湧出來一隊公差鎖住了現場。四位都是博望有名有姓之人,問清首尾之後,幾人便坐在了仙人台廂房裡。

  無洞親自於此問話。

  這位鶴檢神情亦肅,瞧著坐在面前的裴液展卷開筆:「確定與那日一模一樣?」

  「一樣,我回了一下頭,那面具就毫無跡象地消失了。」裴液蹙著眉。

  見久了這可怖的聲貌之後,再與這位鶴檢待在一起,其實會回報給人一種安全感,此時坐在燃燭的房間裡,裴液身上聳立的毛髮已漸漸伏了下去。

  「不過.處境畢竟不同。」他補充道。

  無洞點點頭:「當然,三重歸藏閣和市井之上,三位玄門身邊和一名四生眼下,發生這事情的難度是不一樣的。」

  「另一方面他拿這面具做什麼?」無洞看著少年,「那面具有什麼特殊嗎?」

  「.我沒瞧出任何特殊。」

  「嗯反正拿不回來了,特不特殊也無處追溯——奪魂五卷現在都摸不著尾巴呢。」無洞語氣略差,「不過,倒也不影響解析這案子。」

  裴液沉默一下:「是的,關鍵在,我想不通這個行為。」

  這位鶴檢在簿上飛速寫了幾行:「通過買賣傳遞一些密信,是這些鼠蟲們常用的手段,也一直十分有效。」

  裴液稍微明白了些:「哦是這樣。但」

  「但他為何要在你面前取走這張面具?」無洞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是的。」

  室中一時安靜。

  裴液輕聲道:「我覺得他是故意驚動我。」

  「我想也是。」無洞向後一倚盯著房梁,「這事關鍵不在面具,他是要你注意這小販。而且並不怕你知道他的動機。」

  為什麼是他?

  誰又會做這種事?

  裴液思忖著:「之前隋大人說,這種憑空取物的能力大約屬於吞日會。」

  「那么小販就是歡死樓。」無洞道,「暫且來看,就是這麼一樁事——吞日會故意給我們揭了歡死樓的短。」

  「.沒有別的可能嗎?」

  「當然有。」無洞抬眸看他一眼,「伱可以隨意猜測,但有支撐的判斷就到這裡了。」

  裴液還是感覺不對:「我們和吞日會.現在是站在一方嗎?」

  「至少有統一的目標。」無洞道,「天山說歡死樓可能並未得手,但吞日會卻緊緊跟著他們到了博望。所以,其實目前只有歡死樓知道事情的全部面貌,在這件事的這個階段,吞日會不是我們的第一敵人。」

  裴液緩緩點頭。

  其實於他而言,這件事有著更加獨特的重要。

  那日三重閣中,案卷消失後,黑貓曾說它有所感應。但這次事發後裴液朝螭影詢問,卻沒有得到一致的答覆。

  黑貓很肯定地說沒有。

  要麼當天他感受到的是另外的東西,要麼這東西須得滿足某種條件才能為他所感受,要麼.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他第一次抓到一點兒這件事的尾巴。那無影無蹤之人固然無處可循,但至少小販的屍體留在了這裡。他當然要刨根問底,緊緊跟隨。

  另一邊,無洞已在詢問青紫篁二人。

  「我二人只是偶遇。」紫篁面色平肅道,「我們路過仙人台時.」

  「你不是。」無洞看著他,打斷道。

  「.」

  「.」

  「講實話。」無洞低下頭,提筆翻過一頁。

  室中再次安靜,甚至開始有些緊繃。

  裴液知道無洞說的是對的,因為本不應該有人比他更快發現這小販的異常,青紫篁兩人當時的表現,明顯是已盯住此人多時。

  但江湖門派與仙人台.

  「.」紫篁沉默了一會兒,「無可奉告。」

  氣氛頓時再次一繃。

  無洞面色不變:「那我們只好走應走的流程」

  青篁連忙起身,朝無洞躬身歉意一禮:「無鶴檢,舍弟無意冒犯,煩請您先查驗貴台的記錄。」

  無洞抬眸看著青篁,向後輕輕一抬手,不多時,便有人攜了一屜案卷而來。

  上面鐫刻「白竹閣·壹」四個字,無洞的手從上面划過,落到【二長老·『紫篁』許劍爭】一節時頓住。

  裴液目光一落,一個猩紅的封章映入了眼帘。

  「神京·可查可用,辛巳年七、八月之事及其蔓延勿追勿問。」

  裴液頓時怔住,偏頭看向紫篁,這位身材高大、如火如劍的前輩其實瞧不出失了經脈樹的樣子,他直直看著地板,兩隻寬大的手交握在一起。

  青篁輕聲道:「舍弟.之前遇到些事情,這一個月來一直安不下身心,我便陪他四處遊蕩尋找,沒什麼目的,也沒什麼圖謀。」

  無洞頷首,緩緩合上屜蓋:「既然神京蓋了戳子,這事我便不問了,歡死樓之事,你們也儘量遠離,免得平添迷霧。」

  紫篁輕輕點了點頭。

  「大差事下辦小差事.」無洞悠悠一嘆,看了紫篁一眼,「我勸你也早日放下,神京仙人台掃過的事情,若真被你找出來,那才是顏面全無。」

  「行了。」這位鶴檢短短几句,就把這件事分出了條理,最後換了硃筆,在頁末批了一個「暫」字,合捲起身道,「走吧,看屍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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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屍體就停放在外間,幾名仵作已用最快速度驗過。

  「服毒、真氣自絕,致命傷勢只此兩處。」監驗之人稟報導,遞過一頁記錄,「諸多細節都已記錄描摹,請大人驗看。」

  「身份。」無洞翻著冊子來到屍體身前,手輕輕搭上去。

  「問了鄰攤,都說是南邊相州趁秋比來做生意的,口音習慣也對,多的還沒查出。幾個相識的也已押下了,但初次篩查都沒什麼異常。」

  「跨了一個州來做生意,就賣些這般雜貨?」無洞挑眉,「馬料錢都不夠——那幾個相識的也是一樣?」

  「是,但他們說是隨著齊雲商會的車隊而來,幫著裝卸貨物,商會便管行程吃住。這幾日空閒了,便直接從商會進些貨來賣。」

  無洞點點頭:「這倒合理些——往商會去查查吧,瞧瞧他是單個混進來的,還是有條砌好的暗路子在。」

  「是。」

  然後這位鶴檢合上卷宗,如隼如刀的細眸朝裴液等人瞥了一眼:「幾位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若不是想趕仙人台明日早飯的話,現在就可以走了。」

  沒人想趕。

  幾人就此出了衙門。

  兩行人道別分開,裴液立在原地,安靜地看著紫篁離去的身影。

  氣氛有些沉抑,不止裴液二人歡悅遊街的心情消失無影,案發後還在鬥嘴的青紫篁兩人此時也一言不發。

  紫篁尤其沉默,自受過無洞質詢後,他再沒說過一句話,此時遠遠離開了仙人台,他才低聲道:「許延和,你真的覺得我們只是四處遊蕩嗎?」

  青篁沒有回答,抬眸瞧了瞧天色,輕聲道:「只要你覺得有意義,那就夠了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嗎。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反正我永遠會幫你的。」

  但紫篁的面色卻沒有好太多,他也瞧了眼天上,那是沒有邊際和深淺的黑暗,綴著幾顆遠而冷的星,這場景令他有些窒息。

  「我正是懷疑自己。」他有些痛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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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的歸程上,裴液也緘默多於發言。

  李縹青偏頭看著身邊安靜的少年,從他身上瞧出了一種不大熟悉的氣質。

  在和她的相處中,少年大多時候是嬉鬧的、溫和的,而且常常顯得笨拙和迷茫,可親可愛。

  但這時他像嗅見腥味的狼。

  他一手搭在劍柄上,兩眼專注地盯著前方的長街,腳下是在快步,腦子中流過的東西卻像比腳步更快。

  李縹青有些想和他說話,卻又莫名感覺會打擾他和什麼東西的交流。

  直到來到翠羽院前,裴液才短暫回神,輕聲道:「縹青,你先回去吧。」

  「.你還要回武館嗎?」

  「不,我去白竹閣一趟。」

  「.這麼晚了,明早不行嗎?」

  「沒事兒,我不困。」

  「那我和你一起。」

  「別啊.不然我們為什麼不在剛剛攔住兩位前輩。」

  「嗯為什麼不攔住?」李縹青偏頭看著他。

  「為了把你先送回明姑娘身邊睡覺啊。」裴液笑,「你眼上都快頂煤圈了。」

  這樣的夜晚,少女只有在明綺天或琉璃身邊才能令他心安,他輕輕握了一下她的小臂:「我先走了。」

  「.嗯。」

  裴液別過少女,轉身往東而去。

  他沒有想到,紫篁是調查燭世教才撞到了這小販身上。

  從這裡,竟能找到燭世教的痕跡?他們做下那樣碎屍萬段的行徑後,竟然還沒被清理乾淨嗎?

  那無影無蹤的東西又究竟是什麼?裴液很願意將它歸為奇術絕經,但黑貓卻說感知到的並非果子。

  今日之事它為何又沒了感應?

  難道當日歸藏閣中黑貓所感知到的東西其實並非這無影無蹤之物?

  那還能是什麼?

  裴液只覺面前的迷霧越來越多,但無論如何,即便有一千個謎團擺在面前,裴液第一要解開的,也永遠會是銘刻在心裡的這三個字。

  燭世教。

  冷夜之下街巷無人,裴液抬起頭來,面前已是白竹之宅。

  深夜來訪,開門的弟子很是詫異,裴液進院竟聞劍聲,卻是張墨竹仍在一遍遍地練劍。

  說明來意,弟子帶著他叩開了紫篁前輩的房門。

  紫篁面前放著一杯茶,正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發呆,聽見推門時回頭,其反應在已四生的少年眼中實在有些緩慢。

  瞧見少年一時怔然:「裴少俠」

  裴液沒有答話,立在門前輕輕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手,帶上門走了進來。

  他立在紫篁面前,伸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畫了半個樹形。

  屋中仿佛乍時失去了一切動靜。

  許劍爭袍下的身體一點點顫慄到繃硬如鐵,他直直瞧著這顆半樹,目光如同僵死。

  「許前輩,關於它八月在薪蒼做下的事情,你盡可以問我。」少年低聲道,「同樣的,在八月之外,在薪蒼之外,它還會出現在哪裡.也懇請前輩施捨給我。」

  在安靜之中,裴液提起胸前掛著的玉墜,黑色的環蛟栩栩如生。

  「就以祝高陽之玉為信。」

  紫篁猛地抬頭。

  少年和男人的目光相接許久,沒有躲避,也沒有言語。

  良久,紫篁望著他,喉嚨嘶啞地輕聲開口:「不是我在找它,是它在找我。」

  「從薪蒼山出來後,我再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男人低聲道,拉開自己身旁的椅子,「請坐吧,裴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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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望東南,七蛟莊園之外。

  李蔚如倚在密樹之上,眼睛一刻不曾離開這座莊園。

  此樹枝葉真的很密,尤其是在夜裡,你從樹下經過,一抬頭,只覺星空被吞去了一塊。

  李蔚如並不總是在同一個地方,隨著時辰和心情,他會隨機在七八處地方之間選擇,每一處都完全不露行跡。

  老人將自己位置看得很清楚,他並非阻攔敵人的第一道防線,更沒有背負擒殺敵人的責任,他僅僅只是一雙眼睛。

  如果眼睛先暴露出來,只會在看見敵人之前,就先被捅瞎。

  幾處地方是無洞與隋再華共同確認過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即便玄門二階要進這座莊園,也得先經過他的視線。

  而現在,莊園中一如既往地安靜,一夜又已過去,天邊已泛起朦朧的微光。

  那些人或許很快出現,或許根本不會出現,老人並不多想這件事,他提著劍從樹上一滑而下,像一片無聲飄落的枯葉。

  街上明明已有晨起的百姓,卻好像根本未注意到這一幕,老人一手拎著葫蘆,走上仍然昏暗的長街,剛好趕上酒鋪拉開門戶。

  他把空葫蘆遞過去,滿滿當當地接回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張紙箋和筆。

  「今日無事。」老人提筆寫道。

  感謝一壺老酒、沈溪老闆打賞的盟主!感謝沈老闆的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