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第212章 心珀

  第212章 心珀

  隋再華手一伸,那劍便飛入手中:「你知道,一般東海劍爐的銘刻有哪兩種嗎?」

  「不知道。」裴液悶聲道。

  「.作為一名拙境劍者來說,你算得上是『一心向劍』了。」隋再華笑道,「是【鑄劍銘】和【鑒劍銘】。」

  「東海劍爐掌握著了天下之劍的評價體系,你拿一柄野劍找他們鑑定,若能入品,便可於劍身得一銘刻,此劍身價便有了支撐,從此脫穎而出了。」隋再華一指,「我估摸,這牆上五一之數的劍,都是有鑒銘的。」

  裴液抬頭望去,卻一個都沒看見。

  「因為它們刻在劍身上。」隋再華笑道,「若是像這柄一樣,劍柄劍鞘上都有銘印,那代表柄鞘俱是出於東海,劍身就更不必提了——我拔出這柄劍,多半能看到一枚鑄劍印。」

  隋再華一抽劍,水亮劍身無聲滑出,這一下就令裴液又一瞪眼——他自己那柄劍,除非極輕緩,不然出入鞘是一定要碰撞作響的。

  而後他低頭看去,果然劍格之下銘著幾個小字——【丙下,傷命爐】,字下淡淡陰紋「東海劍爐」四個字。

  裴液想起自己是曾經見過這個格式的,那是在祝高陽的劍上,有【甲下,犀照爐,慎】,然而自己最終也沒記得問他劍的名字。

  此時這柄少了最後一項,但前兩行的格式倒對得上。

  隋再華真氣一注,小字流轉起游蛇般的光芒,老人鬆開手笑道:「當是真品。伱知道,這樣一柄劍該是何價格?」

  「.」裴液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舊劍,它價值五兩,已是奉懷第一流的好劍,抬頭猶豫道,「三十兩?」

  這已是如今少年身上銀錢的兩倍,當日商浪離去,也不過借給他二十兩,已是去神京綽綽有餘的盤纏。

  隋再華一笑:「六十到一百二十兩之間。」

  「.」裴液震驚無言,「這不.就是一片鐵嗎?」

  少年的「一心向劍」顯然又令老人失笑了,他搖搖頭道:「可不只是鐵,配方要複雜的多,而且——你知道劍紋嗎?」

  「不知道。」

  「那就不與你補課了,鑄劍可是門大學問。」隋再華笑道,「總之,這樣的劍導引真氣之順暢你絕難想像,而且依劍紋不同可有多種奇效,甚至還有專為術士所鑄的靈劍即便只談材質——你瞧。」

  老人一手握住劍柄,另一隻手搭住劍尖,用力往下一彎。

  這劍令人心驚肉跳地弓成了完全對摺的弧度,裴液簡直一時心肺停跳:「您——」

  這是一百兩銀子啊!

  老人隨手一放,長劍驟然彈回——竟然沒有任何顫鳴。它是立刻再次筆直地立成了靜止的堅硬,沒有絲毫的搖晃。

  「.好厲害。」裴液由衷喃喃。

  「是吧。」隋再華再次奮力屈指一彈,這柄劍驟然振鳴,但劍身之顫動依然細微無比。

  「誒,您——」裴液又是一驚,脫口而出。

  隋再華看他一眼:「怎麼?」

  「大人.這畢竟是刺史最貴重的.」裴液猶豫道。

  這樣不問自取地隨意擺弄顯然令少年覺得不太妥當。

  「哦」隋再華點點頭,淡聲道,「那沒辦法——我們曹阿瞞,向來就是我行我素。」

  「.」裴液神情微僵。

  隋再華一笑,撫著手中的劍輕輕嘆息一聲:「確實是修行路上至美至高之物,但對於天賦不足的人來說,也只能這樣當文玩般摸一摸,沾一沾雅氣了。」

  聽起來像是又在說刺史大人壞話,但配合老人神態語氣,又好像只是單純感慨,話語重心並不在刺史大人身上,裴液乾脆緘口了。

  老人手一送,將這柄劍掛回去,轉身離開這面劍牆:「你剛剛說有問題請教我,是什麼事情?」

  「是關於今天『劍心照』的事情,大人。」裴液跟上去,「晚輩覺得頗為神奇,不知它是如何達成這種效用。」

  隋再華回頭看他一眼,微訝:「你對法器有興趣?」

  「嗯。」裴液點點頭,他當然有興趣,從小就有。

  「你想學習煉器一道嗎?」

  裴液一怔,這他倒從未想過:「.沒,只是好奇,沒怎麼見過這些東西。」

  隋再華點點頭,溫聲道:「年幼時從小地方出來,總覺處處精彩紛呈,尤其一進大城市,更是眼花繚亂,我也是這麼過來的。但是最好心繫一事,踏實深研,才可得一立身之基業。你劍道天賦甚佳,於他道了解了解倒無妨,但不要左摸右碰,反而失了主幹。」

  裴液一怔,這種蒼老的囑託實在喚起他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他喉嚨動了動,「嗯」了一聲。

  「『劍心照』是罕見的心神境上的法器,若要說它如何起作用,那是諸多繁雜的課程了。簡單來說,你就可以將它當做一面鏡子,只不過映照出的不是你的面目,而是你的心神境。」隋再華道,「而後法器之中置放的一些東西就會對照出的這份心神產生影響。」

  裴液抓住關鍵點:「那它是如何映照出來的?是鏡面有什麼特殊嗎?」

  「對。」隋再華讚許地看他一眼,「鏡面是以『心珀』打磨而成,以之照目,可以敞開心神境。」

  「哦」裴液緩緩點頭,「隋大人,這種物質.很常見嗎?」

  「這怎麼會常見?」隋再華先笑,而後忽然一怔,轉頭看著他,「你是不是.想打聽你們博望最近那個兇手?」

  「.」裴液一時噎住,「啊對,隋大人知道這件事啊?」

  隋再華在桌前坐下,抽出一張紙來:「中午在州衙,你們仙人台的雁檢也問了我這件事,他說兇手作案法器就是以此為照心,只不過那法器天山暫不肯交,因此沒見著。我也就沒多少東西可說。」

  「能用之於心神境的都是稀罕之物,不過也不是稀少到每一份都有名有主。」隋再華繼續道,「修劍院有些存放,至於其他的來由,其實不大好說。」

  「大人.仙人台的大人請教您,是因為您會看法器嗎?」

  這是奇怪的問法,隋再華一笑:「略懂一些。」

  裴液於是猶豫了一下:「這枚奪魂珠其實在我這。」

  老人訝然,伸手。

  裴液將這枚珠子掏出來,稍微往前湊了湊:「您看看能瞧出什麼嗎?」

  隋再華將這棗子大小的圓珠拈在眼前轉了轉,笑:「這倒應該是在仙人台辦的公差。」

  裴液赧然:「麻煩您了。」

  隋再華一笑,舉著這枚珠子細查。其實裴液一眼就看出它和劍心照的鏡面一模一樣,但老人還是認真地對著透進來的陽光不斷轉動角度:「確是心珀——不過像這么小的用量,就更難追溯了。」

  「用量多少,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心珀越多,照心越深,要想明心見性,就得『劍心照』那麼大一片——像這枚法器,就只夠映照淺層了。」隋再華看他一眼,招呼道,「不是想知道這東西怎麼回事嗎,坐到我旁邊來。」

  裴液湊過去蹲在隋再華身邊,老人拿著這枚珠子向他偏了偏:「你瞧,『劍心照』是沒有任何危險的,但這樣東西卻非如此,你道為何?」

  「它多了後面鐵鑄的這一部分。」

  「不錯,劍心照只有一個鏡箍,兩面通透,心神在心珀中來去自如;而這枚珠子卻半透半實,想必一半是『照』,一半是『留』了。留扼心神,便是危險的效用了。」

  裴液恍然,又皺眉道:「可是,隋大人,這枚珠子好像並非只是捕獲心神,而是奪取武功。這又是如何完成的呢?」

  「.這便是創製者的匠心所在了。」隋再華凝目看去:「應當與心珀中留置的東西有關。」

  「留置的東西?」

  「對。」隋再華一笑,「你在劍心照中見到了什麼?」

  「一隻.遮天蓋地的妖魔。」

  「不錯,那就是修劍院留置在裡面的東西,用以檢驗你們臨危之心性;若我留置一碗麵,便檢驗你面對美食的反應。」

  「.我倒沒太喜歡吃麵。」

  「是嗎,我很喜歡吃。總之,留置的東西不同,產生的效果也就不同。而且,你在劍心照之中,還記得自己學會的劍法嗎?」

  「.什麼都不記得。」

  「那便是了,而這枚珠子用的心珀少,因此受照人進去之後,恐怕還保留著對劍術的記憶。於是剛好,再留置一副合適的情景進去,便可讓他在裡面把自己最強的劍術展露出來。再之後封存住這段心神,便完成了一次對他人武功的奪取。」隋再華道,「就像摘果子一樣。」

  裴液緩緩點頭。

  「至於更細節更清晰的機制,就非得親自試一下才能知道了。」隋再華轉動著這枚珠子,忽然問道,「你想試試嗎?」

  裴液一驚,猛地搖頭。

  隋再華點點頭:「我也不想。」

  「.」

  不過老人這句話倒是真的激活了裴液這個想法——【鶉首】可以在劍心照中保持清醒,那能不能用於防禦這枚珠子呢?

  它的位格一定足夠,但是權能不一定相符——它對應的應是「心珀」的部分,可以破除迷心,對於「留」的部分,則不知有沒有效果。

  要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又要回到老人所言「更細節更清晰的機制」之中了。

  「那便就到這裡了——其實還可以拆拆看,但我沒有那個工夫,天山也不一定同意。」隋再華淡笑,看著裴液問道,「剛剛這些信息,抄錄一份給仙人台可否?」

  裴液一怔,心想天山不願將奪魂珠交出去,是要把這份證據握在自己手中,倒不想阻撓仙人台查案,於是道:「自無不可。」

  隋再華點點頭,輕輕後仰倚上靠背,看著手中的珠子,指了下紙筆道:「大小如棗,重約二兩,正為心珀,背為鑄金.」

  抬眸看了眼立得端端正正的裴液,輕嘆道:「勞您記一下。」

  「.我不太會寫字,大人。」

  「.哦,抱歉。」隋再華於是親自拿過紙筆,「研墨會吧?」

  裴液走過去,有些臉紅。實話講,在奉懷生活十幾年,他從未覺得不熟筆墨有什麼不便,但如今進城不過二十天,卻屢屢受到這種「侮辱」。

  想到日後到了神京少年暗下決心,必須得分時間來補習一番書本了。於是又聯想到那本進度危險的《六朝劍藝概論》,心情一時不太美妙。

  隋再華細筆蘸墨,於紙上一條條詳細地記下他對這枚奪魂珠的全部析解,直到寫滿足足兩頁,才擱下筆桿。

  裴液看去,只見那蠅頭小楷密密麻麻,不禁道:「我們剛剛說了這麼多東西嗎?」

  老人不語,將兩張紙遞給他看了一下,裴液一怔,才發現上面的字跡一模一樣。

  隋再華從腰間解下一枚小印章,分別在兩張紙尾押了印,而後將一張遞給他:「這張你拿去給天山吧,省得難做。」

  竟然幫他抄了一張。

  「.」裴液簡直有些受寵若驚,「哦好。」

  隋再華看他一眼,溫聲笑道,「接下來該我找你的事情了。」

  裴液將紙張仔細收好:「大人請說。」

  隋再華看著他:「你立在拙境頂峰了嗎?」

  「前兩天剛剛抵達。」

  「你多大?」

  「十七,大人。」

  「習劍幾年?」

  「八年。」

  隋再華不再說話,看著他笑。

  裴液有些為難道:「.我確實不想進少隴修劍院,大人。」

  隋再華兩手一交握,一個微微的白眼已翻了出來:「我瞧你其實比尚懷通要傲慢得多,偏偏總裝得很謙遜。」

  「.」

  「你為什麼不想去修劍院?」

  「.我想去神京,大人。」

  「神京武舉,走仕途?然而修劍院出來,也儘是前途。」隋再華看著他,「即便你不來修劍院,我也不建議你去神京。少隴府也已是足夠幼龍翻騰的深海,到神京去,真龍也有金鵬之患,你一個無依無靠的鄉下小子,實難得以伸展——你知道,無論少隴還是神京,想要在這樣的地方起勢,最重要的是什麼?」

  「靠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