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力氣,如同被射中的鳥一般落了下去,被柏清抱住。
他越過柏清的肩頭,看向煞氣匯聚的方向。雎安站在寒風呼嘯的盡頭,他的手裡抓著那個關著蝴蝶的琉璃瓶子,瓶子裡的蝴蝶已經盡數死去。
他親手接過他的厄運。
「若要做神,得先把人間的債還乾淨了才是。」雎安淡淡地說。
「你會變成魔主的……你會被你保護的星命書殺死的……」
「這件事,我會自己處理。」
戚風悲涼至極地笑起來,他的魂魄正在散去,已經看不清遠方雎安的樣子,慢慢一片模糊。感覺到抱著他的柏清身體在抑制不住地顫抖著,他嘲諷地說:「你……當初為什麼要救我呢?就讓我死在街頭不是更好……我本來就是不祥之人……你那時候救我……就是為了補償你那一點點愧疚的心情嗎?」
「難道你那時候救我……就是為了今天這樣殺了我嗎?」
「你既然要阻止我……這些年怎麼沒有早發現……你根本就是……虛情假意……」
柏清的手無措地搭在他的後背上,他慌忙地說道:「不是,不是……」
戚風早低看見柏清的背上漸漸沁出鮮血,他怔了怔,想起那裡是柏清的星圖所在。
柏清已經懷疑自己,已經混亂到瀕臨失格了。
戚風早沉默了一瞬,突然笑起來,他笑著咳出血。
「我死了……你這麼傷心麼……你不是早知道我會……死了……」
「小戚,對不起。」
柏清惶然地,顫顫地喊了他一聲小戚。
戚風早嘆息一聲,慢慢抬起手。他虛虛地抱住柏清的後背,慢慢說道:「我剛剛說的……是氣話……你不要相信……」
「我在師父的心魔里看到了……你曾經想……借五十年壽數給我……但是失敗了……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
他永遠都沒有辦法忘記,在揚州那個大雪紛飛的街頭,柏清向他伸出手從地獄裡拉出來的時刻。
那個強大優雅的叔叔給他披上棉衣,給他買他最喜歡的三丁包子,拉著他的手說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他。
在此後的年歲里,對他有求必應,送給他所有他喜歡的東西。
又要求嚴格,喜歡他不要辜負他所付出的努力和時間。
並且以他為傲。
柏清不知道,他視為驕傲的這個孩子,所做的一切黑暗險惡之事。
「柏清叔叔……我其早就不怪你了……我原諒你了……所以你也……原諒我罷。」
戚風早從來沒有說過對不起,他不後悔他做過的事情。
但是他想要柏清原諒他。
「不要討厭我……你和阿燈……不要討厭我……」
其實他是捨不得的,他在這個世上得到過這些愛意。
柏清怔怔地聽著戚風早虛弱的聲音,戚風早的身體一沉,抱住柏清後背的手落了下來。
他如柏清多年前算的那一卦一樣,死在了十七歲這年。
費盡心機,最終卻真正成為了不祥之人,宛如他這短暫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奔赴這場宿命。
作者有話要說:小戚啊小戚,他真的是個壞事做盡的孩子,但是「孩子」的脾氣特徵也很明顯,我為他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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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或兩章正文就能完結了!
我下個坑開啥還沒想好,本來想開預收的bl坑,但是最近又被讀者們提供了一個bg腦洞……我再糾結糾結……
91、結局
當戚風早撲向門的那一刻,即熙並沒有看戚風早而是下意識看向雎安。
她預感到了雎安將會做什麼。
可是阻止的話還沒喊出口,那瓶子裡的蝴蝶就在雎安的手裡化為灰燼。
天地霎時間一片晦暗,雎安說了些什麼,然後他手裡的琉璃瓶子落地,他捂著額頭跪倒在雪地里。
「雎安!」
即熙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她喊著雎安的名字,和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煞氣心魔一起奔向他,仿佛那些悽厲的心魔怨語她完全聽不見了,眼裡只有雎安。
——若我死了,雎安就會變成魔主。所以即熙師姐,你應該要幫我。
當戚風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當真就沒有動搖嗎?
雎安為什麼要因為天機星命而承受這麼多苦難,她當真就沒有埋怨過命運不公嗎?
她並不覺得天命是個什麼好東西,所謂神明所謂命運那就是些狗屁。可是相比之下,戚風早更不是個好東西,他所做的事情無法饒恕,僅此而已。
她確實如戚風早所說的,想著把他帶回去關起來,再找辦法讓雎安免於成為魔主。
雎安不能出事,他要好好地活著,和她一起度過餘生。
「雎安,雎安……」即熙的聲音發顫,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去把雎安從雪地里扶起來,他身上沾了雪,非常寒冷,她便把他抱得緊緊的,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煞氣還在源源不斷地匯聚到他身體裡,仿佛永遠不會有盡頭。
即熙用盡她所知道的所有符咒都無法驅散,她抱著雎安手足無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她顫巍巍地將雎安緊緊捂著額頭的手掰開,卻拗不過雎安的力氣。
只能看見血從他的指縫裡滲出來。
雎安發出低吟聲,壓在喉嚨里仿佛是實在忍不住了,才露出來一點點聲音。
「雎安……雎安……」
「即熙……」雎安回應了她的呼喊,一貫溫和安定的聲音像在克制著什麼,他在她的懷裡。風雪又起,雪花滿天飛舞落在他捂著額頭的手背上,髮絲間。
他閉上眼睛,低低地說:「把我關起來罷,即熙。」
「雎安……」「把我關起來,關在靜思室里。」
「我陪你,讓他們把我們一起關起來。」
雎安緩緩地搖頭:「你是我最強烈的願望,你在我身邊,我會分心。」
即熙眸光閃了閃,她的眼淚落在雎安的臉上,溫熱地衝破了寒冷,一滴滴接連不斷。
「那我能做什麼?雎安,我怎麼才能幫你?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死,不要痛……」
他還沒有如約娶她為妻,還沒有教她疊衣服疊被子,還沒有和她度過漫長的一生。
他等了她七年,卻只擁有她三個月。
他們在一起怎麼能如此之短呢?她這樣生命短暫的人,對於分離從來看得開,可是雎安不屬於任何一種從來。
雎安突然起身抱住了她,他緊緊抱住她的肩膀,不讓她看他的臉。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若真正變成魔主,變得不再是我,你願意殺我嗎?」
即熙怔了怔,她眼裡浩大天空之上星河爛漫,便如她十歲時雎安第一次在她面前摘下面具的那個夜空。
細雪紛飛,浩浩蕩蕩地從看不見盡頭的天空落下來,就像她十五歲打賭輸了,跟雎安表白時隨風落下的梨花。
「你是個混蛋……」即熙嚎啕大哭起來,一邊罵一邊抱住了雎安,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這樣罵雎安。
她會殺死他。
星命書會用她的力量殺死他!
可他給了她守生祝符,所以她甚至不能以自己的命來救他。
他是不是早就隱隱約約知道有這麼一天了,所以把她放進了這樣一個嚴絲合縫的循環中?
他總是這樣,在她不知曉的時候安排好一切,把所有的傷害都引向自己,從來不問她的意願。
他最溫柔。
也最偏執。
「你居然……問我……願不願意殺你……你這個混蛋……」即熙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雎安的身體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仿佛從夢中醒來似的,他托著她的後腦,輕聲說道:「別聽我說話,殺我這件事不能由你來做,你不要……」
他沒有說完,仿佛忍耐著什麼似的,他把她抱得很緊,卻對她說:「放開我罷,即熙你把我拉開,快點……」
他抱著她的力道之緊,仿佛要嵌入骨髓,黃泉碧落也不可能放開。
可是他說讓她放手。
即熙想,他被心魔引出了貪慾,一面要放她自由,一面又恨不能將她拉入自己的泥淖,永世不得掙脫。
這才是他真正的願望。
他想讓她殺了他。
即熙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你想死在我手裡,讓我難過,讓我一輩子記住你嗎?」
「占據我心裡所有的位置,無論我走到哪裡都忘不了你。這也是你心底里想要的對不對?」
雎安搖著頭,低聲道:「不……即熙……」
她是他在這個世上最溫柔最光明的願望。
她也是他在這個世上最污濁最自私的願望。
他希望她好好活著,自由而快樂,忘記他也沒有關係。
他又希望她痛苦地活著,再也不能愛上別人,平生銘記和緬懷他。
他的心魔亦是他,他亦是他的心魔。
即熙沒有放開他,相反地她把雎安緊緊地抱住,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雎安,還有你的心魔,你們聽好了。」
「如果你活下來了,只要你活著,那我就永遠留在你身邊,哪裡都不去。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只有你,我的目光永遠不會移到別人身上,這個世上絕不會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如果你死了,你膽敢死了。就算是我殺的你,那我也馬上把你忘得一乾二淨,我馬上就離開星卿宮再也不回來,連你的墓也不會去掃,我去喝我的酒看我的美人,快活一生。」
「雎安,我以我的父母祖輩,熒惑貪狼的名義發誓,我說到做到。」
雎安無言地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裡,他的鮮血已經濡濕了她的衣襟,風雪越來越大,紛紛揚揚地落在他們身上,仿佛很快他們就會和這潔白無瑕的世界融為一體。
「好啊。」他低低地說。
安靜了一會兒,他仿佛從牙齒間擠出來,沉鬱的聲音。
「你休想。」
在魔主被誅殺的這一天,天機星君雎安被關進了星卿宮的靜思室里。
他成為了天下心魔的歸處,卻也沒有變成真正的魔主,日復一日與自己廝殺。
但是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世人只知,天機星君與天梁星君、熒惑災星、神醫傅燈一道剿滅了魔主,天機星君受了重傷閉關不出,星卿宮由天梁星君代任宮主。
幾番澄清之後,災星的名聲稍稍好了一些。再加上新任鬼王放出話來,誰要是敢隨意污衊災星,便等著惡鬼纏身永世不得掙脫。雙管齊下,即熙才算是有了安穩日子。
天機星君的名聲更響,各地興建了諸多廟宇塑像。後來即熙代替雎安巡視的時候,看著那些叩拜的民眾,常常覺得有些荒唐。
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所信仰的神明正在痛苦地掙扎著,比他們每一個人,都承受著更多的苦難。
她和雎安做了約定,她在等雎安履約。
等一天,一個月,一年。
說實話,她真不知道雎安是怎麼成功在淮北種的橘子樹,她費心巴力地照料了許久,那橘子還是沒有雎安在時結出來的好吃。
她那山楂樹倒是結了不少果子,她都存下來讓師傅釀了酒,等著雎安出來之後,讓他陪她喝。
即熙閒來無事時又跟柏清學了一些占卜,比以前稍微強些,時不時就扔幾枚銅錢,算算她想知道的事情。
關於她最想知道的事情,算出來的結果卻是——等待機緣。
看到那個卦象的時候,她才驚覺她正在做所有雎安曾經做過的事情,如雎安等她一樣等待雎安。
當時即熙就覺得大事不妙,拉著柏清愁眉苦臉地說:「完了完了,我不會也要等雎安七年罷。」
柏清面露不悅:「你沒耐心了?」
「這是耐心的事兒嗎?七年呀!我才能活多少年啊,你以為個個都和你似的能活一兩百年呢?」即熙立刻懟回去,她掰著手指頭數:「我爹活了三十五,我祖上最長壽的活了四十五,我撐死了到五十罷。七年過去我還剩多久了?我能不著急嗎!」
大概是第一次見人這麼倒著算自己壽命的,柏清愣了好久,他嘆息一聲道:「要是小戚……」
要是小戚能像你這樣看得開就好了。
他的話沒說完,只是沉默。戚風早終究成為了他心裡的疤,解不開的結。
即熙拍拍柏清的肩膀,認真道:「柏清,聽師母一句勸,少皺眉,不然容易長皺紋。」
「……」
她仍然會時不時拿出師母的架子來說話,並且對這種輩分壓制樂此不疲。柏清時常覺得她的日子過得很開心,似乎有沒有雎安也沒什麼太大分別。
不過近來她變得非常惜命,連染了風寒都大驚小怪的,對各種養生的偏藥方十分感興趣。
她這種惜命,讓人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絲恐懼的意味。
雖然嘴上說著著急,她去靜思室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催雎安。
雎安不讓任何人進靜思室,她總是坐在門外背靠著門,喊他的名字。有時候雎安是清醒的,就會溫柔地回應了她,然後靠著門的另一面坐下。
她能從門板上感覺到雎安傳來的體溫。
她告訴他梨花開了,滿天飛舞如同大雪一般。
思薇決定重新修行了,她去找賀憶城好幾次,可賀憶城不願意見她。
她自學如何做糖葫蘆,目前手藝已經出師。
雎安總是很安靜地聽著她說話,有時候他會輕聲地笑起來,不過他很少說什麼。可能是因為長時間和心魔對抗,被太多繁雜的聲音所折磨,他的話變少了。
他閉關一年之後,有一次即熙去找他時,靜思室里傳來很大的聲響,周圍的符咒全部被激發,雎安身上動盪不安的煞氣和靈氣在房間裡來回廝殺,他用力地拍著門扉,仿佛想要出來。
即熙慌忙地想要解開靜思室的符咒,卻聽見雎安的聲音,他很少主動說話,但是他對她說:「即熙……不要開門。」
即熙愣了很久,她站在門外如同凝固的石像一般,然後後退兩步,快速地離開。
誰也想不到,這天即熙回去拿了不周劍逕自闖了封星殿,借賀憶城的身體按照戚風早的方法打開門,便消失在門後。畢竟這開門的方法,仿佛天生就是為了熒惑災星而準備的。
柏清一時膽戰心驚,完全不敢把這件事告訴雎安,只說即熙去替他巡視了。
大概三個月之後的某個傍晚,封星殿光芒大亮,即熙失去靈魂的身體悠哉悠哉地醒過來,再次把人嚇得不輕。柏清和思薇問她幹什麼去了,即熙淡淡地說——我實在是氣不過,上去把那些神仙罵了一頓。
——神仙是怎樣的?
——光芒太亮看不清楚,確實是一幫很厲害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