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節

  一下試試。」

  近距離看到那把劍,透明的劍身里纖細的紅色脈絡涌動著,果然如同一顆跳動的心臟。

  即熙試探著伸出手,慢慢移過去放在劍身上,皮膚相觸的一瞬間灼熱的氣息如閃電一般直達心底。她恍惚間看見劍光大盛,無數嘈雜的聲音慫恿著她,她忽然覺得很煩躁,所有氣憤的往事紛至沓來,猙獰扭曲著無法控制地翻湧到高峰。

  她動了殺意。

  即熙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嚇得趕緊收回手,驚魂未定地看著雎安。她像是剛從一場狂躁的夢裡醒來,大口喘著氣。

  「不周風居西北,主殺生。不周劍是上古凶劍,以前常作祟殺人,戾氣可挑起心魔。」

  即熙後退兩步,狐疑道:「那你怎麼沒事?」

  雎安笑了笑,把劍插回劍鞘,淡然道:「一物降一物,它在我手裡就只是一把鋒利的劍罷了。」

  即熙突然想起來當時雎安孤身一人來毀招魔台,他走到哪裡煞氣都退避三舍不敢近他的身。她爹曾說修仙者比一般人還要忌諱煞氣,若不防被侵入則很容易走火入魔,可他完全不怕。

  合著這個人真的是一道活符咒啊。

  即熙正腹誹著,眨眼間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荒原上,剛剛那些璀璨星海消失得如同幻覺。雎安把面具戴上,向她伸出手:「你若受封成星君,便能隨時看見這星海了。和我一起回星卿宮,如何?」

  剛剛那星海著實動搖了即熙的心,她想著混過去玩一玩,趁他們不注意再跑回懸命樓,這感覺也不錯。

  於是她抱著胳膊,「勉為其難」地點點頭:「行吧,那我去玩一陣。」

  這番拿腔拿調的話雎安聽了也不生氣,只是輕輕拍了拍即熙的頭。

  「好啊。」他笑著說。

  一聲嘶鳴劃破夜空,即熙曾見過的那隻巨大的海東青就停在了雎安肩頭,抬著它的鳥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烤鳥,再一臉不屑地看著即熙。

  「介紹一下,這是阿海。」

  即熙看著這隻油光水滑的帥氣矛隼,由衷地羨慕,說道:「海哥!」

  「……」

  海東青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即熙。

  迫於海哥的威壓,即熙放棄了她烤得正好的麻雀。作為補償雎安在下一個鎮子上給她點了一桌好吃的。

  她牽著這個小哥哥的手在路上走著,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步子跟著她一樣放得慢。即熙抬頭看向雎安,他似有感召低頭回應了她的目光,淺淺地一笑。

  如果不是他,換其他任何人肩上站著一隻海東青拿著一把凶劍,血海之中手刃百餘人,那看上去肯定張牙舞爪不像個善類。但是雎安做這些事情,仍然讓人覺得安心。

  即熙漫無邊際地想著,她以前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善人。她們懸命樓旁邊的鎮子上有個落魄老僧人,化緣為生手無縛雞之力,偏偏善心泛濫什麼都要管。她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他去勸架,規勸惡人或替人出頭結果被打得頭破血流,可下次他還是照樣。

  在她心裡,所謂善良就是這種愚蠢又軟弱的人,為了獲得一點高高在上的成就感而欺騙自己的藉口。

  原來善良也可以長出獠牙,與兇狠相生卻也不減溫柔。

  那時十歲的即熙眼裡,善良終於變成了一件稍微值得稱讚的東西。

  7、思薇

  白駒過隙,如今二十四歲的即熙回想起來在星卿宮裡的事情,只覺得已經恍如隔世。待織晴走後,即熙就拄著拐一瘸一拐地準備去找思薇好好聊聊。

  一年前她偶然遇見思薇被撞破了身份,思薇逮著她一頓窮追猛打恨不能殺她而後快,她好不容易才把思薇甩掉。即熙琢磨著思薇肯定會告訴雎安和柏清,於是忐忑不安地等他們來找自己算帳——果然就等來了,雖然理由好像不太對。

  但現在看情況思薇有可能沒告訴大家她是禾枷。

  思薇已經是巨門星君,即熙很快就找到了思薇住的「昭陽堂」,堂外種了一片淺粉色薔薇花,思薇對薔薇的熱愛是一點兒也沒變。

  即熙探了探門,門上有封門符打不開,思薇應該是出去了。她倚著拐杖漫不經心地看這扇朱紅色的門,心想這丫頭現在一個人住,這封門的習慣倒是改不掉了。

  她剛進星卿宮時被安排和思薇合住,那可真是雞飛狗跳。思薇討厭她於是天天和她針鋒相對,就想把她逼走。每次出門的時候,思薇都換不同的封門符把院子封死,讓即熙打不開門回不了房間。

  即熙當然不會哭哭啼啼地去找宮主或者兩位掌事師兄告狀,她很快就學會了解符每天和思薇見招拆招,思薇設的符咒總能被她破了。每次看見思薇青白交加的臉色,即熙都覺得十分快意以至於放下了揍這個妹妹一頓的念頭。

  後來因為她無法無天上課睡覺打架鬥毆考試作弊,被勒令搬到了雎安的隔壁,由這個唯一能管住她的師兄看著,一看就是七年。

  即熙跟賀憶城講她在星卿宮的經歷時,賀憶城就拍著她的肩膀露出由衷同情的神色,說道:「天機星君給你當了七年爹,實在是嘔心瀝血殊為不易。」

  即熙一邊漫無邊際地回想著,一邊用手指戳著門上的符咒,下意識地逆著符咒的氣脈比劃著名,划來划去片刻後符咒發出叮的一聲繼而消散了。

  它散了!

  即熙驚得去抓那消散的符咒,然而只是徒勞。

  不是吧,這就解開了?這麼多年思薇的封門符怎麼沒長進啊!

  破修士的封門咒等同於踹門而入,但是破都破了,她要是說自己沒進去思薇肯定也不信。

  即熙略一思忖,她拄著拐干站著等也堅持不住,索性大大咧咧地推門進去了。只見不大不小的院子裡種了薔薇花,淺粉淺白一片,即熙拄著拐在石子路上一歪一斜地走著,拐滑來滑去,正在她努力保持平衡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怒喝。

  「誰如此無禮!」

  一道白色身影迅速而來眨眼之間就站在了即熙和房門之間,二十出頭的女子綁了根粉紫色的髮帶,頸間隱約有銀色的北斗星圖。她雙瞳剪水杏眼圓睜,膚色粉白,仿佛院子裡的粉白薔薇活過來似的。

  嗨,思薇這丫頭,一年一年長得越來越漂亮了,也不知道將來會便宜誰。

  即熙扶著拐,拿起長輩的架子:「自然是你的後母來看望一下你。」

  思薇眯起眼睛咬著後槽牙,冷笑道:「入了星卿宮便拋卻姓氏,與父母親人斷絕關係,只有天地師友,後母是什麼?」

  「這可是你說的,天地師友——那我是你師母對吧?你見了師母,連招呼都不打嗎?」即熙揚起下巴,微微一笑。

  思薇嘴角顫抖了半天,還是咬咬牙低頭行禮:「見過師母。」

  即熙表面上風平浪靜,心裡卻樂開了花。

  「好了,我不與你計較這些。」

  重活一次她的輩分青雲直上,思薇從來都沒有叫過她姐姐,現在卻乖乖低頭叫她師母,這真讓人神清氣爽。

  「我是來……」

  即熙往前走正欲表明來意,拐杖在石子路上一滑,她的身體劃出了一道優美的線條頭朝下啪嘰摔在地上,熱熱的液體就順著她的鼻孔留下來。

  「……」

  一片靜默中,即熙覺得自己很是對不起蘇寄汐這張天人之姿的臉。

  因為她的摔倒流鼻血,思薇終於打開房門把她扶進房間休息了——雖然有點不情願。

  即熙腹誹道你這麼不情願,搞得像屋子裡藏了男人似的。

  她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喝了思薇泡給她的菊花茶,一邊拿手絹摁著鼻子一邊說:「我有個事情想問你。」

  思薇坐在她對面托著茶杯吹氣,冷冷道:「你說,說完趕緊走。」

  嘿呦喂,這傲慢的勁兒不減當年。思薇一向在師兄們和宮主面前乖順,但在即熙和師弟師妹面前就驕傲無禮,妥妥的大小姐脾氣。

  「禾枷就是貪狼星君即熙對吧?」

  「咳咳咳……」思薇嗆得直咳嗽。她抬起眼睛來看著即熙,怒道:「你……你胡說什麼!」

  「我可沒有胡說。」即熙邊說著邊在心裡過了一遍剛剛編好的胡話,悠然開口。

  「星卿宮的弟子滿十八歲還未受封星君的就要退籍離宮,如今宮裡的弟子換了好幾代,此次參與討伐的人里認識即熙的只有你,柏清和雎安。你以為只要你們不說便沒有人會知道,事實卻不然。有一位曾與即熙一同修習,後來離宮的弟子恰好與我熟識,他參與討伐認出了禾枷就是即熙,告訴了我。」

  即熙以她多年坑蒙拐騙的經歷一本正經地胡編濫造,臉不紅心不跳面帶微笑。

  思薇的瞳孔收縮,桌上的手默默捏成拳頭,她瞪著即熙說道:「你想幹什麼?」

  即熙微微一笑,靠著椅子的後背托著茶杯吹氣,冷冷道:「你說呢?」

  不就是傲慢麼,誰不會啊。

  思薇目光閃爍地看了即熙半天,即熙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故作高深地開始扣帽子:「你們星卿宮參與討伐禾枷,原來是想要趕緊清理師門,維護你們的好名聲啊。」

  「你休要隨意污衊!師兄們參與討伐時根本不知道禾枷就是即熙!」思薇氣憤反駁。

  即熙看著思薇流露出憤怒神色的眼睛,沉下聲音道:「那你呢?」

  思薇的目光有一瞬間閃躲,她說:「我自然也是一樣的。」

  思薇撒謊和說實話時的狀態差別太大了,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沒告訴雎安和柏清即熙就是禾枷。

  即熙驀然鬆了一口氣。

  雎安殺她時乾脆利落又平靜,那不是因為厭惡或憎恨她,他只是不知道那個人是她罷了。

  這真是太好了。

  思薇小心地觀察著即熙的表情,整個人就像攻擊前渾身緊繃的貓。即熙卻心情大好地放下茶杯,說道:「你放心,這事兒我已經囑咐過那位朋友不要聲張,我也會守口如瓶。來跟你說這件事兒呢也就是跟你交個心,畢竟咱們關係特殊,我也沒真想做你後母,咱就維持個表面和平就行。」

  面對態度陡然大變的即熙,思薇怔了怔,滿臉懷疑地看著她。即熙笑著拍拍手,拎起旁邊的拐杖對思薇揮揮手道:「你不用送了。」

  走了兩步她想起來什麼,回頭貼心地囑咐道:「你這封門符也太弱了,功力不行得好好練啊。」

  這個莫名其妙出現,捅出驚天秘密的女人以不熟練的姿勢住著拐杖,哼著小曲漸漸消失,思薇看著她的背影錯愕地喃喃道:「……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蘇家的大小姐居然是這般奇怪的女子?

  即熙走後思薇立刻站起身走到院門口把院門關上,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後又加了一道封門符,然後慢慢轉過身去看著她房間裡那個梨花木的大衣櫃。

  思薇靜默無聲地看著那衣櫃許久,然後緩緩起手解了衣柜上的封門符,衣櫃吱呀呀地打開,露出了衣櫃裡躺著的面色蒼白的紅衣男人。

  他長了一張精緻俊秀的臉龐,即便是躺在那裡不言不語,都流露出幾分風流和邪氣。奇怪的是他渾身上下不見傷口卻呼吸微弱。

  思薇搭上他的脈搏,還是一樣孱弱。她皺皺眉頭,喃喃道:「這到底是什麼毛病?」

  而後頭疼地揉著太陽穴,氣道:「我幹嘛給自己找這麼個麻煩!」

  另一邊的即熙正十分開心地哼著小曲走回自己的房間,她熟練地穿過亭台樓閣,連拐杖都使得比以前順手了。

  她住的房間是宮主的紫薇室,旁邊就是雎安的析木堂。即熙目不斜視地走過析木堂,見四下無人又偷偷退回去,析木堂的院門是打開的,院子裡正有一直渾身銀白的大狼躺在裡面曬太陽。

  金色的陽光下它身上的絨毛仿佛泛著光似的,在風裡輕輕搖曳,看起來愜意極了。

  即熙愣了愣,然後激動地喊道:「冰糖!」

  這隻威風凜凜的大狼聽了這呼喚一個激靈躥起來,四下張望和即熙對上了眼睛。它似乎也愣了愣,然後喜笑顏開嗷嗚嗷嗚叫著朝即熙飛撲而來。

  即熙哪裡受的住這麼大一隻狼的飛撲,再一次倒地——還好這次是仰面的。冰糖開心地舔著她,尾巴搖成了一朵花。

  即熙順著它的毛,感慨萬千,沒想到星卿宮第一個認出她來的居然是冰糖——她十二歲時撿回星卿宮養的狼。

  即熙心情複雜地看著冰糖搖成一朵花的尾巴,這種搖法對於狼尾巴來說實屬不易,她一頭威猛的雪狼怎麼被養成了狗。

  其實冰糖是個漢子,從小被叫冰糖習慣了的它,並不知道這是一個很娘的名字。

  8、求學

  冰糖嗷嗚了好幾聲,即熙當上貪狼星君後給它授過靈識,所以它能跟即熙交流,就像阿海和雎安一樣。

  那嗷嗚幾聲是在問她這些年都去哪裡了。

  這個問題就說來話長了,即熙拍拍冰糖的背讓它起來。它乖順地收了爪子正襟危坐,尾巴仍然搖得像花兒似的。

  即熙盤腿坐在地上和它一般高,撐著下巴思考了一陣然後決定老老實實跟冰糖坦白。

  「冰糖啊,其實我是個細作來著的。」

  「嗷嗚??!!」

  即熙撿著重要的節點把自己混進星卿宮求學七年然後溜回家,最近不幸死去又萬幸死而復生的事情告訴了冰糖。冰糖一開始很驚訝又困惑,在聽到即熙說當年她怕暴露身份沒敢把它帶回家時,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啪一爪子又把她摁在地上了。

  「嗷嗷嗚!!」

  即熙陪著笑求饒:「糖少俠少俠,你冷靜啊。」

  冰糖磨著牙,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即熙眼珠轉了轉,舉手正色道:「你看這樣,我去參加星卿宮大考,爭取進封星禮把貪狼星命拿回來,然後就順理成章要回你了好不好?」

  「嗷嗚?」

  「我保證,我沒騙你,我也不會把你丟下了。」

  聽見即熙說出「不會把你丟下」的時候,冰糖的眼睛就含了淚,委屈巴巴地低頭想要舔她。

  「冰糖!住手!」

  一聲怒喝響起,冰糖和即熙同時轉頭,即熙躺在地上橫著的視野里就出現了浩浩蕩蕩的一行人。

  柏清,雎安,思薇,武曲星奉涯,天同星七羽。除了外出未歸的廉貞星君和「失蹤」多年的貪狼星君之外,星卿宮的甲級主星星君都在此了,後面還跟著許多次級星君。

  這是有什麼事,居然如此興師動眾?

  紅鸞星君夢湘驚道:「師母,你受傷了!」

  即熙感受到從鼻孔緩緩流下的熱血,應該是剛剛在思薇院子裡摔的傷還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