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節

  給他們二人倒好茶水,說道:「這白帝城三面環山,就咱這邊一條出口,周圍環境是挺封閉的。但是白帝城有鐵礦銅礦,冶鐵鑄劍工藝是一流,雖說交通不便但也有些修仙門派、江湖人士來此求劍。」

  即熙點點頭,她知道這個地方也是因為聽說白帝城產好劍,只可惜她擅長符咒對劍沒什麼要求,所以從來沒有去過白帝城。

  「我們這周圍信奉的神各不一樣,南邊兒的是太陽神,東邊兒就是山神,白帝城信目神。本來日子過得好好的,從我爺爺輩就這麼過了,誰知前些年地震時白帝城從天而降一位白衣神仙,靜坐一日地震平息,據說這位神仙目生重瞳,氣度非凡,是白帝再世。」

  小二這邊滔滔不絕地說著,即熙面露疑惑之色:「白帝再世?白帝是哪位?」

  「白帝是千年之前的古蜀國開明氏第六位皇帝,白帝城與古蜀國的範圍大致如此……」一直安靜聆聽的雎安喝了一口茶,手指在木桌上劃出白帝城和古蜀國的邊界,白帝城正是古蜀國的腹地。

  「白帝城交通相對封閉,所以古蜀習俗在這裡遺留最多影響深遠。比方說剛剛這位先生提到的目神,據說開明一世蜀侯蠶叢便是重瞳,古蜀崇拜眼睛,認為雙目可通神明。甚至於古蜀文字里民眾的「民」,圖形含義便是盲眼之人,意為卑賤。」

  小二見雎安徒手畫出準確的地形已經是目瞪口呆,又聽到自己被他稱作先生,立刻有幾分羞赧。他豎起拇指道:「尊上真是厲害,巨門星君也是這麼說的,星卿宮裡果然都是無所不知的神仙。」

  「所以呢?」即熙敲著桌子道:「這位突然神仙下凡的白帝尊上,他鬧什麼么蛾子了?」

  小二一聽這話立刻露出慌張神色,豎起手指走到門邊看是否有人,見四下無人才放輕鬆,回身對即熙道:「尊上在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出去可不能亂說啊。」

  他說這位白帝尊上現在已然是白帝城百姓心中不容侵犯的信仰,凡是從白帝城出來的人幾句話都不離他們的白帝尊上。

  他們的白帝容貌絕世,遺世獨立,博施濟眾。原本早已飛升成神,卻因上天意欲用地震毀滅白帝城,不忍白帝子民受此磨難所以下界阻止。白帝此舉有違天道,地震剛止上天便雷霆震怒,白帝一人扛下所有責罰,被剝奪了神力並囚禁於白帝城儲光殿中,不能再返回天庭。

  白帝子民感念至深,竭盡全力供奉白帝,望能感動上蒼,令他重返天庭。

  如今白帝便是白帝城人不容侵犯的真神,白帝城人聽不得一句冒犯白帝的話,方才即熙說的話,已然是非常不敬了。

  即熙無所謂地笑起來,她道就算周圍有白帝城出來的人聽見了又如何?翻臉又如何?他們還能衝上來跟她和雎安打一架?小二見即熙滿不在乎的樣子就有些著急,他湊近即熙和雎安,小聲說道:「兩位星君千萬不要大意,如今我們這周圍的城鎮都是戰戰兢兢,不敢提一句白帝,就怕周圍有白帝人聽見。白帝人說話口音,穿著舉止和我們都差不多,混在人群里根本分不出來。」

  白帝城人維護白帝本也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卻逐漸變了味道。白帝城人為了能給白帝爭取更多信眾,令他恢復神力重返天庭,開始給周圍的城鎮村莊傳教,希望他們也信奉白帝。

  這周圍百姓自古以宗族和信仰聚居,和白帝城人信仰大有不同,只有零星十幾人被說服信了白帝,更多的人反感以至於厭惡白帝。大家相互攻訐以至於上升到短兵相接的地步,這些年白帝城和周圍城鎮關係極差,但白帝城人善造兵器,打架從來沒輸過。

  「誰說了白帝的壞話被聽見,那整個村子都要遭殃,要不了幾天就會遭了「山賊」洗劫,死者過半不說,財物也全被搶走。那些山賊都蒙著面拿著白帝城產出的武器,白帝城人卻說他們的兵刃被四方來客販賣,早不知去往何處,絕不肯承認這些黑衣蒙面的山賊是他們。」

  「更有甚者,前幾日附近的一個村子,直接叫山賊屠了村,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即熙有些驚訝地看著小二,又看向雎安,雎安微微皺著眉頭。

  這真是白帝城人做的嗎?

  那白帝究竟是何方神聖?自古以來就只有凡人飛升,從未聽說過神仙下凡的。

  人世間活著的,最接近神明的就是星君了。

  即熙感嘆著怪事怪事,雎安說道:「去一趟白帝城,自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賀憶城之前的信里提到思薇是以巡視為名進入白帝城的,算是明察;這邊即熙和雎安就準備喬裝暗訪。

  自從「白帝」再世後,白帝城便有了不成文的規定,以白為最尊貴的顏色,除了白帝之外其餘人等不可著白衣。

  即熙看著雎安這幾件白衣素裳,連連搖頭,拉著他就去鎮上的綢莊布店做衣服,親自選布料給雎安做了四五套衣服。

  說起來,她想打扮雎安可是很久了。

  「戴面具太明顯,我也懂一些易容手法,幫你把星圖遮一遮就看不見了。」即熙拿著畫筆,湊近雎安笑道。

  雎安已經換上了她給他新做的紅色衣裳,斜紋的綢布面料繡著金色的銀杏葉花紋,頭上也繫著金紅兩色的髮帶,完全是即熙大富大貴的審美。

  雎安就這樣坐在初秋的陽光里,他輕輕笑著,髮絲眼睫都鍍上金色輪廓,配著一身紅衣明艷得勾魂奪魄。

  即熙的呼吸為此停滯了片刻,她想雎安這樣的容顏和氣質,能撐得起她所有俗氣的審美。

  嘴上說著要給雎安遮星圖,她卻蘸著硃砂在雎安眼尾畫了一抹紅,他抬眼無奈地笑起來時,仿佛眼尾開了一朵鳳凰花。

  「你這幾天就由著我隨意打扮你啊,你不怕我胡鬧嗎?你可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麼模樣?」即熙調笑他道。

  這幾天雎安完全配合她,從來也沒有什麼異議。

  「不胡鬧一下你是不甘心的,所以由你去罷。」

  雎安淡淡一笑,溫和而寬容。

  他是光風霽月,溫文爾雅的星卿宮主,受萬人愛戴仰望,卻從來任她胡作非為毫不反抗。

  從小開始就是這樣,他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寵愛她。

  即熙的心顫了顫,她看著陽光下雎安空洞卻含笑的眼神,眼角一抹紅色,清澈的一雙眼睛。

  他永遠看不見她,也看不見他自己的樣子。

  即熙那邊長久的沉默讓雎安微微皺起眉頭,他問道:「即熙,你怎麼了嗎?」

  他的手突然被握住,抬起來觸摸到溫熱的肌膚,即熙的聲音響起來:「這是我的臉……應該算是鵝蛋臉罷?」

  然後他的手指就碰到柔軟的絨毛。

  「我的眉毛是柳葉眉,細細的。眼睛呢是杏眼,比我之前眼睛的要圓要大一些。」

  硬硬的骨頭。

  「我的鼻子,不算高也不算低,比較小。」

  濕潤的唇。

  「嘴唇嘛,我也說不上算不算櫻桃小口了。這江南女子除了眼睛大,其他五官都很小巧嘛。」

  她說著話,嘴唇掃過他的手指,在一片黑暗中知覺尤為明顯,令人心顫。

  「我今天穿了紫色的衣衫,繡百蝶穿花紋,頭髮是墮馬髻插了兩支金步搖。你能……想像出我的樣子麼?」

  雎安笑著點點頭,這種打扮是她歷來喜歡的風格,他幾乎就能看見這樣一個她坐在他面前。

  「一定很美。」他這麼說道。

  然後他忽然被抱住,那個姑娘摟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雎安,你才是最好看的。」

  「我是一個非常俗氣的人,喜歡美酒,喜歡美人,喜歡錢,喜歡所有金光閃閃的東西。在所有這些事物里,我最喜歡你。」

  「你是我最金光閃閃的星辰。」

  這種熱烈的情話,也只有她能說的出口。無往不利的熒惑災星,此刻就像個抱著糖罐的孩子一樣。

  雎安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他伸出手來拍著懷裡姑娘的後背,輕輕笑道:「怎麼又難過了?要不要去買糖葫蘆?」

  即熙在他頸窩裡搖搖頭,像是小貓一樣蹭著他的脖子,過了一會兒她悶聲說道:「這時候說什麼糖葫蘆,當我是豬嗎?」

  雎安聽了這話,沒忍住低聲笑起來,笑得即熙掐他的臉警告他別笑了。

  鬧騰了一天,入夜之後原本即熙和雎安在討論進入白帝城的種種打算,她說著說著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雎安輕聲喊了幾次她的名字,見她沒有回應,便瞭然地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阿海從外面飛回來,落在雎安的肩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雎安,啁啁鳴叫兩聲,即熙在睡夢中應聲嘟囔道:「海哥饒命……」

  雎安捂著嘴無聲地笑起來,阿海十分詫異地瞥了即熙一眼。

  「我以前是沒這麼穿過,好看麼?」雎安小聲回應了阿海的問題。

  「啁啁。」

  「不好看?」

  「啁啁。」

  即熙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嘟囔:「沒關係,人長得好看就行了……」

  雎安聞言點點頭,撫摸著阿海的翅膀道:「說的在理。」

  阿海不屑地偏過頭去,飛到一邊專為他墊好的小窩裡,準備休息了。

  雎安把白帝城的地圖卷好收起來,想了想,便從懷裡拿出三枚銅錢,擲於特製的玉盤之上六次,而得六爻。

  這一卦是為思薇而算的,她和賀憶城如今下落不明,不知遇到了什麼事情。

  雎安手指一一摸過那幾枚銅錢,不自覺地皺皺眉頭,心中一沉。

  大凶,思薇目前尚且安好,但是近日將有血光之災。

  待即熙醒來得把這事兒告訴她,不過她應該會很擔心思薇。她們姐妹明明相互關心,可就在思薇離開翡蘭前往白帝的時候,她們都還沒有和好。

  在這世上有個家人,其實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啊。

  雎安這麼想著,正欲把銅錢一一收回去,動作卻突然頓了頓。他的手指停滯了片刻,再次把銅錢撒出去,銅錢與瓷盤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然後他有點猶豫地,一枚枚摸過桌上的銅錢,仔細地摩挲著銅錢上的紋路。

  如此六次,得到一卦。

  他又問了已經糾纏七年的那個問題,那個每一次答案都是等待機緣,不可深究的問題。

  最後一爻他摸了一遍,兩遍,三遍,才終於確認無誤,將銅錢收回衣袖。

  他走到桌邊摸索著觸碰到即熙的腦袋,然後左手放在她的頭下,右手將她抱起,她便乖乖地伏在他的懷裡。

  雎安走了幾步把她放在床榻上,沉默片刻後他輕輕地笑起來,俯身吻了她的額頭。

  卦象變了。

  七年以來第一次,他卜到不同的卦象。

  泰卦,機緣已至,應時而變。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卷大修過,所以會出現評論和章節內容對不上的情況,提前跟大家解釋一下。

  68、進門

  機緣已至。

  七年的時間拆成零碎的一個個時辰,他仿佛已經等了一輩子那樣漫長。

  他經常會做一些不好的夢,但是幾乎不會覺得害怕,因為他知道它們是假的。

  可是唯有一次他覺得害怕,是他夢見自己白髮蒼蒼,坐在屋檐下和冰糖阿海一起看雪。

  他並非是怕衰老,星君是不會老的,這是個多麼虛假的夢。

  但他莫名地想到如果他好好地活到了該白髮蒼蒼的歲數,說明即熙也在這個世界上某處好好地活著,一生無災無憂並不需要他的庇佑。

  他們兩個人都活得很好,然而再也沒有見過面,甚至沒有產生過任何聯繫,結局是不可深究的緣淺。

  在那個夢裡,他第一次因為恐懼而落淚。

  他恐懼這與她失去關聯的漫長一生。

  他雖然很擅長等待,但時常也會覺得,他或許再也等不到了。

  但她終究歸來,她說她愛他。

  雖然只是不確定的機緣,只是應時而變,也足夠讓人歡喜。

  ——她真的愛你嗎?她真的懂得愛情嗎?她只是太在乎你了,知道你愛她便自以為對你的在乎就是愛。你其實不信她,不是麼?

  心底里那個聲音懶洋洋地嘲諷道。

  這位老朋友總是看不得他開心,當然也看不得他太傷心。

  雎安淡淡地笑笑,其實除去那甚至令他動了殺意的嫉妒之外,他很能理解寧欽的不安。

  或許是因為早知道自己生命短暫的原因,即熙永遠活在當下,她的灑脫也意味著她把世上的這些事情看得很輕,並隨時做好了失去一切,包括生命的準備。

  意味著每個出現在她生命里的人,對她而言似乎都無需執著,無足輕重。她不會去仔細計劃她的未來,所以沒有人一定會被規劃在她的未來里。

  比起愛情,她擁有的更多是熱情,淺顯短暫而熾烈的熱情。

  即熙此時翻了個身,正好壓在雎安的胳膊上,讓他無法動彈。於是雎安嘗試著抽了一下沒有成功,便趴在床邊,任她枕著他的胳膊入睡。

  「我想要相信她。」雎安這麼回答道,頓了頓,他說道:「至少此刻。」

  第二天,崇山峻岭環抱的白帝城門前就出現了一主一仆——還有一隻雪狼。

  即熙到底還是沒有真的讓雎安穿那招搖的紅衣,她給雎安換了一身穩重的墨藍色斜紋的衣衫,如水墨丹青般俊逸,又幫他仔細地遮住了額頭和眼睛上的星圖。

  白帝城人崇拜眼睛,順帶著就貶低盲者,認為失明是被神靈厭惡降罪,所以在白帝城裡盲者只能做下等人的活計。

  聽到這個消息時雎安便主動提出入鄉隨俗,他便暫時扮作即熙的僕人。

  此時即熙正咬著糖葫蘆偏過頭看著守門人,發間的金穗隨之搖晃,她嘴裡含著糖葫蘆,口齒不清地說道:「麼麼?狼是凶獸不能入城?誰告訴你它是狼了?」

  即熙揉揉正坐在地上打哈欠的冰糖,笑道:「冰糖來叫兩聲。」

  冰糖有些委屈地看了即熙一眼,它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然後不情願地「汪汪」兩聲。

  這實在有損它的狼格。

  即熙揉揉它的頭。

  學得真像,進城了獎勵你肘子吃。

  守門人彎腰驚訝地看著這隻渾身銀白的大……大狗,這怎麼看也不像是狗,但是狼居然會這麼乖順?

  見守門人有所鬆動,但還是不肯相信,即熙便讓冰糖表演了一遍頂毽子,鑽圈,甚至於算算數,這些都是她和冰糖平時玩的小遊戲,當冰糖準確地在地上劃拉出即熙讓它算的數字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