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節

  間裡吃山楂果子,送都沒去送。

  那天對她出言不遜的姑娘登門來給她賠罪,小姑娘叫織晴,不過十六七歲,紅紅的眼睛裡有些含糊的歉意和委屈,向她行禮道歉。即熙看著她默然無語,當織晴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緊張時,她伸手拍了拍織晴的肩膀。

  「柏清訓了你一頓吧?嗨,柏清這迂腐古板的性子怎麼一點兒沒變,長輩怎麼了?長輩就不犯錯嗎?小輩說說壞話也是正常的嘛!」即熙把一臉茫然的織晴拉過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順手給了她一把山楂果子。

  織晴拿著果子,遲疑地打量著即熙。

  「怎麼,覺得我沒安好心?」即熙拿了一顆果子吃。

  織晴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她沉默一刻,說道:「我說師母是無賴,師母不生氣麼?」

  ……這種程度就生氣,那她被罵了這麼多年,早就氣背過去了。

  「嘴長在你身上,你愛怎麼說怎麼說唄,我可管不過來。」頓了頓,她決定岔開話題,說道:「我聽說你在星卿宮待了四年了,對這裡現狀應該挺熟的吧,你給我說說唄?」

  這個話題顯然是織晴擅長的,很有可能是剛剛考過,她挺了挺腰板說:「星卿宮建宮千年之久,占有太昭山南麓。現有弟子三百人,星君三十六人,其中甲等主星星君七人,分別為天機,天梁,天同,巨門,武曲,貪狼,廉貞。宮主歷來是由紫微星君或者太陽星君擔任的,但是如今這兩星都星位空懸。所以雎安師兄暫代宮主之位。」

  即熙疑惑地脫口而出:「貪狼星君也在?」

  她死前身上的兩重星命中,熒惑星命仍然跟隨著她,而貪狼星命已經消失,想來是被星命書收回了,而他們還沒有發現。

  織晴皺皺眉頭道:「七年前貪狼星君突然失蹤,不知所在至今未歸,我都沒有見過她。」

  言罷她偷偷靠近即熙,小聲說道:「我聽說貪狼星君最是桀驁不馴的性子,剛來的時候把星卿宮鬧得天翻地覆,只有雎安師兄能管住她。雎安師兄親自教導她七年,可她得了貪狼星命沒多久就不辭而別,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聽說那時候,雎安師兄挺傷心的,我還從沒見過雎安師兄傷心呢。」

  即熙心情微妙地低頭掰手指。

  「前幾天聽見柏清師兄跟思薇師姐說,什麼別告訴雎安師兄,怕他難過。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織晴想起什麼,補充道。

  這話在即熙腦子裡轉了一圈,被品出了不同的意味來。她驀然想起從中箭後墜下來時,彌留之際她眼前的畫面里除了平靜的雎安,還有睜大了眼睛驚愕至極的柏清。

  柏清為什麼那麼驚訝?簡直就像不知道她就是禾枷似的。

  即熙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

  難道思薇沒告訴他們她的身份?

  不可能吧,思薇不是最討厭她了嗎?

  4、回憶

  要說起來的話,思薇真是即熙冤家路窄的死對頭,她們從血緣里就帶了互相看不慣的因子,那大概是來自她們性格為人截然相反的兩個父親,和同一個母親。

  即熙對星卿宮最初的認識就是來自於她的母親,星卿宮的太陰星君。

  雖然她母親剛生下她就跟她爹和離了,以至於即熙對母親沒啥印象。只記得小時候她爹一提起她娘就一頓猛夸,說什麼天仙下凡蕙質蘭心驚才絕艷,大概用盡了她爹知道的為數不多的成語。曾經有一段時間她爹專門去看詩詞,就為了跟她形容她的母親。

  所以長大後即熙也很能理解,為啥這個仙人一般的母親要和她爹和離遠走——大概是文化水平不在一個層次上沒法交流。其實她更疑惑的是她娘怎麼會看上她爹?

  她爹就支支吾吾,後來還是承認了當年她娘頭一次下山遊歷,涉世不深,他一見鍾情後就隱瞞了自己熒惑災星的身份追求她。說實話她爹長得不錯,是野性放肆的那種英俊男子,涉世未深的她娘栽在她爹手裡,那也情有可原。

  結果他們私自成婚,即熙出生後沒多久她娘就發現了她爹的真實身份,憤而和離回了星卿宮。

  這麼多年裡即熙她爹繼承了懸命樓,賺得盆滿缽滿,地下的寶庫都新開闢了好幾個,欄杆房梁都貼著金箔,就差用金磚玉石鋪地板了。然而她爹總是在雕欄畫棟中,紙醉金迷間惆悵地拉著她的手問:「你說你娘到底是氣我騙她呢?還是氣我是熒惑災星呢?」

  即熙看著舞女姐姐們的翩翩舞姿,卻覺得這種糾結十分沒必要,聽說她娘早就再次婚嫁,嫁給了星卿宮宮主並育有一女。這次可謂是金童玉女,只可惜她娘生這個妹妹的時候難產去世。

  按照刀疤徐叔叔的話說,你老婆嫁了別人如今又死了,是問也問不到找也找不回,你他娘的還管她幹什麼呢?

  即熙把這話回給她爹,就被她爹猛拍了腦袋,她爹氣道:「你一個七八歲的女娃,說話怎麼這麼粗俗!」

  她爹似乎盼著她能朝大家閨秀的方向發展,可惜懸命樓只有一堆朝廷通緝的逃犯,正經人誰也不敢來這個災星的地盤。所以即熙從小打架鬥毆坑蒙拐騙學了不少,大家閨秀是一點兒也不沾,而且對於她爹希望她大家閨秀這一點十分不滿。

  她爹曾說他們家都是天生反骨,即熙也不例外。她十歲那年她爹成功把她的玩伴賀憶城騙去了私塾讀書,正在她爹再接再厲準備把她也弄去的時候,即熙乾脆利落地離家出走,跟著一個戲班子到處晃蕩。

  她撒謊說自己是個孤兒,那戲班子的班主看她有一手偷東西的好本事,就把她留下來了。之後班主帶著戲班子到各地去表演,即熙就混在看戲的人群中偷荷包,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從未失手。錢到手一半給班主一半留著自己花,把各地的小吃美食吃了個遍。

  開心地玩了幾個月,跑得離家越來越遠,即熙卻慢慢發現這個戲班子好像不太對勁。

  雖然戲班子都會收很多小孩,為培養成以後的角兒做準備,但是班主一路上未免收了太多孩子。有的是買的,更多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即熙眼看著好幾個根本都沒有什麼唱戲的資質,班主卻也收留了供他們吃喝。

  一個能慫恿小孩偷錢給自己的班主,能有這麼善良?

  十歲的即熙都不相信,畢竟她從小到大的睡前故事就是叔叔們的精彩騙局。

  她旁敲側擊了一陣,但戲班子的人口風都很緊,只說將來要培養這些孩子。這些被收留的孩子們也一個個感恩戴德,即熙看著只覺得頭皮發麻,想讓刀疤叔叔賴皮叔叔血手叔叔挨個來給他們講講人心險惡。

  不過即熙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她是個災星,按照祖上的傳統收錢咒人,不負責救人。她只是好奇心作祟,想看看這班主要幹什麼。

  老話說的好,人好奇心就不能太重,她留在戲班子裡就撞上了冤家路窄的思薇。

  思薇是在即熙到戲班子的四個月後來到戲班的,即熙剛剛從外面偷了幾個荷包回來,便看到一個乾淨樸素的小姑娘站在髒兮兮的孩子們中間,格外扎眼。那姑娘看了一眼即熙手裡的荷包,便明白過來她是個小偷,眼裡就帶了幾分鄙夷。

  即熙跑去問唱旦角的姐姐,這新來的小姑娘是誰啊?姐姐說好像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剛剛八歲,和家人走散了無處可去,才流落到戲班子裡來的。

  這種姑娘班主也收,這麼缺小孩?

  思薇在一群髒兮兮又憨憨的孩子中聰明清高得出類拔萃,一看就從小被保護得很好很有教養,正是即熙她爹想要她變成的大家閨秀。不過既然是大家閨秀肯定看不慣即熙這種邪路子,思薇從不拿正眼看即熙,聽到即熙和孩子們吹牛時總是冷嘲熱諷地說她是「無恥小偷」。

  即熙對這種正經人家出身的孩子總是有著幾分憐憫,那就像是野貓看流落街頭的家貓的憐憫,因此很少跟她們一般見識。她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審美觀念,因為思薇長得好看便對思薇又多了幾分寬容,除了親切地回復她一句「看不慣就滾蛋」之外,也並不針對她。

  而且即熙隱約覺得思薇的到來沒那麼簡單,於是某天清晨,即熙在洗漱時遇見了思薇,見四下無人便直接開問:「這個戲班子真邪門,收了這麼多小孩,你覺得呢?」

  思薇很是驚訝,但是下一秒就是不屑:「知道不對勁你還待在這裡,快跑吧。」

  「你不是也待在這裡?」

  「我和你能一樣嗎?」

  「嘿呦喂,你是多了倆眼睛還是一個鼻子啊,怎麼就與眾不同了?」

  思薇奇怪地瞄了她一眼,說道:「你還會成語?」

  「……」

  「你偷東西不是厲害嗎,去做你的小偷吧,別礙眼。」思薇揚起下巴哼了一聲,轉頭就走了。

  這是什麼大小姐脾氣?

  誰還不是大小姐了!

  原本即熙已經覺得無聊想走了,被思薇這麼一氣反而留了下來,和思薇大眼瞪小眼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把自己那「別和正經人家小孩一般見識」的想法完全丟到了九霄雲外。

  這麼一路吵著,直到一個月後班主到了豫州,轉手就把這幫收來的小孩賣了。買小孩的頭目是個絡腮鬍的大漢,也不知是什麼來頭,點了點人數也不還價,痛快地給了班主很大一筆錢。即熙思薇她們就被送上了大漢的馬車,也不知道要去往哪裡。

  這時候即熙越發覺得事情不對勁,打起了退堂鼓。她問思薇道:「你留下來幹嘛呢?」

  思薇到底是個孩子,也顯露出幾分緊張,但在即熙面前還是強裝鎮靜:「我要救你們。」

  「救我們?憑你?」即熙打量著思薇的細胳膊細腿,覺得她能不能打得過自己尚且是個未知數。

  思薇瞪了即熙一眼,小聲道:「還有別人,我就是……來探路。」

  即熙又和思薇說了幾句,才總算搞明白思薇來自一個修仙的門派,察覺到最近有大量的孩童被販賣此處,所以混進來調查的。不過即熙覺得這門派能讓思薇來探路,實在是太不靠譜了。當她提出這個質疑的時候思薇氣鼓鼓地反擊:「是我自己偷偷來……」

  話沒說完就止了話頭,懊悔地瞪著即熙。

  即熙心想,得了,不靠譜的是這個思薇。那她們不知道要被弄到什麼地方去,豈不是凶多吉少。

  她當即決定跑路,思薇卻不肯,皺著小臉義正言辭地說他們就是要救蒼生於水火。話音剛落就被馬車裡其他孩子的哭聲驚得直皺眉頭。

  ……這姑娘根本就不喜歡蒼生,還要搭上自己的安危來救,這實在是吃多了撐的。

  即熙正欲翻窗逃跑,卻見到思薇似乎是因為緊張,手心裡緊緊攥著什麼,偶爾鬆開間有金光閃過。即熙愣了愣然後撲上去幾乎兇狠地拉開思薇握拳的手,就看見了一隻小巧的金鎖,做工很精緻,還署了工匠的名字。

  正巧,她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金鎖。

  思薇不明所以地收回手大罵即熙,以為即熙要偷她的金鎖,氣得眼睛都圓了三分。而即熙當下卻只是抬頭狠狠地盯著思薇,問道:「你是星卿宮的人?」

  思薇愣住了,反問即熙怎麼知道的。

  即熙搖搖手表示她不想說話,腦子裡一片混亂地靠在馬車壁上。暗暗地拍了拍胸口那個一模一樣的金鎖,她母親留給她為數不多的東西。

  這個清高的大小姐思薇,居然是她妹妹。

  活在她聽過的各種傳聞里的,同母異父的妹妹。

  她小小的腦袋不能處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費勁地想了半天是說還是不說,這得要怎麼辦,想著想著就失去了逃跑的時機。眼見著到達目的地思薇義無反顧地下車了,即熙咬咬牙也跟著下車,然後傻眼了。

  她們身處一座大山之中,眼前是龐大又看不見盡頭的黑黢黢的山洞,四周有大量士兵手持武器嚴密地守衛在此,這幫從各處匯集來的幾十個孩子就如同一群小綿羊,暴露在狼群環伺中。

  而且這些士兵的神情都很奇怪,眼睛紅紅的木木的,有種野獸般的狂熱。就像被主人牽好繩子的惡犬。

  太邪性了,即熙打了個哆嗦,這個地方煞氣好重。

  5、招魔

  裕德十五年,太平了許多年的世道突生變故,豫州軍營發生叛亂,聲勢浩大,戰無不勝。叛軍士兵個個以一敵百,不計生死,如猛虎下山般無人能擋。

  但只要是個人怎麼可能「不計生死」,其中肯定有貓膩。即熙她爹打著酒嗝跟她聊到這件事,當時即熙完全沒放在心上,豫州哪裡比得上她手裡的肘子香?

  走在黑黢黢的山洞裡,即熙後知後覺地有所醒悟,她是不是撞進這貓膩里了?

  士兵們沉默地舉著火把站在他們周圍,前行的過程中許多小孩害怕得哭出來不肯走,那些士兵恍若未聞,就跟拖牲口一樣拽著他們的領子往前拖,也不管小孩被勒得面色青白,被磨破了皮膚手掌。士兵一個人拖四五個也不費勁,著實是力大無窮。

  即熙暗自看著周圍這詭異的氣氛,心裡盤算著憑她這微薄的咒力能咒死幾個士兵,如果她把思薇打暈了拖著一起走可不可行。

  算來算去她一個人跑倒是可以,但帶著思薇這個拖油瓶肯定不行,就算思薇此時此刻幡然悔悟願意跟她逃也晚了。

  即熙看著越來越遠的洞口,再回頭看身邊緊張已經溢於言表的思薇,咬牙道:「你確定你們的人會來救我們對吧?」

  思薇點點頭,尚且逞強道:「怕了你就走,我是……」

  她話音未落,即熙她們一行就走到了路的盡頭,一個巨大的溶洞赫然呈現在眼前。黑暗潮濕的洞壁上掛著火把,溶洞中間有一個形狀奇怪的高台,雖然離她們距離遙遠也能聞到厚重的血腥味,從縫隙里往下滲著粘稠的液體,不知道是血還是什麼其他的東西。

  地上從他們腳下開始一路到高台,都是兒童的森森骸骨。

  血池屍林不過如此吧。

  思薇嚇傻了,後面的話就沒能說出來。自詡為見過大世面的即熙都愣得不敢說話,忍不住發起抖來。

  前面還有數十個孩子被繩索綁在一起,被士兵沿著石階往高台上趕,高台中央的黑暗裡時不時傳來尖利的叫聲,而煞氣則源源不斷地從高台上匯聚到周圍士兵的身體裡。

  親娘哎老天爺哎祖宗哎這是怎麼回事啊!即熙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