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節

  不知道。」

  雎安溫潤的雙眼望向虛無的遠方,他在蟲鳴鳥叫聲此起彼伏的黑暗世界裡,輕聲嘆息。

  14、衣櫃

  既然雎安答應了給她補習,即熙想著那就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所謂東風,就是思薇的註解。

  思薇這丫頭一向是先生們交口稱讚的好學生,和即熙完全相反——是她們那一屆卜卦推命,天象紀年的榜首。思薇聽課從來是認認真真,溫書從來是百遍不厭,註解寫得工整詳細又好理解。即熙覺得她不出書實在是太屈才了。

  當年和思薇同窗時即熙每當小考就眼饞她的筆記,在這時她倆總能達成一致進入最和諧的狀態——即熙教思薇功夫和符咒,思薇借給即熙她寫了註解的書。

  可見考試才是人生大敵,什麼樣的死對頭在它面前都能結為盟友。

  即熙先去告訴冰糖這個好消息,又帶著冰糖歡樂地哼著小曲跑到思薇的昭陽堂。門上照舊貼了封門符,即熙原本想這次就不破符了,思薇回來再說,但冰糖卻變了神色,趴在門上仔細地嗅來嗅去,不停地扒拉。

  他表示昭陽堂內有陌生人的氣味,而且還隱隱有陰煞之氣。

  難道有什麼人潛進來了?

  即熙心中一緊,抬手就解了封門符帶著冰糖跑進去。

  這咒比上次的難了一點,值得表揚。

  冰糖進了院子就直奔房間,即熙打開門冰糖就一路聞著趴到了思薇的梨花木大衣櫃旁邊。這個衣櫃是以前即熙和思薇合住時一起用的,很寬敞結實,別說藏一個人了藏三個人都沒有問題。

  即熙站在衣櫃前,冷聲道:「我知道你躲在裡面,你最好自己出來。」

  衣櫃安安靜靜,毫無動靜。

  即熙起手觸動衣柜上的封門符,三下五除二就將其化解,然後她拉住把手一下子打開櫃門。

  「我倒要看看……」

  即熙盯著衣櫃裡那個雙眸緊閉的紅衣男子,驚得沒能說出下半句話。她哐當把門關上,心想這不可能,是不是她眼花了?

  賀憶城他不是應該和懸命樓其他人一樣跑了嗎?為什麼會在思薇的衣櫃裡!?

  即熙深吸一口氣,又打開櫃門,那個男人沒有如她所願地消失不見,而是如剛剛一樣安靜地躺在一床被子裡。

  「賀……」

  「你在幹什麼!」

  一聲驚天怒吼讓即熙轉過了視線,思薇衝過來關上櫃門。即熙嘴裡的「賀憶城」卡了半天,突然想起來蘇寄汐應該不認識賀憶城。

  她急中生智懸崖勒馬道:「賀憶……呵呦喂,你還真藏了個男人?」

  思薇瞪著眼睛看著即熙,她明顯有點慌,但是仍然強撐著氣勢。

  「你憑什麼私闖我的房間開我的柜子?」

  「冰糖聞到你房間裡有陌生人,我以為是刺客……那不重要,這個人怎麼了,為什麼昏迷不醒?」

  「關你什麼事?」

  「你為什麼藏著他?」

  「你給我滾出去!」

  即熙只覺得自己青筋跳了跳,她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想著思薇這丫頭的性子吃軟不吃硬,得緩和著來。

  她露出笑容後退幾步走到桌子邊,坐在圓凳上,和顏悅色道:「你先冷靜冷靜,我真這麼出去告訴別人了,你怎麼辦?但是我不會跟別人說的,我發誓!」

  她舉起手指放在自己額邊,像模像樣地發誓。

  「我看那個人好像病了,反正我也知道了,或許我能幫忙呢?」

  思薇還靠在櫃門上,驚疑不定地看著即熙。這位師母一向行事古怪,思薇不由得警惕道:「你為什麼要替我隱瞞?」

  「我自然是有條件的……唉你先坐下說,我又不會把人搶走。」

  即熙乾脆起身把思薇拽到座位上坐下,明知故問道:「這人是誰啊?你為什麼要把他藏在這裡?」

  「說了你也不認識,這是我的私事。」思薇語氣有些煩躁。

  真奇怪,思薇和賀憶城能有什麼私事?

  即熙想著,平時要是有個姑娘說和賀憶城有私事,那十有**是被他勾搭了,或者被他拋棄了。他可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紅衣賀郎。

  賀憶城雖然風流,但是還不至於膽大包天地去招惹思薇。思薇說的這私事,估計還是跟她有關。

  難道是思薇覺得她死得還不夠慘,還要遷怒在賀憶城身上?

  這真是……天道好輪迴,看誰饒過誰。她被賀憶城的爛桃花連累時,賀憶城可是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

  即熙嘖嘖感嘆了一下,便道:「那他為何昏迷不醒?」

  這個問題像是觸到了思薇最煩惱的點,她皺起眉頭沉默了一陣,說她也不知道。

  這個人從被她撿到的那天起就昏迷著,對外界毫無反應,呼吸微弱脈搏微弱身體寒涼,但確實還活著。她偷偷請大夫看過,大夫也說從沒見過這樣的症狀。

  即熙一聽心下就有數了,賀憶城這是又犯病了。她喝了一口茶,安撫道:「我以前有個朋友也有像這樣的怪病。尋常法子沒法治,聽說是有一位星君給了他祝符,他才好起來的。」

  「祝符?」思薇愣了愣,冷哼一聲:「我憑什麼給他祝符?」

  祝符是星君獨有的,相當高規格的符咒,代表了星君的庇佑。譬如若有人受到武曲星君的祝符就會體魄強健,若受到太陰星君的祝符就會財源滾滾。然而一旦這個人心生歹意邪念,星君就會被祝符反噬而受傷。

  這是個風險很大的符咒,一般只會賜予足夠信任的人。

  即熙心想,怕不是只能等她半年後得了貪狼星君的星命,再給賀憶城一次祝符,他才能醒過來了。

  那賀憶城就這麼躺半年?也太慘了吧。

  抱著對自己發小好友的憐憫之心,即熙勸思薇道:「你看你把他藏在這裡,還要擔心被別人發現,戰戰兢兢的多不好。不如早點給他個祝符讓他醒過來,把你的私事處理完就放他走,不就輕鬆了?」

  思薇冷冷地看了即熙一眼,說道:「我的事情用不著師母操心。你幫我隱瞞有什麼條件,說吧。」

  即熙只覺得這個妹妹如今越來越不好說話,心裡為賀憶城默默嘆息,然後說道:「你把你的註解借給我吧。」

  思薇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註解?」

  「這不是我要參加半年後的大考嘛,他們都說你功課最認真,書本上註解寫得最詳盡,我就想來借你的書看看。」即熙說得十分誠懇,然而思薇看她的眼神卻越來越奇怪,她說道:「你……你就想借書?」

  「是啊。」

  「只有這個條件?」

  「你嫌不夠?」

  「……我借給你。這是你自己要求的,以後你要再想追加什麼條件,我是不會認的。」

  思薇站起來身來拖出床下的箱子,搬出厚厚一摞書給即熙。即熙翻著看了看,正是從前思薇曾借給她的那些,於是心滿意足地說道:「行了,我會替你保密的。但是還是多勸你一句,給他個祝符把他叫醒吧。你既然救了他,何不痛快點救人救到底?」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要是思薇不鬆口,賀憶城你就先躺半年吧。

  說罷即熙拍拍冰糖的腦袋:「冰糖我們走。」

  冰糖歡快地叫了兩聲,乖乖地跟著即熙走出了房間。

  思薇站在門口看著這一狼一人的背影,不禁有些恍惚。

  這位師母在堂上出言不遜大罵郁家少主,發現她藏著陌生人又只要一點兒好處就替她隱瞞,真是行事無拘無束,匪夷所思。可冰糖和師母關係卻很好。

  或許是因為師母很像那個人。

  那個滿嘴謊話,騙了他們所有人的傢伙。

  思薇咬咬唇,回頭打開柜子看向裡面那個的男人,她不輕不重地踹他一腳。

  「你快起來,我有事要問你。」

  「要不是沒法問那個騙子了,誰會救你……這個半死不活的傢伙。」

  思薇氣得心口都疼,不知道是在氣那個死去的騙子,昏迷不醒的賀憶城,還是在氣自己。

  柜子里這個已經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可以回答她疑問的人。

  雎安答應幫即熙補課之後,接下來的幾天裡都忙於接待處理宴會來賓的諸多事宜,待五天之後才稍微閒下來。

  於是這五天裡,弟子們就吃驚地看著新來的師母大人天天一早去倒立,跑步,練劍,然後——挑戰武科榜前幾名的弟子,互有輸贏。

  如此奮發圖強,讓弟子們都不好意思偷懶了。

  柏清和雎安討論處理宮中事情的時候,柏清就忍不住提到這位師母。當日她在殿上大罵郁家少主,弟子們已經目瞪口呆,現如今又非得以二十四歲高齡準備大考,如此勤勤懇懇,人人都說蘇寄汐是個怪人。

  「我之前與師母有過幾面之緣,只覺得是有些傲慢的千金小姐,沒想到她這麼……勤奮好學,不拘小節。」柏清感嘆道。

  雎安寫字的手頓了頓,他把筆準確地放在筆架上,說道:「師兄,你看她練武,可有功底?」

  「在我看來沒有什麼功底。雖然師母招式很標準,但是氣息和身體都沒有被訓練過。不過聽說師母從前常跳舞,身體比較靈活輕盈,若真的勤勉練習應該大有提升。」

  「也就是說,她從前不曾習武?」

  「應該不曾,怎麼了?」柏清有些奇怪。

  雎安笑笑,答道:「沒什麼,隨便問問。」

  15、賀郎

  從紫薇室出門右轉,沿著一條旁邊種了銀杏和松樹的青磚路走一小段,就能看見析木堂的淺色木屋。

  說定了雎安每三天給即熙補習一次,即熙抱著一摞書走進析木堂時,悠長的塤聲就伴著香爐的白煙飄過她眼前。雎安在裊裊白煙里低眉斂目,神色安然。

  即熙一直很喜歡他的手,細瘦修長,捧著塤的時候尤其優雅。

  雎安放下塤,說道:「師母?」

  「哎,別停下來啊!吹完吹完,我不差這一會兒。」

  即熙在雎安的桌前盤腿坐下,把書往桌上一摞然後胳膊架在書上,撐起下巴,準備繼續洗耳恭聽。

  「我不記得斷在哪裡了。」

  這是雎安自己寫的曲子,蘇寄汐應該沒聽過。即熙這麼想著,便說道:「那……你就從頭再吹一遍吧。」

  一瞬沉默之後,悠長的塤聲又再次響起。

  即熙想當了師母就是好啊,想提什麼要求就提什麼要求,雎安大部分都會滿足。

  像補課這種事情,他一開始拒絕後來也答應了。不像從前,說不行就是不行,她怎麼請求甚至耍賴他也絕不讓步。

  「您有什麼問題要問我麼?」雎安吹完一曲,便問道。

  即熙打開書頁:「別問什麼問題了,我全是問題,你就從頭給我講一遍吧。天象紀年第一冊內容,星空分區,開始吧。」

  「……我們觀星紀年,所以要將星空劃分以得規律。黃道上一周天,自西向東分為二十八星宿,又分為九野。中央鈞天為角宿、亢宿、氐宿;東方蒼天為房宿、心宿、尾宿……」

  雎安說著就拿起一支筆,蘸了墨水在面前鋪開的白紙上描畫,二十八星宿一一在眼前展現,橫平豎直分毫不差。要不是他全程目光落在別處,根本沒法看出他是個盲人。

  他的聲音溫潤低沉,聽起來十分舒適,即熙一邊聽他說的一邊看書,時不時再看看他畫的草圖。

  「……所以說,太陽行至大火中,交什麼節氣?」雎安問道。

  即熙一個激靈,拔出插進頭髮里的筆:「交……交……芒種?不對不對,大火是秋季,是……霜降!」

  「對了。」雎安頓了頓,笑著說:「《國語》中說『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黿』,這所指的具體日期為何?」

  「……我……我不行了。」即熙趴在桌子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說大考就非得考這些嗎?這些學不好,也未必就不能當個好星君啊。」

  雎安聞言低聲笑起來,他放下筆說道:「師母,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即熙心裡咯噔一下,她隱約想起來那日醉酒時,雎安問她到底是誰。難不成雎安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她略一思忖,決定先發制人:「你說的那人,可是失蹤的貪狼星君?」

  「您知道她?」

  「嗨,思薇也說我像她。」即熙自然地扯起謊來,接著說道:「但是我聽說她這個人任性妄為心術不正,當年在星卿宮就是個異類。難道我在你們眼裡就是這樣子嗎?」

  她都把自己罵到這個地步了,總該洗脫嫌疑了吧?

  雎安微微蹙眉,繼而笑著溫言道:「您也知道她是貪狼星君,貪狼星君主變革,天生與平庸世俗相斥,若非如此如何變革?與眾不同,並非邪惡。」

  可她到死也沒做出什麼變革,實在是辜負這個星命的責任。

  即熙漫不經心地翻著書說道:「可她任性妄為,招呼也不打一聲兒就失蹤這麼多年。若是她這些年在外面為非作歹,有辱師門,你還能容得了她嗎?」

  「當年是我把她帶回星卿宮,我是她的掌門師兄。她的錯便是我的錯,我會和她一起承擔。」

  「可若世人都容她不得呢?」

  雎安將畫滿了草圖的宣紙拿下來,兩指一夾乾淨利落地折好,淡淡地笑起來。

  「我也是世人的一部分嗎?」

  「自然是。」

  「那隻要我容她,怎會有世人都容她不得。」

  即熙張張嘴,卻又不知能說什麼。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說:「……就是因為你脾氣太好,這也容得那也容得,別人才欺負你。以後你別這樣了,有我給你撐腰!」

  越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越大,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多謝師母,師母果然善良又疼人。」雎安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但並不反駁什麼。

  即熙尷尬地笑笑,說道:「我喝醉了瞎說的……你也不必真的這麼誇我。」

  雎安笑而不語,他看起來和剛剛說著「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的雎安有著微妙的不同。

  即熙看著雎安,突然想起織晴她們描述中,遙遠不可捉摸的雎安。

  雎安比以前,好像冷了一點。

  在他身上有種難以言明的氣質,他的言語和眼睛永遠親切真誠,但由於過於禮貌而顯得疏離和難懂。這些矛盾的因素和諧地存在於他的身上,就像是春日之雪,說不清是溫暖還是寒涼。

  即熙幾乎能確信,雎安現在並不反駁也不拒絕她的好意,那只是禮貌而已,他若有難並不會向她求救。

  她對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

  賀憶城甦醒過來的時候,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