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狐狸倒是敢說。閱讀sto55.COM
百里戈正襟危坐,也只能裝作聽不懂的模樣,順帶著忽視身後看過來的危險目光。
燭尤的耳朵靈得很,若不是看在彼此熟識的份上,怕是他懷裡抱著的已經是一個死得透透的小狐狸了。
還不夠人一個蛟龍塞牙縫的小狐狸,做夢倒是做得好,便是做小,也是他百里戈在前,哪裡有這小狐孫的份。
等他們回到三天峰上後,裴雲舒猶豫一番,還是請了百里戈同他對練一次。
百里戈欣然應允,銀白長槍化出,「戈只點到為止,雲舒放心上前。」
靠著蠻力上天入地的燭尤自然是沒辦法代替百里戈做著這事,他坐在一旁,看著他們的本命法寶,臉上若有所思。
裴雲舒用的是劍,無止峰的劍法樸實無華,卻暗藏鋒端,百里戈只是與他餵招,帶著裴雲舒使出劍法,再輔以靈力和法術,何時該快,何時該慢,青越劍頗有靈性,有時放手讓它自身來攻,反而會有些出乎意料的驚喜。
裴雲舒頭一次被這般指引,他從開始的手忙腳亂,逐漸變得有章法了起來,青越劍與長槍次次碰撞之間都有所感悟。百里戈面上欣慰,手下卻越來越狠,越來越快了起來。
最終,裴雲舒不敵,他還未摔在地上,就被百里戈扶了起來。
「雲舒的悟性很好,」百里戈鬆開了環住裴雲舒的手,沉吟道,「如此好的悟性,切莫荒廢。以後每日,便同戈一起練上一個時辰吧。」
裴雲舒點點頭,他的手腕酸軟,百里戈的槍每次揮下都極重,他也需要用大力氣還回去。結束之後,手還有些抖動,但心中格外愉悅,「多謝百里。」
他頭上泌著汗珠,手中緊緊攥著青越劍,形容狼狽,百里戈看著裴雲舒笑了,「雲舒這幅樣子,倒是要比以往鬥志昂揚了許多。」
裴雲舒接過他遞來的絲帕,朝著他揚唇一笑。
二師兄送的那袋香囊,裴雲舒將它放在了無人用的庫房之中。
當晚月上枝頭時,他便往擂台處趕去。到了那時,元靈宮的少宮主已經站在那裡等著了。
少宮主一身泛著月光的玉蠶冰絲,身上配著幾塊美玉,裴雲舒一見到他,就感覺他身上好像都在發著光。
他如此莊重,裴雲舒反倒是懷疑自己是否太過隨意了。
「你來的還算早,」少宮主看到了他,眉毛一挑,聲音帶笑,「白日我剛說過喜歡看你穿白衣,今晚果然還是穿著這一身來見我了嗎?」
裴雲舒道:「這是我單水宗弟子的道袍。」
巫九眼睛一瞪,身子僵住,說不出來話了。
著實尷尬,裴雲舒提劍道:「現在開始嗎?」
少宮主沉默不語地掏出一把劍,兩人剛剛過了幾招,這少宮主就開口說道:「我教你一個將靈氣化作武器的方法,作為回報,你穿上一身我喜歡的衣服,怎麼樣,值不值?」
裴雲舒停下了手,皺眉看著他。
少宮主把劍別在身後,餘光還在看著他的表情,見他這樣,逞強道:「你可別多想,我這人極為喜愛華服,只是有一身衣服著實沒人能穿得好看,我心中可惜。你若是穿了,我就教你化靈力的方法,再將那身衣服也送給了你。」
「我見過的美人多得是,只是送你一身衣服而已,沒有一絲半點其他的意思,你也萬不要想著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好處……」
裴雲舒打斷了他的話,他的神色冰冷,「若是少宮主沒有想和我一決高下的想法,那我就先行離開了。」
「你——」巫九看著裴雲舒御劍離開的背影,臉上變了又變,他將手中佩劍狠狠扔到地上,「走就走吧,我不稀罕!」
半晌,他又低著頭撿起了地上的佩劍,抱在懷中,獨自一個人蹲在了擂台上,影子孤零零地垂落。
「小爺我又沒有壞心……」
裴雲舒盤腿坐在青越劍上,越想越是覺得這個少宮主只是在拿自己取樂,怕是根本就不屑於和他一較高下,看不上他這種三腳貓的實力。
他快要到了三天峰,但剛剛入峰,眼前景色一變,他已闖入了一處桃花之地。
滿山遍野都是一顆顆茂盛的桃花樹,青越劍在桃樹間穿梭,桃花飄了滿地,可行至半山腰間,卻不見身處此處的燭尤三人。
裴雲舒從青越劍上下來,接住一瓣落下的粉嫩桃花,指尖一掐,桃花汁水便染紅了指尖。
青越劍鳴起響聲,裴雲舒道:「又像幻境,又像是桃花陣。」
桃花陣里需桃花妖作為陣眼,但裴雲舒在桃花樹中穿梭,卻並未聞到什麼妖氣。
他心中早已戒備起來,緩步在叢中走著,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桃花圍繞處突然多了一方泛著粼粼水光的湖水。
裴雲舒在不遠處停住了腳步,他凝神看著這潭湖泊,湖中突然水紋波動,有人從水裡鑽了出來。
黑髮潑水而出,一張沾滿了水跡的面孔朝著裴雲舒看來,他叫道:「師兄。」
這人唇紅齒白,眼尾上挑,他見裴雲舒站在原地不動,就微微一笑,再喚了一聲,「雲舒師兄。」
裴雲舒狠狠閉了下眼,他轉身,御劍飛速遠離此地。
這不是桃花陣,而是能以假亂真的幻境。
必定是幻境,否則他怎麼見到小師弟模樣的師祖?
師祖還喚他為「師兄」。
青越劍的速度飛快,但身邊的桃花林總是這一片,腰間突然多了一雙蒼白的手,有人從伸手抱住了裴雲舒,濕漉漉的發垂在裴雲舒的肩側,還有水珠順著黑髮垂下,沾濕了裴雲舒的衣衫。
「師兄,跑什麼?」身後人聲音低柔婉轉,「不願見到我嗎?」
「也是,師兄都有一位新的小師弟了,」他喃喃自語,面容一變,變成了雲椒的模樣,「師兄喜歡這張臉,超過喜歡我的這張臉,對嗎?」
裴雲舒不回頭,他封住五感,只往前方衝去。
水珠泛著桃花的香氣,雲忘垂眸看著雲舒師兄的側顏,從他的長睫看到他的脖頸。
「師弟還未跟師兄解釋,」雲忘語氣里忽而加了惆悵,「師兄那日說師弟應當厭惡極了師兄,又為何同師兄笑著說話。師弟沉睡時想了許久,何為厭惡呢?」
裴雲舒面上冷凝,大風在耳旁呼嘯而過。
雲忘濕發被揚起,冷意讓他的面上無一絲血色,肌膚蒼白,白得不像人。
他如惡鬼一般,攀在師兄的脖上,可師兄並不想看到他。
雲忘勾起泛著青色的唇,「厭惡便是此時師兄封閉五感,不願與雲忘說上一句話;便是那日大殿拜師,師兄看都不看等在門邊的雲忘,從雲忘面前走了過去。」
「師兄可當真狡猾得很,明明是師兄厭惡極了雲忘,那日在斷崖下,卻說是雲忘不喜歡師兄。」
雲忘勾起裴雲舒的髮絲,耳側的髮絲沒了壓制,便被大風張牙舞爪的吹起。
裴雲舒修長白皙的脖頸露出,他卻目視前方,封了五感,不聞不問。
雲忘低下頭,輕輕一吻便落在了裴雲舒的頸上。
他眼角滑落一行淚,冰冰冷冷的淚也落入了裴雲舒的衣衫里。
凡間這麼多的苦痛,那麼多的折磨,他小小年紀硬是磨出了一番搖尾乞憐的好本事。
曲意逢迎,面上含笑,見人說人話,見鬼便說鬼話。
那日大殿之中,師兄們俱是天人之姿,見著他便送了一樣樣的東西,雲忘也收得心安理得,不過是彼此心知肚明,能送給一個陌生師弟的東西,必定對這些天上之人來說不甚重要罷了。
待師兄進來時,白衣飄飄,仙人之姿。他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便痴痴地伸出了手,看著師兄的髮絲從自己手中划過。
黑髮柔順、冰冷,如雪水一般,從頭到尾都是乾乾淨淨的,同別人都不一樣。
清香轉瞬即逝,但他卻是記得清清楚楚。
眼中的淚盡數埋在裴雲舒的脖頸之上,雲忘抬起頭,又是輕輕一吻,落在了裴雲舒的下巴之上。
他從身後環緊了手。
無忘有了心魔,便以為是他在作祟,於是將他分了出來。
可分了他後還是無法斷情,無忘多傻,還以為是他在影響著他。
他們本就是一人,無情道這個東西,哪裡是把他分出就能破道這麼簡單的。道心已生裂縫,可無忘不信,便是自欺欺人,也想著將雲忘的東西碾滅,想著他痛苦不再,無情無心。
也不知他是真傻,還是在裝作是個傻人。
他好不容易醒了,想來找著師兄,無忘卻要徹底殺了他。
雲忘靠在師兄的背上,聲音輕得仿若被風一吹就散,「師兄。」
那日桃花盛開,他在樹下捧著本書再看,師兄從師父房門中走出,落日餘暉灑滿了師兄全身。
霞光萬道,璀璨奪目。
「雲忘對師兄一見鍾情。」
下一瞬,他便被拋在桃花林中,雲忘抬起頭,看著桃花林褪去,師兄御著利劍,衝出了桃花林之中。
師兄還是未曾聽到他的這句話。
裴雲舒衝出了桃花林之中,才發覺自己已經到了三天峰的峰頂了。
粉瓣褪去,剩下的景色如往常一般。裴雲舒看了眼未曾亮起燈光的師祖房門,自己也不知是如何離開的桃花林。
他不願去想,又轉過劍尖,朝著半山腰間而去。
小師弟變成了師祖,師祖閉了關,剛剛那又是何人?
是人還是妖?
他開了五感,山間的冷風吹拂,裴雲舒這才感覺到脖頸的冷意。
他伸手拂過脖間,卻摸到了一手的濕意。
莫約是剛剛那東西一身的水跡蹭到了他的身上,裴雲舒從袖中掏出手帕,擦過脖頸後,便將手帕燃起,沾了水漬的手帕轉瞬便沒了,只剩煙塵隨風飛逝。
這一夜連夢中都是惡夢連連,裴雲舒夜半起身,他喝了一杯涼茶,躺在床上也睡不下去了,索性坐起身打坐修煉。
打坐到半晌,腦中卻閃過一幅幅記憶中沒有的畫面。
一會是一方小小藍天,一會是一成不變的屋頂。蜘蛛結網,花蛇爬身。
半死不活。
「師兄,你成日粘著師父,著實擾人清閒。」
「師兄,幾位師兄想要與我煉上一件本命法寶,需要先前送予你的一些天靈地寶,師兄還有沒有?」
「師弟……」
「雲舒你……」
「你忘恩負義。」
「我怎麼就養出來了這麼一條白眼狼的徒弟!」
裴雲舒額上出了一頭的冷汗,等到外間有了響動時,睜眼一看,原來天邊已經大亮了。
房門被敲響,小童慌張的聲音傳來,「師兄,桃花流血了。」
裴雲舒蹙眉,他下了床,披上衣衫,出了房門一看。
滿院的桃花仍舊盛開如人間三月,香氣濃郁到仿若置身雲端之間。
每顆桃花樹的樹幹上裂出了大大小小的數不清的口子,這些口子之中,正往外流著紅色的鮮血。
裴雲舒走上前,指尖沾著這紅血送到鼻尖一聞,原來不是鮮血,而是泛著香味的桃花汁水。
燭尤幾人也出了房門,因著小童在此,燭尤便化成了雲椒的樣貌。
看著裴雲舒站在層層落花指尖,燭尤踩過花瓣,走到裴雲舒身邊,他抬起裴雲舒的手,用袖袍擦去他指尖的那抹紅色汁水。
待將指尖擦淨,燭尤抬眸,輕輕瞥了一眼流著鮮血的枝幹。
裴雲舒垂眸順著樹幹流出來的汁水往地上看去。
緋紅的水黏濕了地上的花瓣,樹幹仿若死去,滿樹的桃花卻盛開怒放,乍然看去,好似在用生命開著最後的花朵一般。